《大明镇国家丁》 第1章 太像了 洪武二十六年。 应天府,林家。 “打,给我狠狠的打。” “身为家奴敢直视小姐,该打。” 院子中,两名赤着上身的壮汉手持碗口粗的水火棍,用力抡着。 林闲疼的呲牙咧嘴,身子快要散架。 八年了,他还是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阶级之分,只因多看了这家小姐两眼,被罚二十大板。 八年前,林闲从一片黑暗中爬出来,周边皆是横刀立马的甲士,他害怕极了,一路摸爬滚打,逃到附近的农户家里。 农户将他养大,他早已视农户二人为亲生父母。 天可怜见,屋漏偏逢连夜雨,老父年迈,近日更是卧床不起,他为筹钱卖身林府,总算筹到七两银子为父治病。 在回忆中,林闲的脑袋越来越沉,面色惨白,额头尽是冷汗。 “高管家,这小子好像死了。” 身子富态的高管家蹲下身,胖手捏起林闲的耳朵:“娘的,不经打,死了就扔湖里,林府不缺下人。” 昏睡之间,林闲被抬走,身子摇摇晃晃,意识已在逐渐消沉。 “就这样死了,倒也是种解脱。”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林闲也曾想大展宏图,想着从商从政,可是何其艰难。 单是一刀纸,动辄就要几百文钱,更不用说纸墨笔砚其他物件。养大林闲的老农,年头干到年尾也不过二两银子,买几次纸便花个干净。 家丁抬着林闲来到湖边,并未扔进湖中,而是放在一棵老树边。 “放这吧,若是沉湖,家里怕是连个全尸都见不到。” “罢了,权当给自己留条后路,今天俺们抬他人,明天他人抬俺们。” 卖身为奴,主家打死不偿命,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被打死。 林闲艰难的睁开眼皮,目送两个家丁走远,稍微动一点,身上的皮都要炸开。 “这就是我的埋骨地吗?” 想想穿越的这八年,林闲总是怯怯懦懦,担惊受怕,八年前的那个夜晚,他在众多甲士的搜捕中逃走。 他一定是重犯之后,所以朝廷一直在搜捕他。 家境本就贫寒,加上朝廷追捕,林闲这些年活的很狼狈:“老天爷,你为什么要给我开这种玩笑!” “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,心中抱负未曾施展,就要一命呜呼。” 脑中想着事,林闲浑然没注意湖中有艘孤舟,正缓缓飘来。 孤舟之上,一位老者老态龙钟,独站船头,叹气又叹气:“贼老天,为什么?为什么?” “为什么夺走咱的爱妻,又夺走咱的爱子,咱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?” 身后的几名便衣,手握绣春刀,各个眼神凌厉,警惕四周。 “陛下当珍惜身体,斯人已逝,切不可过度悲伤。”老人身后跟着一名瘦骨嶙峋的老儒,老儒谈吐之间不同凡人。 “去你娘的刘三吾,死的不是你儿子,那是咱最喜欢的儿子,是咱的大明将来的顶梁柱。”朱元璋已是老目浑浊,眼眶通红。 刘三吾不卑不亢:“陛下,眼下最要紧的是蓝玉之案,牵连众多,该当如何行事?” “呼。”此次出游正是因为此事,此事压在朱元璋心上,太过心烦,才约着翰林学士出来透气。 朱元璋看向远方,老目微眯,发觉岸边斜躺着一人:“蒋瓛把船靠过去,咱看看那是何人?” 蒋瓛顺着朱元璋的视线看向岸边:“陛下,应是哪家被打死的家丁,陛下莫要沾了晦气。” “这金陵河边每日不知要死多少下人,附近居民早已见怪不怪。” 朱元璋心中也不知怎么回事,竟然微微动怒:“放你娘的狗屁,下人就不是爹娘养的了?他爹娘知道他惨死河边,该有多心疼?” “今天被咱遇见了就是缘分,靠过去。” 朱元璋只是声音大了几分,蒋瓛吓得直哆嗦,赶紧指挥船家:“快,靠岸。” 船靠岸,几人走向昏睡过去的林闲。 两名锦衣卫先行跑过去试探林闲鼻息,发现还有气:“大人,此人还活着,若是再晚些就死绝了。” 朱元璋一听还活着,沉重的心情稍微放松些,冲着蒋瓛叉腰瞪眼:“咋样?咱就说还活着,这不是救了一条人命。” 刘三吾瞧了眼林闲,只一眼便蚌埠住了:“太子!” 朱元璋也被刘三吾突然的咋呼吓了下:“什么太子!咱儿子死多久了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刘三吾赶紧磕头认罪:“陛下恕罪,实在是这位少年与太子太过相像,是臣呓语了!” 与太子相像?朱元璋赶紧往前走两步,与林闲面对面。 朱元璋如遭雷劈:“像,太像了!” 一听到朱元璋说像,刘三吾的视线在朱元璋和林闲身上扫视:“竟与陛下也有六七分像。” “不可能,绝不可能!”朱元璋嘴里犯起嘀咕:“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?” “莫非此人是标儿的私生子!” 跪在地上的刘三吾却摇头:“此少年已十六七的年纪,太子性子敦厚老实,加上那时候刚成婚,不太可能是流落民间的皇孙。” “倒是……。” 刘三吾话只说了一半,不敢再往下说。 朱元璋知道刘三吾下面要说什么:“你娘的憋什么坏水不敢说了?咱老朱不好那一套。” 倒是刘三吾那句十六七提醒了朱元璋,朱元璋喃喃道:“若是雄英那孩子还活着,应该与此子一般大。” 可是朱雄英八岁那年就夭折了! 无论怎么样,此子但凡有一点可能是皇室血脉,朱元璋断不会让他流落凡间:“蒋瓛,给咱查,查清这少年来历。” “这少年不能死,马上带进宫去。” “陛下!”刘三吾一听朱元璋要带进宫去,顾不得平身,直接爬起来:“陛下万万不能,此子如此年纪,若真是皇孙,辈分可见长啊。” “宫中乃多事之秋,不怕一万就怕万一。” 朱元璋一见到皇室血脉,一时没管那么多:“唉,你说得对,多事之秋。” “朝廷哪位大人府邸,距离此处最近。” 蒋瓛抱拳回应:“回陛下,开国公常升。” 第2章 臣有三不可 “让开,快让开?” “快去传宫内御医。” 锦衣卫开道,一行人快步进入开国公府邸。 “陛下,你怎么来了?”开国公常升看见朱元璋,心里一咯噔。 蓝玉案久悬不定,牵扯的人越来越多,他常升也脱不开关系,莫不成陛下来拿他了? 朱元璋大口哈着热气:“咱没空给你解释,给咱整个房间出来。” 常升偷抹一把冷汗,亲自带路:“是,是,陛下请跟我来。” 朱元璋招呼蒋瓛:“快去,人出了事,唯你是问。” 朱元璋也不知怎么回事,刘三吾说出那句像,他的心也乱起来,心里竟有些真把林闲当成皇室血脉。 常升将蒋瓛带去自己的房间,蒋瓛把林闲放在床上,顺便试探林闲鼻息:“活着,还活着。” 蒋瓛旋即松一口气,这几天皇上正在气头上,这间差事办的不好,怕是要遭殃了。 常升见蒋瓛如此失态,向着床上少年望去,只一眼便呆愣住。 “太,太子殿下!” “哼,什么太子殿下!”朱元璋大步进来:“咱儿子早就归天了。” 常升赶紧跪下:“是臣糊涂,是臣糊涂了。” 洪武二十五年,也是去年,太子病逝,床上的人不可能是太子,太子也不可能如此年轻。 朱元璋老目眯着,静静盯向地上跪着的常升:“传咱的口谕,开国公府关闭府门,不许进不许出。” 常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但能让皇上如此看重,必不是小事:“是,臣领命。” “蒋瓛,咱给你十个时辰,查不清此事,你提头来见,咱就在这等着。” 蒋瓛也知此事之重:“是,臣领命。” 两道口谕已下,朱元璋却未停下:“传咱口谕,五军都督府将此地完全围起来……。” “陛下,不可。”刘三吾忙在一旁提醒:“五军都督府不可动,眼下事情未明,不可妄动。” 朱元璋随之呼出一口浊气,倒是他糊涂了,若是动了五军都督府,岂不是整个应天府都知道发生何事。 “罢了,且先这样,你们先退下。” 蒋瓛和常升一前一后出了房间,常升忙拉住蒋瓛:“蒋指挥使,究竟发生何事?” 自从太子朱标归天,朱元璋总是不苟言笑,深不可测,从未有过如此着急的时候。 蒋瓛不敢久留:“常国公,此事太过曲折,我还有要事在身,恕不能相告。” “告辞。” 常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,只能苦笑连连,与其关心这事,不如想想如何自保。 蓝玉案牵连甚广,他们常家也难辞其咎,谁也救不了常家:“唉,太子,如果你还在世,该有多好。” 开国公府关闭府门,门前冷清,府内却是热火朝天,进进出出。 丫鬟们忙着煎药,烧水,下人们端着沾血的白布拿去焚烧。 朱元璋在旁边书房等的焦急:“这都七个时辰了,咋还不醒?” “陛下莫急,此少年身子瘦弱,挨了这么多板子,恐怕一时醒不过来。不过御医说了,已经性命无忧。”刘三吾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抚朱元璋。 有锦衣卫推门而入:“陛下,指挥使回来了。” 啪! 朱元璋猛地一拍椅子扶手:“快,唤他进来。” “是。” 蒋瓛押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进入书房,男子戴着手铐脚链,进门直呼:“陛下饶命,饶命啊陛下。” 朱元璋表情凝重:“他是何人?” 蒋瓛抱拳下跪:“陛下,此人乃守护虞王陵墓的首领刘大同。此人欺上瞒下,犯下欺君大罪。” “虞王贵体竟已丢失八年之久!” “什么!”朱元璋噌的一下站起来:“咱皇孙的尸体丢了!” 朱元璋最重血脉,皇孙尸首丢了,下面人竟不上报:“混账东西,如此大事,竟欺瞒八年之久。” 刘大同顾不得身上刑具,爬向朱元璋脚边:“皇上,实在是此事属实怪异,当日虞王殿下的棺椁大开,里面空无一物。” “棺椁附近却多出小孩子的脚印,守陵的御林军都说,都说……。” 朱元璋听到此处气急败坏,一脚将刘大同踹翻:“说。” “御林军都说是虞王殿下诈尸了!” 朱元璋气急败坏,一旁的刘三吾却听出了事情的重点,虞王陵墓并无尸首。 刘三吾想到了湖边少年的事,一时有些僭越:“蒋指挥使,那少年的身份查的如何?” 刘三吾僭越,蒋瓛却不敢,只是低头不曾搭话。 朱元璋长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:“蒋瓛,说。” 蒋瓛这才答话:“那少年来历不详,八年前被农户捡到,农户家中无子,夫妇二人便把这孩子当成亲生儿子培养。” “而后,老父重病在床,此少年卖身救父,卖入林家改姓林闲。” 朱元璋依然沉浸在皇孙尸首不在皇陵的事情,随口感叹道:“卖身救父,是个好孩子。” 刘三吾浑身汗毛惊起,提醒道:“陛下,虞王贵体是八年前丢失,此子也是八年前被农户收养。” 朱元璋:“……。” 八年!都是八年! 朱元璋的脑中一片空白,如遭雷劈:“也就是说,也就是说……。” 蒋瓛忽然提高嗓门,从怀中拿出一物:“臣恭喜陛下,太子嫡长子虞王并未归天,仍然在世。” 蒋瓛手上捧着金黄亲王袍,上面铺满灰尘:“此物正是从农户家中搜出,被农户缝在被褥上,是臣将其撕掉。” “八年前,农户见到林闲之时,林闲正是穿着这身衣物。” 朱元璋双目空滞,失神望着蒋瓛手上蟒袍:“皇孙,咱的皇孙没死,雄英,雄英还活着。” “咱的乖孙,咱的乖孙还活着!” 朱元璋满脸泪花,面如水洗,自太子朱标归天,朱元璋很久没哭的这样凄惨。 朱元璋眼睛猩红:“蒋瓛,把他给咱拉下去,连同八百守陵御林军全部押入大牢,秋后问斩。” “刘三吾,传朕的口谕,咱要文武百官到开国公府,迎咱皇孙回朝。” 刘三吾听到此处,直勾勾跪下:“陛下,万万不可。” “万万不可?”朱元璋大怒,步步逼人:“咱的乖孙在宫外受苦八年,被卖做家奴,咱现在接回去有何不妥?” “咱老了,就想儿孙们守在身边有何不妥?” 刘三吾铮铮铁骨,坦荡跪下,高声反驳:“臣,有三不可。” 第3章 梨园卫 “第一不可,皇孙流落民间八年,未受皇家教育,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尚不知皇孙品性。” “第二不可,太子储君之位闲置,立皇子还是皇孙尚未可知,宫中乃多事之秋,万不能此时引进朝中。” “第三不可,虞王殿下为太子朱标和鄂国公之女的嫡长子,牵连甚广,朝中淮西一脉因蓝玉案悬而未定,若此时进宫,定会引起连环反应。” 刘三吾的三不可令朱元璋安静下来,朱元璋斜瞥蒋瓛:“蒋瓛,你先下去,今日之事一字一句不可外传。” 蒋瓛回应的声音都在发抖,这事太大了,哪怕林闲流落民间八年,他也是嫡长子。 一个嫡字就像十万大山压在庶字头上,永世不得翻身。若立皇孙为储君,这位林闲嫡长子的身份,不仅受文武拥护,而且得位最正。 蒋瓛不敢再想下去。 书房里没了外人,朱元璋踢了刘三吾两脚:“还要咱扶你起来不成?” 刘三吾刚刚反应太过激昂,顶嘴的时候是真的把身家性命堵在上面,一时眼有泪光:“陛下,若不应允臣下,臣死跪不起。” “行了,行了,咱答应你就是。”朱元璋弯腰搭上刘三吾颤抖的手臂:“那你说说,咱的乖孙咋弄?” “那可是咱大孙,咱标儿的嫡长子。” 刘三吾陷入长思当中,此事确实不好处理:“依臣之间,此事万不声张,皇上与皇孙暂不相认。此时相认不仅不是对虞王殿下好,反而会害了虞王殿下。” 朱元璋暗自点头,刚刚刘三吾的三不可也让他明白很多,自己与皇孙是要等待良机相认:“继续说。” 刘三吾眼中豁然开朗,想到一个法子:“臣有个大胆的法子,继续让虞王殿下在林府做家丁。” “什么!继续让咱大孙做家奴?”朱元璋当场火冒三丈:“姓刘的,你读书把脑袋读傻了?咱大孙差点被什么狗屁林府打死。” 刘三吾赶紧弯腰解释:“陛下,此家丁非彼家丁,陛下可以悄悄安排锦衣卫为虞王殿下保驾,亦可安排宫女太监进林府服侍虞王。” “但这些人的身份不能是明面上的,不可让虞王殿下察觉。如此,虞王殿下就不会再受欺压。” 朱元璋眼珠溜溜转:“你的意思是让咱出人陪大孙唱戏?” 刘三吾点头:“正是此理,家丁身份正好掩盖虞王殿下的真实身份,又不会叨扰虞王殿下的生活,又能方便陛下考察虞王殿下的人品。” 朱元璋轻轻点头,对这个方法很赞同,大孙的事情确实不宜过于张扬。 刘三吾继续说:“为今之计,需要趁虞王殿下未醒过来,再度送回金陵河边,免得漏出马脚。” 朱元璋有些犹豫:“这么快?大孙伤的很重,咱还没跟他说一句话。” 刘三吾言语又变的激昂?:“陛下,迟则生变,趁着各方势力未曾反应过来,家丁是虞王殿下最好的挡箭牌。” “陛下莫要忘了,这是开国公府,同属淮西一脉。” 朱元璋这才同意:“罢了,咱跟你一起去安排。” 林闲再度醒来的时候,已是黄昏,身下铺着三层鸳鸯被褥,布料是上好的青丝棉布,一匹三百多文。 棉花是上白棉,八百文一斤,三床被褥起码要十斤棉花,再加上染色,刺绣,三床鸳鸯被褥起码十两银子。 “嘶!” 林闲刚想动动,屁股传来撕裂的感觉,还是痛。 痛就说明没死! 没死还要回林府,他和林府签了卖身契,这辈子只能是林府的家丁,不得逃跑,家丁脱逃,可捉拿养父母问罪。 林闲咬牙站起来,走了两步,回头看地上的被褥,不知是那位好心人留下的,不如变现回报养父母。 不远处的朱元璋看到此幕,不禁潸然泪下:“咱大孙受苦了,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,几床被褥还舍不得。” 刘三吾拱手劝说道:“虞王殿下在穷苦人家长大,自幼便知生活不易。” 朱元璋吩咐身后的锦衣卫:“你们两个把刀留下,去帮咱大孙抬被褥。” “快去,别漏出马脚。” 林闲将三层被褥卷在一起,撕掉一条袖子当绳索,将三床鸳鸯被褥捆在一起。 “小,小兄弟,要不要帮忙?” 林闲正弯腰捡被,两名干练汉子出现在林闲面前。两人身着青布制成的衣服,脚踏白底皂靴,小腿并未绑皮札。 林闲忽的汗流浃背:“两位大人为何叫住在下?” 大明阶级之分异常严格,像林闲这种小民,平时只能穿草鞋,皮札,哪里能穿皂靴。 两名锦衣卫也没想到林闲如此精明,一个照面就看出他们身份不凡。 “我二人刚好在湖边游玩,见小兄弟这边有事,便过来问问需不需要帮忙?” “小兄弟是要将这几床被褥拿去变卖吗?我二人可以帮你。” 林闲一边应付的赔笑,一边往后退:“呵呵,哪有的事?” 两人话里的意思分明是,我二人便衣巡逻,你这小子要拿这被褥去作甚? 钓鱼执法四个字涌上心头,搞不好这被褥都是两人布置的,就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。 林闲一边退,一边呵呵笑:“大人,你们忙,你们忙。” 林闲退出几十米后,突然一个转身,一手捂着屁股,一手甩来甩去,两脚好似划船的桨,身子毫不协调,扭扭歪歪跑远了。 一直在不远处查看的朱元璋三步并作两步,一路小跑:“你们两个废物,连个少年都糊弄不了。” 两名锦衣卫立马跪下来:“陛下息怒,臣也没想到虞王殿下如此聪慧,一眼看穿臣下身份。” 朱元璋颇为头疼:“咱大孙是咋看出来的?” 刘三吾在一旁提醒:“陛下,是我们准备不周了,虞王殿下在穷苦人家长大,平时只得穿些草鞋,皮札,身上的衣服都是补补缝缝。” “两名锦衣卫虽是素衣打扮,脚上却穿着皂靴,身上穿着三百二十文一匹的青布。” 朱元璋一阵心痛,他也是穷苦人家出身,听刘三吾几句话便懂其中腌攒:“咱大孙也是个苦命人!” “刘三吾,咱命你就大孙的事成立梨园卫,各级官员凭你调动。你只记住一点,保护好咱大孙,别打搅咱大孙的生活。” 刘三吾双眉近乎皱成一条线:“梨园卫?” 第4章 忍 林闲跑了好一会,才敢停下来歇息,汗水粘了满身,犹如伤口撒盐。 “幸好跑的快,若是被捉走,自己的身份就暴露了。” 八年前,刚到这个世界的场景历历在目,林闲很可能是刑徒之后。若是家中先辈犯了极其恶劣的株连九族之罪,他的下场不止是死那么简单。 想到这,林闲总会联想到砧板上被划一百零八刀的烤鸭,之后还要剁骨熬汤。 林闲身上起了冷意,好比尿后骤冷,抽抽了一下。 “想要活下去,一定要小心再小心。在这拼爹拼背景的时代,惹不起躲得起。” 林闲绕到林府后门,小心叩门。 少许,一圆脸妇人探出脑袋,见到林闲时,颇为诧异:“你这孬货还没死?” 林闲跑了一路,身上的伤口隐隐要裂开:“林婶,我疼的厉害,先让我进去。” 林三春眼中没有怜悯,张口就骂:“你这孬货敢偷瞧小姐,就该死在外面。” 林闲老实听骂,这位林婶是主家夫人的陪嫁丫鬟,在林府待了十几年,地位几乎与管家齐高。 林三春骂了好一阵,才将林闲硬拽进来:“劈柴去,劈不完柴再让高管家打你二十板子。” 林闲本就有伤,经不起大动作,被林三春用力一拽,跌跌撞撞好几步,险些跌坐在地。 林三春关上后门,剐了林闲一眼:“愣着干嘛,劈柴。” 林闲额头已经疼的起了汗,还是捡起斧头,将木柴中稍粗的木头放在木桩上。劈柴需两下,第一次斧刃入柴,第二下顺着斧头的惯性一劈为二。 “磨磨叽叽的,快点劈。”林三春抬腿踹向林闲的屁股。 林闲疼的呲牙咧嘴,他犯了错,林府的下人都会故意排挤他,直到他真的死掉。 这是底层人的悲哀,纵有千般不满,林闲只能回一句:“是。” 林闲也想过反抗,死就死了,死之前也要出口恶气,可他的养父母怎么办? 夫妇二人老实本分,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,因为自己的举动牵连他们二老,是为不孝。 每每想到此处,林闲只能将牙咬碎了往肚里咽。 林闲忍住痛楚,加快了劈柴的速度。 林三春见林闲勤快起来,捡起木瓢,舀了一勺水,坐在小竹凳上慢慢喝:“你们这些人都是贱骨头,不打不懂规矩。” “自个什么身份,还敢直视主人,该打。” 林闲听着难听的话,没有反驳,化悲愤为力量,劈向木柴。 咔嚓! 木桩上木柴一分为二,林闲把大些的木柴捡回来,继续劈开。 林三春骂的累了,把瓢中剩余的水泼向林闲:“精神点,我去服侍夫人。如果我回来,你还没劈完,有你受的。” 凉水泼身,林闲冷的一激灵,身上衣物湿了大半,仍是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知道了,林婶。” 前世在职场中,林闲也算积攒出一些经验,无论多讨厌的人,都要笑脸相迎,生活也会越来越好。 啪! 林三春抬起胖手,朝着林闲后脑就是一巴掌:“干你的活,笑屁笑。” 林闲脸色瞬间变黑,手起斧落,继续劈柴。 大明开国之初,对于房屋建筑管制严格。尽管林府的主人生意越做越大,家缠万贯,也不过住着三进院的府邸。 林家人住在前院中院,林家的家丁仆人则住在后院。 后院有两间耳房,高管家占一间,林三春占一间,林府的几个贴身丫鬟则住前院,不过吃饭的时候,所有下人是在一个院里。 “今天真是累死了,夫人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。” “可不许胡说,忘记今天院子里的事了?有个新进府的家丁,被打二十板子,扔进金陵河里去了。” “还有这事?这两天夫人生老爷的气,我寸步不敢离,还不知道这事。” “你是没看见有多吓人,那屁股被打成烂泥,身子都两半了。扔尸体的家丁,一人抱着上半身,一人拖着下半身,血拖了二十丈。” 两名丫鬟从前院走来,一人边走边用粉拳捶打自己的肩膀,小臂;另一人口吐莲花,时而做出震惊的表情。 两名丫鬟走到后院,见到满头大汗的林闲,先前叨叨不停的丫鬟立即缄口不言,低头拉着同伴走开。 走出不远,叨叨声变成了小声嘀咕:“瞧见没有,就是他。” “我看他好好地,身子也没两半啊!” “小声点,高管家马上过来了。”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:“林府家丁,丫鬟都过来。”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,所有人都活动起来,在后院站成一排。 林闲也把斧头放下,站到家丁的队伍中。 高管家的目光从家丁身上扫过,停在林闲身上,眼中有丝诧异,诧异很快变成冷笑:“你,出来。” 林闲捂着屁股,从队伍中挪出来。 “这个人叫林闲,是新进府的家丁,在前院刚抬头看小姐,被我罚了二十板子。” 高管家的手拍在林闲肩膀上,手劲很大:“看来你命很大。” 林闲闭口不言,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。 高管家忽然提高音量:“下人就是下人,要时刻知道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。” “你们和林府签了卖身契,这辈子都是林府的下人,林府打死你们是活该。” 高管家忽然贴着林闲的脸:“我觉得白天的教训还不够,要让你再长长记性。” 林闲感觉到面目有些湿润,高管家的唾沫星子粘在脸上,他不敢擦,也不能擦。 “由我开始,一人一巴掌,哪个都不许留力。” 高管家话刚说话,抬手就是一巴掌。 啪! 清脆的巴掌声在后院响起。 林闲左边脸肿起来,一片火辣,他看向面前的家丁和丫鬟。 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关心,他们眼神中甚至有跃跃欲试的渴望。 林三春走到林闲面前,滑稽的活动手臂,抡了几圈攒力,猛地扇向林闲。 啪! 这一巴掌下去,林闲耳朵嗡嗡作响,眼睛都有些充血。 眼中看到的人变的扭曲起来,家丁和丫鬟们笑作一团:“哈哈哈,林婶这一招好大的威力,有没有名字?” 林三春颇为得意:“老娘这招叫打狗头,专打那些不听话的狗。” “哈哈,好名字,我也要学林婶。” 林闲紧紧攥起拳头,牙咬的咯吱响,想要给高管家一拳,和他不死不休,可是他不能。 忍!他要忍住才能活。 年少时,为自己治病,养父没钱抓药,给药店小厮磕了十八个头。 “林闲,你的命是养父母丢掉尊严换来的,你有什么资格委屈。” 林闲,没哭。 第5章 拍龙屁 巴掌声此起彼伏,没有人手软。 哪怕是没有把林闲扔入湖里的两名家丁,下手也没留力。 谁敢这个时候留力就是和高管家不对付,在林府得罪高管家,无异于自寻死路。 一圈人打完,林闲脸肿的像茄子,嘴角挂着血丝。 高管家撸起袖子,拍打伙房老胡的肩:“老胡,今晚做的什么?” 老胡忙往下沉身子,比高管家矮半截:“老爷友人送的黄花鱼,我给高管家留了两条,都在锅里。” 高管家搭着老胡的肩往里走:“走,咱们喝点。” 高管家浑然没把林闲这件事放心上,一个下人,打便打了。 紫禁城,奉天殿。 朱元璋身穿金龙黄袍,手边堆着一摞奏折。 蒋獻跪在下面:“虞王殿下回到林府,先是劈柴,被林府通房丫鬟踹一脚。” 碰! 蒋獻刚说第一句话,就被朱元璋拍桌子打断:“混账,咱大孙受了这么重的伤,还敢让他劈柴干活。” “杀了,立马杀了。” 一旁换上大红官服的刘三吾连忙弓腰:“不可,陛下,林府上下家丁,不能以常理除掉。” 朱元璋眼瞪如佛珠:“那是虞王殿下,她一个小小的奴仆,谁给她的狗胆,敢去踹咱大孙。” 刘三吾也知此事太过分:“陛下放心,梨园卫已成立,虞王殿下处境很快可以缓解。” 朱元璋愤怒的心情,这才稍稍平息:“蒋獻,继续说。” 蒋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,踹一脚都已经坐不住,那扇巴掌? “虞王殿下听从丫鬟指示劈柴,临晚饭时,林府管家叫来所有家丁……。” “虞王殿下握紧双拳,似乎想要反抗,眼中又有不能反抗之苦,观看的锦衣卫都不禁潸然泪下。” 蒋獻没敢说细说挨打的细节,只能尽量多说林闲的表现,胡诌些题外话。 朱元璋听完之后,良久未说话,龙躯在抖。 刘三吾却知道,这是朱元璋无法容忍时的表现,慌忙跪在地上:“陛下,天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。” “陛下能成就大明伟业,一路走来,也受了不少苦。” 朱元璋僵硬的转头看刘三吾:“咱把该受的苦都受了,咱的大孙,咱标儿的长子还在受苦。” 刘三吾拿头磕地:“陛下,臣马上着手组建梨园卫,虞王殿下之危很快就会解决。” “臣向陛下保证,这是虞王殿下最后一次受苦。” 朱元璋站起身,一步一步走向刘三吾:“如若再有下次,你刘三吾脑袋搬家。” “下去吧,去办咱大孙的事。” 刘三吾走后,蒋獻还跪在下面,额头贴住奉天殿的地板,一动不敢动。 “蒋獻,蓝玉还在诏狱里?” 朱元璋问,蒋獻立刻答。 “是,陛下。” 朱元璋重回座位,看着座位上长长的名单,多达一万五千余人:“先放放,刑罚也别再往他身上使。” 蒋獻身子贴的更低了,蓝玉大案是他告发的,也是朱元璋要他告发的。 朱元璋目光如箭:“你们蒋家,还有谁能出来做官的?” 蒋獻心如死灰,再次跪拜:“陛下,皇恩浩荡,臣弟蒋忠现任镇抚使。” 朱元璋抬了抬眼皮:“他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了。” 蒋獻再次磕头:“谢陛下。” 朱元璋朝着蒋獻挥手:“下去吧,明日一早拿你,你也跟咱多年,办事也牢靠,好好跟家里告个别。” 蒋獻贴着奉天殿的脸已是面如水洗,眼泪横流:“是,陛下。” 蒋獻下去后,朱元璋看着一万五千余人的名单,冷笑一声:“是咱大孙救了你。” 凉国公蓝玉,可赦! 查明,凉国公蓝玉案为子虚乌有,乃锦衣卫指挥使蒋獻诬告。凉国公蓝玉虽逃死罪亦有大错,侵犯良田,目无皇权,收回其御赐免死铁卷,罚俸三年。 颍国公傅友德,宋国公冯胜,定远侯王弼因蒋獻诬告而遭此难,赏良田八百倾,允扩家宅五十丈。 朱元璋批完红一身轻松,奏疏上的名单多是跟自己打天下的兄弟,要他们一一赴死,朱元璋本就不愿。 刚得知大孙还活着,便要斩了他的舅舅,舅爷,朱元璋做不到。 此事如此结果,也算善缘。 “陛下,皇孙朱允炆求见。”一位老太监躬着身子,来到身前。 朱元璋语气不太热络:“宣。” 少顷,一位翩翩少年手提菜篮,腰悬青玉,头顶玉冠,缓缓走来。 少年脸颊两侧各有一缕秀发,步态之间,两缕秀发中似是藏着春风,好一个草长莺飞少年郎。 朱允炆行跪拜大礼:“参见皇祖父。” 朱元璋目光慈祥:“起来吧,还未就寝?” 朱允炆打开菜篮,手指纤秀堪比女子,捏着碗碗碟碟放在桌上:“皇祖父,宫里请来了淮西来的名厨,孙儿跟着学做了些糕点。” 朱元璋本就因为林闲的事一肚子火气,听到朱允炆去学做糕点,双眉顿时拢在一起:“你做的?” 朱允炆小心用筷子夹起一枚白皙桂花糕,另一只纤秀玉手摊开,跟着移动的桂花糕移动,生怕掉了。 “嗯,孙儿第一次做,做的不好,还请皇祖父品尝。” “母后常说,皇祖父在宫里过得乏了,时常怀念家乡的味道……。” 朱允炆蚌埠住了,话卡在喉咙里,因为桂花糕送到朱元璋嘴边,朱元璋却未张嘴。 看着眼前白白绿绿的糕点,再看朱允炆白白嫩嫩的手掌,朱元璋想到林府受苦的大孙。 大孙在民间八年,受尽民间疾苦,被人打被人踹,平日里莫说鱼肉,就连一顿热乎饭也很少吃。 想到这,朱元璋眼中闪烁起晶莹泪花,咱的大孙今天还被人打了二十大板,被人扇了十几个巴掌。 咱的大孙现在不一定能吃上饭! 朱允炆站在旁边,看得仔细,见朱元璋晶莹,还以为是感动上头:“皇祖父,父亲不在了,孙儿会好好照顾你。” “皇祖父喜欢什么,孙儿下次再做。” 啪! 朱元璋突然一掌拍掉朱允炆手中筷子,将桌上的碗碗碟碟也扫落在地:“是谁教你做的这些混账东西?” 第6章 冷夜 噼里啪啦! 碗碗碟碟散落一地,四四方方的糕点摔成了渣滓,犹如残羹剩饭,朱允炆良久没有回过神来。 以前,皇祖父最喜欢他做的糕点。 打掉了糕点,朱元璋还不解气,他大孙现在吃顿饱饭都难,朱允炆衣食无忧,钟鸣鼎食,却把心思放在做糕点上面。 “教你做糕点的人打二十板子,御膳房全体都有,每人扇他一巴掌。” “咱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?” 朱允炆立马跪下:“皇祖父,都是孙儿的错,莫要迁怒别人。” 若是平时,朱元璋会很欣慰,孙儿仁义,懂得体贴下人。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,看见朱允炆一袭锦衣跪在面前,朱元璋没来由一肚子火气:“咱要做什么无需你过问。” “下去。” 朱允炆眼中含泪,离开时步态凋零,白袍上沾了糕点的渣滓,再没有先前的风度翩翩。 奉天殿中,一举一动备受关注。 门口的老太监望着朱允炆落魄离去的背影,眉头皱成八字:“奇了,陛下一向爱护朱允炆,怎的今日如此收场?” 虞王殿下已薨,朱允炆为庶长子,朱元璋一向对他爱护有加,怎会如此? 朱允炆失魂落魄的走回东宫,额前两缕秀发死气沉沉,不再随风飘扬。 “允炆,这是怎么了?”一宫装美妇在两名宫女的陪伴下快步走来。 宫装美妇头戴九翬四凤冠,冠上饰翠翬九、金凤四,并缀珠翠云、大珠花、小珠花;各色簪子扎了满头,一走一停,头上簪子好似树上秋叶,簌簌作响。 朱允炆拉住宫装美妇的袖角,幽幽诉苦:“皇祖父训我一顿,还将我做的糕点打翻在地。” 吕氏打量朱允炆上下,发现白袍褶皱,衣服上沾了不少糕点的渣滓:“你就这样从奉天殿一路走来?” 朱允炆眼中带泪,心中尽是委屈:“母妃,皇祖父从未这样对过我。” 吕氏深叹声气,手持素锦凤凰手绢拭去朱允炆眼边泪花:“傻儿子,你皇祖父心中有气便有气,你错不该如此走回东宫。” “你在陛下面前受了委屈,只你一人知道。你这样走回来,便都知道了。宫中正值多事之秋,免不得有人多想。” 朱允炆哭腔更重,一下六神无主起来:“啊?母妃,我……。” 吕氏轻轻打掉朱允炆身上沾的糕点:“傻孩子,这事权当给你提醒。陛下封你为皇太孙就在这几日了,蓝玉案已定,常氏一脉也会受到牵连。” “册封路上不再有阻碍,这点小事,不碍事的。” 朱允炆乖巧点头:“母妃,允炆知错了。” 吕氏宠溺的看着朱允炆,眼中尽是骄傲:“知错就好,你皇祖父应是因为蓝玉案烦心,你这几日少去叨扰他。” “我知道了,母妃。” 吕氏轻拍朱允炆的肩膀:“已入夜了,去歇息吧。” 朱允炆向着吕氏深作一揖,向着自己的寝宫走去。 林府,后院。 月光如瀑,倾泻满院。 咔嚓!砍柴声此起彼伏响起。 累!林闲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,身上的麻衣已被汗水浸透,除了累还有饿,他已近一天没有吃东西。 腹中咕咕作响,没有半点力气。 林闲嘀咕道:“若是有只烧鸡就美死了。” 嘀咕过后,林闲自己都笑了,由小到大,莫说吃过,他只见过一回,还是远远的望着。 “嘶。” 林闲正流口水,有什么东西砸到身上,那东西被油纸层层包裹,散发出一阵肉香。 林闲艰难的弯腰去捡,将油纸剥开,竟真是一只烧鸡。 这?言出法随? 林闲忍不住抬头看天,天空空旷,只挂着一轮明月,并无他物。烧鸡似是凭空出现,没有任何预兆。 “管他呢,先吃再说。” 林闲抱着烧鸡大块朵颐起来,连骨头也嚼碎了往肚里咽,他实在太饿了也太馋了。 这些年,林闲养成一个习惯,吃东西时大口吃,待吃饱了便小口吃,尽可能吃下最多的饭食。 如此就能保证很长时间不饿,谁也不知道下一顿饭是在什么时候。 一只烧鸡囫囵下肚,林闲将十根手指嘬个干净,直到手上没有一点肉丝,这才满意。 吃完了烧鸡,林闲将油纸撕成碎片,分别埋在三个地方,这才重新回来劈柴。 至于烧鸡是如何出现的,林闲并没细究,在他身边,发生什么都不出奇,他出现在大明,本身就是离谱的事。 上弦月变成下弦月的时候,林闲终于将柴劈好,码在墙边,堆成一座小山。 房间里鼾声如雷,林闲小心翼翼的开门关门,扶墙摸床,下人是不允许点灯的,他只能凭着记忆慢慢往前摸。 “你小子往哪踩?真该将你扔河里去。” 一不留神,林闲踩到一人的小腿,那人带着起床气臭骂林闲一番。 林闲当即站住,直呼抱歉。 庆幸那人正睡得瓷实,没一会又睡过去。 林闲继续往里摸,再迈过两人后,总算找到自己的床铺。 说是床其实就是一草席,一薄单,衣服当被,草鞋当枕。 高管家说饱暖思淫欲,人一旦睡得暖和了就会想些不该想的,所以要让他们这些下人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。 一想到高管家,林闲就想到白天的事,愤愤不满:“等我当大官了诛你九族,不对,诛十族。” 林闲记得历史上有人被诛十族来着。 林闲脱去只一支袖子的麻衣,小心趴下,继续臆想诛十族的事情,想着高管家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,自己打自己的脸,嘴里说着小人该死。 林闲则神气的叉着腰,俯视高管家:“早干嘛去了?” 高管家一定会说,真是瞎了小人的狗眼,大人高抬贵手,饶过小人吧。 嘿嘿。 黑暗的柴房中,林闲嘿嘿憨笑,仿佛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,被一众家丁连连跪拜。 只是笑着笑着,笑声便越来越低,继而变成呜咽。所有臆想终究是自欺欺人,是弱者的憎恨。 自童年起,我便独自一人,照顾着历代星辰。 林闲,哭了。 第7章 卖身 次日,大早。 林府正门来了位穿着草鞋,身着麻衣的中年男人。中年人头发虽乱,却也油亮,黑发中横着一根木簪。 方孝孺站在林家门口半晌,依然觉得如梦初醒,他本是翰林学士,在宫中负责皇子读书。 昨日夜里,刘三吾奉皇上口谕建立梨园卫,他也被招去了,至今仍是云里雾里。 刘三吾收人进梨园卫,不问出身,只是着人做些怪事。 做个开心的表情;做个哭泣的表情;家里死人了;高中状元了。 这些怪事倒是没让方孝孺做,只教他去一户姓林的家里,找一位叫林闲的人,教他读书学礼。 方孝孺自是不肯,昨日还是皇子之师,今日要他去做一个家丁的老师,还不能明说,平时还要做些家丁的活计。 于是,刘三吾拉着他去了书房:“孝孺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你千万不要告诉第三个人。” “今日和陛下出巡,在金陵河边遇见一位少年郎……。” 方孝孺知晓秘密之后,终于不再言语,明白梨园卫成立的必要性,也明白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。 方孝孺目光坚定,向前稳健踏步,抠响林府门第。 咚,咚。 只敲了两下门,林府宅门便开了。 开门小厮上下打量方孝孺:“找谁?” 方孝孺从怀里掏出一方拜帖递给小厮:“交于你家大人。” 小厮扫了一眼拜帖,两个字全不认识:“你找俺家老爷作甚?” 方孝孺身子板正,单手背后,另一只闲手抚须:“老朽近来囊中羞涩,腹中也无五谷,想着一身抱负无从施展,贵府人杰地灵……。” “得得得,你也是来卖身的?”小厮直接一语道破。 方孝孺眼微眯:“非也,乃寄身也。” 小厮没时间和方孝孺抠字眼:“进来吧,今天不知招了什么妖风,来一堆卖身的。” 方孝孺进到前院的时候,发现前面已有三人,这三人方孝孺颇为眼熟,应是昨日在梨园卫见过。 小厮引方孝孺到高管家面前:“高管家,又来一位卖身的。” 高管家上下打量方孝孺,胡须梳理的干净,自然垂下,身上颇有读书人的气息。 高管家不耐烦的向着队伍努嘴:“站那去。” 方孝孺与梨园卫其余三人站成一排,供高管家打量。 四人中,三人是高大威猛的武将,站在人群中尤为醒目,反倒是方孝孺身子单薄,气势上比不过身边三人。 “我们林府虽大,也不养闲人,你们有何本事?” 高管家问话后,三名武将齐刷刷看向方孝孺,示意他先说。 刘三吾已有交待,几人分别卖身林府,方孝孺是必须留下的,他要教林闲读书写字。 方孝孺单手背后,不自觉向前走两步:“老朽满腹经纶,自秦开朝至今日,各大名家典籍熟背于心。” “我大明各地特色,民间俗事也是略通一二。” 高管家眯着眼,声音嘶哑:“识字?” 方孝孺同样眯着眼睛:“呵,老朽才识岂是俩字可以概括的。” 高管家对于方孝孺观感并不好:“说话便说话,谁许你走出来的?站回去。” “你?”方孝孺偷攥起拳,当今陛下与他说话都是恭恭敬敬,皇子皇孙更是句句老师不离口,竟然被一个小小管家如此质疑。 高管家瞪大眼珠:“还不服气是不?” 方孝孺想起刘三吾临别之言,林府之事万不可闹大,惊扰了虞王殿下。 想到这,方孝孺便站回原位,不与高管家计较。 高管家背着手在人前走动:“你们三个会什么,都说说。” 三名武将倒是意简言赅:“拳脚功夫。” 高管家颇为满意的点头:“家中倒是缺个护院,不过只一人便可,你们三人比试一番,哪个本领强就留下哪个。” 身子最威猛的那人哼了一声:“嗯?” 此人是五军都督府的参军马周,职位远在他二人之上。 见三人只能留两人,其余二人便主动请辞:“我三人中属马兄本领最高。” 高管家本想看出好戏,没想到三人早就商量好了:“行吧,签了卖身契,你就是我林府护院,以后改姓为林。” 马周没有丝毫犹豫,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。 高管家对着其余三人挥手:“你们三个走吧。” 方孝孺愣住了,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,为虞王殿下制定好一年之内所学内容,却没被看上。 “为何?”方孝孺再次贴上来质问高管家:“鄙人为何不受用?” 高管家冷哼道:“你卖身林府便要收?你这身板能作甚?” 两名武将连忙拉住方孝孺,在耳边嘀咕:“大人,万不可闹大,还需从长计议。” 方孝孺气不过,他可是在刘三吾面前放下大话,必定教好虞王殿下,现在却被对方拒用。 堂堂翰林学士,皇子皇孙之师,怎能受此大辱。 “必须给个说法,不然老朽今天不走了。” 马周双眉竖起,在高管家耳边搭话:“毕竟是识字的,不如给个百文钱。” 高管家嘴角扯起,几百文钱倒也不亏:“罢了,那酸儒,五百文签不签?” “五百文?”方孝孺记得马周卖了十两银子,他竟然只值五百文。 高管家语气很不友善:“五百文都嫌贵了,你这酸儒除了识字还会作甚?” 方孝孺执拗不过,先留在林府再说后话:“罢了,五百文便五百文吧。” 高管家顿时喜出望外,五百文签个会识字的下人,不亏。 “那便签了卖身契。” 方孝孺在卖身契上潇洒写上三个字,妙笔生花,好俊的行楷。 高管家拿起卖身契,三个字只认识两个半:“方孝子,什么狗屁名,从今天起你叫林九。” 高管家见方孝孺又要不满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:“不想叫林九,就叫你林王八。” 方孝孺将气性压下去,闷闷不乐道:“林九知晓了。” 高管家活动下脖子,找来看门的小厮:“你领他们去后院认认床铺,顺便说道说道林府的规矩。” 高管家多交待一句:“记得告诉他们林闲之事,要他们各自扇林闲一个巴掌。” 第8章 一手反跳 “林闲是我们林府新买的家丁,身为家丁敢直视小姐,该罚。” “你们都跟我来,等会见到林闲,赏他两巴掌,打的越疼越好。” 领路的小厮说起林闲来,嘴上毫不留情。 林府的基本生存法则,高管家讨厌谁,就要跟着讨厌谁。 方孝孺单手背后,迈步到小厮身前:“你与那林闲都是府中家丁,理应互相扶持,去做有意义的事。” “今日是林闲,明日便是你,日日复日日。” 小厮直接将方孝孺推开:“去去去,你一卖五百文的家奴,倒是教训起我来了。我可告诉你,我卖身林府的时候,足足六两银子。” “你!”方孝孺厉声道:“黄口小儿,焉能知晓老朽大义。” 方孝孺还要再说,被马周拉住,方孝孺这才作罢。 林府后院。 林闲艰难的爬起来,屁股的伤口虽然结疤,却更加疼痛,犹如裹脚妇人,很难迈开的脚,稍微步子大点,便疼的呲牙咧嘴。 林三春蹲在院子,手里拿着猪鬃牙刷,咕嘟一口水,将口中秽物吐个干净。 刷了牙,林三春瞧见笨拙的林闲:“大清早就看见你这倒霉的东西。” 林闲心中悲凉,哪怕挨了二十板子,他在林府也不会太好过。 看门的小厮领着马周和方孝孺到了:“这就是后院,下人住的地方。” 林三春在身上擦拭湿手,迎上前去:“来新人了?” 守门小厮对待林三春的态度同样恭敬:“林大姐,今一大早就来两个卖身的。” 林三春的目光尽在马周身上,身高体壮,五官坚毅,身上的疙瘩肉即使隔着粗布麻衣,依然显眼。 “好俊的汉子!”林三春看得心痒痒,忍不住抬手去摸马周的脸。 马周后退半步,目光定在林三春身上,眼神凌厉:“嗯?” 凌厉的眼神藏着杀气,林三春回瞪回去:“还敢瞪老娘,你这糙汉子刚来,不知道老娘在林府的地位。” “老娘是夫人的陪嫁丫鬟。” 丫鬟也有三六九等,像林三春这种身份陪嫁丫鬟,自幼跟着夫人长大,在丫鬟中地位最高,几乎与高管家平起平坐。 小厮也站在林三春这边:“林大姐夸你还不乐意了?瞧你那德性。” 马周索性缄口不言,望向院中少年。 这就是林闲,马周见过他的画像。 林三春一肚子火气没处撒野,走向林闲面前,抬脚就要踹:“瞅啥?” 马周一个掠步,身子冲出去,刘三吾给他下了一道铁命令,再不能让林闲受一点苦头。 “汰!”马周抬腿就是一脚,踹在林三春小腿上:“怎么打人?” 林闲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,等了半晌,发现什么事发生。 倒是林三春一屁股坐在地上,捂着小腿:“哎呦,我的腿。” 林三春到底只是个柔弱妇人,哪经得起这么重的一腿,瞬间站不起来。 “我要让高管家打你板子,你这该死的。” 方孝孺幽幽走到林三春面前: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,你与他起了口角,关这位小兄弟何事?” 方孝孺来到林闲身旁,扶住林闲:“这位小兄弟明显身上有伤,你们这些人还以捉弄他为乐。” “我大明怎么养了你们这些蛇蝎狠毒之辈。” 林闲先是愣了半晌,然后眼中精光闪烁,他现在是林府的边缘人。 因为高管家,下人们聚在一起疏远他,欺负他,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办法能够解决自身处境。 矛盾转移。 眼前两人就是最好的矛盾。 马周忠肝义胆,眼中真诚:“小兄弟,你没事吧?” 方孝孺也走到林闲身前,这就是虞王殿下吗?果真是仪表不凡:“小兄弟,你且回屋好好歇息,这里的事交给我们。” 林闲在两人呵护的目光中,慢慢悠悠走向摔倒的林三春,艰难的蹲下去搀扶林三春:“林婶,你没事吧?” “这两个人真的是不开眼,连林婶都敢打。” 马周:“……。” 方孝孺:“……。” 林闲一改之前的懦弱样子,招呼守门的小厮:“还不过来帮把手。” 守门小厮如梦初醒,赶紧小跑过来,和林闲一起扶起林三春。 林三春指着马周大骂:“好你个糙汉子,敢打老娘,你这是以下犯上。” “林闲,去叫高管家,叫这两个新来的学学规矩。” 林闲嘴一咧,顿时觉得身上的伤一点也不疼了:“林婶,您等着,我去去就来。” 方孝孺和马周像是两个木头人,目光僵硬的看着林闲小跑起来,一点也不像昨天刚挨过二十大板的人。 林闲蹦蹦跳跳来到前院,找到高管家。 高管家看见林闲就是一阵心烦:“你来作甚?” 林闲表情肃穆,把事情夸张化:“高管家,你快去看看吧,新来的两个家丁打了林婶。” “林婶倒在地上,扶都扶不起来,这两个人还直呼,从今天起,他们就是林府的头,连高管家都不放在眼中。” 高管家一听此事,顿时火冒三丈,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:“大胆,刚卖身林府,就敢如此不懂规矩。” 林闲嗯嗯点头:“对,大胆,高管家,你快去看看吧。” 高管家提起袍子,三步并作两步向后院走去。 林闲紧紧跟上去,这是改变自身处境的绝佳机会,他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。 在林府这种群体活动中,一个人犯的错误会被无限放大,林闲就是这个被放大的错误。 不只是因为林闲做错事,是因为一个群体需要一个这样被欺负的人。 林闲也是从职场一步步打拼上去的,林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职场。 职场上的人都说最烦背后说人,其实人人都在背后说人,直到找出一个毛病最多的人。 然后所有人都把刀刃对向这个人,直到将这个人挤兑走。 人总是要从别人身上找存在感,只有这样才这样才能融入集体。 高管家带着林闲来到后院,看到林府的家丁都活动起来了,拿着家伙什将马周和方孝孺围起来。 林三春见到高管家过来,手指颤颤巍巍:“老高,这是哪里招来的家奴?上来就敢打我。” “哎呦,我这腿呦,被他踢瘸了。” “老高,你可得为我做主啊!” 第9章 偶遇的机会 “啊,你们是什么行径……你们……。” “你们知道我是……,轻点轻点……。” 方孝孺和马周被按在长条凳上,方孝孺哭天喊地,从诸子百家喊到老爹老娘。 旁边的马周一声不吭,二十板子打完,直接提着裤子站起来。 行刑的人有林五,林六,林三春,林闲。 林三春是主动要求行刑的,林闲则是林三春点名要求行刑的。 “哼,刚刚进府就敢打人,以后还不上天。”打完板子,林三春不停用手指点马周。 马周敢怒不敢言,他接到的任务是保护林闲,不打搅到林闲。既然他认栽对林闲有好处,那就认。 高管家高看了马周一眼:“呵,不愧是十两银子买来的家奴,挨了二十板子还能站起来的,你是第一人。” 高管家又把视线放在半死不活的方孝孺身上:“林闲,你和林周将他沉河,顺道去十八坊林家铺提十斤生丝。” 高管家拿出一张有三宝铺子印章的白条,递给林闲。 林闲顿时心花怒放,自己总算不是林府的边缘人了,家丁能出府门,说明自己得到了高管家和林三春的认可。 林闲躬身,双手接过白条:“知道了。” 林闲和马周抬着方孝孺从后门出,马周一声不吭,他对林闲的观感不太好。 一个人不知报恩,还反咬他一口,若不是刘三吾交待保护好林闲,马周早在林府后院动手。 “你也真大胆,敢去打林三春,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,和老爷有过云雨之事的人。”林闲把方孝孺放到一边,蹲下身试探方孝孺鼻息。 林闲暗自摇头:“老人家出口成章,也要卖身林府做家丁,这世道可真不咋滴。” 马周目光定在林闲身上,打开话匣子:“大明蒸蒸日上,你莫要胡说。” “你这鼠辈,俺出手救你,你反咬俺一口又如何说?” 林闲并未看马周:“你真是蠢的可以,你一新进府的家奴,怼的动林三春吗?平日里,高管家都要让她几分。” “你有没有想过,我若帮你,会如何?” 马周闷哼道:“俺自幼习武,三五个人进不得身。” 林闲笑呵呵,继续帮马周盘算:“然后呢?” 马周昂首挺胸,一脸骄傲:“自然是俺把他们全部打趴下。” 林闲不知道马周这样的性格,是怎么活着长大的:“然后你会被送官,你签了卖身契,不服管教,死罪。” 马周挺拔的身子逐渐崩塌,提了口气,再次挺拔:“那俺也不惧。” 林闲又说:“你会被送官,你本意是救我,却救不下我。你被送官,我还在林府做家丁,高管家和林三春会更加火大。” “这二十板子八成还要落到我身上。” 林闲看到马周脸上快挂不住了,连忙说两句好听的:“你本意是救我,现在救下我了,恩公在上,请受我一拜。” 林闲跪的轻车熟路。 马周细细思量,确实是此理,尽管板子挨在他身上,林闲却没什么事。 马周后知后觉的挠头:“倒是俺的错了?” 林闲表情严肃的站起来,满脸凝重:“你现在回到林府也是一条死路,你打了林三春,事到如今只有……。” 话说到最要紧的时候,林闲把手掌作掌刀,对自己脖子做出一个咔嚓的动作。 马周被林闲的动作勾起好奇心:“事到如今只能怎样?” 林闲摊开手掌:“你卖身不是得了十两银子?拿来。” 马周没有丝毫犹豫,拿出一个布袋,里面刚好有十两碎银。 林闲把提生丝的白条给马周:“你去提生丝,你的命包在我身上。” 马周潜意识当中是把林闲当成主人对待,这也是刘三吾的交待:“好,那方……林九怎么办?” 林闲左右端量方孝孺,华发蓬松,嘴角流血,脑袋歪在肩膀上喘着粗气,每一次喘气,盖在老脸上的华发都要被吹起。 像是死了又像是没死透。 “你还有力气吗?抬着他跟我走。” 林闲领着马周和方孝孺来到一处闹市,找来一个破碗,将方孝孺靠在墙上,两腿张开。 摆好姿势之后,林闲在破碗前来回踱步端量,总觉得差点啥。 “对了!”林闲灵机一动,将方孝孺的一条袖子拽下来,又从地上抹了把灰,涂在方孝孺胳膊上。 做完这一切,林闲觉得还不够惨,又把方孝孺衣服拉开,让其衣襟松垮,一脸痴呆样。 蓬发垢面,麻衣松垮且没袖,两只草鞋也被林闲撕出大洞。 林闲托腮端详,又弄来几根杂草,插在方孝孺头上,这才满意的拍拍手:“这下行了。” 马周后背发冷,这可是当朝大儒,皇孙之师:“真要这么做?” 林闲点头如捣蒜:“这样的条件不是谁都有的,若真有好心人给几个铜板,积少成多,那治病钱也有了。” “行了,去提生丝,两个时辰后在这碰面。” 林闲话说到这,马周也只能依他,但愿方孝孺别中途醒来。 两人分别,马周去十八坊,林闲则去了秦淮河畔。 秦淮河畔附近有个鸟市,高管家不爱金银,独爱养鸟。 凛冬将至,林闲准备买只八哥供对方把玩,也算聊表心意。 “听说了吗?蓝玉造反的案子翻了,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獻使坏,几位国公都放了。” “这锦衣卫真该死,到处乱说,蓝玉国公他们打走了元人,不然哪能有如今的应天府。” “小声点,咱应天府哪里没锦衣卫。” 蓝玉?林闲自然知道蓝玉大案,明初四大案之一,此案牵连一万五千余人,几乎把大明能打的人全砍了。 后来,燕王朱棣发动靖难,建文皇帝这边只能派战神李景隆上场,亲率五十万大军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。 在林闲看来,靖难能成,燕王那边运气成分居多。 林闲不知,在逛鸟市的时候,一直有双慈祥的目光放在他身上。 刘三吾和朱元璋一袭草鞋麻衣,同样混在鸟市人群中。 “陛下,我们何时与虞王殿下说话?” 今天刚下早朝,朱元璋就坐不住了,拉着刘三吾出宫找大孙:“你说咱第一句话咋说?” 刘三吾思量半晌,给朱元璋出了一主意:“依老臣看,虞王殿下来此处是要买鸟,不如陛下去做那卖鸟的小贩?” 第10章 好大孙啊 刘三吾花大价钱买下一处摊位,与朱元璋坐在摊位后。 朱元璋坐在木头桩上,慈祥的目光望着林闲:“咱大孙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不同凡响。” “走起路来精神抖擞,一点不像挨了板子的人。” 刘三吾也在盯着林闲,看见林闲与别人袖口讲价,然后两人皆是不满的摇头:“看来虞城王殿下对市俗之间的事颇为精通。” 单单是这袖中讲价,很多宫中的皇子皇孙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。 朱元璋却拍手叫好:“哈,这才是咱的大孙,宫里那些娃太愣了。有市俗气咋不好?咱也不是生来就像皇上。” 在朱元璋眼里,林闲现在做什么都是好的,他最看重亲情血脉。大孙在宫外受苦八年,他欠大孙太多。 林闲在鸟市逛了好一会都没出手,一方面是八哥的质量,一方面是价钱。 朱元璋见林闲走过来,酝酿了一会,忽然发声:“买鸟吗?” 林闲身边忽然响起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,此人胡须花白,目光有力,五官虽然发福,但鼻梁高挺,眉形俊俏。 看得出来,此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颜值不差。 林闲索性蹲在摊位前,询问道:“你这有些什么鸟?” 林闲停下后,摊主半晌没有回话,只是呆呆望着林闲,眼中竟有泪光闪烁。 倒是旁边的刘三吾先出声:“我们这摊位买卖与别的地方不同,若客是有缘之人,分文不取。” 林闲双眉微皱,额头升起了抬头纹:“什么才算有缘人?” 朱元璋也看着刘三吾,眼下孙儿在眼前,他反倒不知道如何应对。 刘三吾老目似利箭,想要看穿林闲:“阁下对于蓝玉案如何看待?” 林闲心中立刻警惕起来,两个卖鸟的敢公然谈论这件事:“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,敢公然说这件事,我要报官抓你们。” 刘三吾:“……。” 身怀大志之人,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款款奇谈吗?林闲怎么会有这种反应? 林闲语气坚定,冷哼一声:“大明令,百姓不得私自谈论国家大事,我要报官。” 朱元璋着急起来,好不容易能和大孙说上话,被刘三吾搅合黄了。 刘三吾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,连忙打圆场:“这位公子,此事不见得要去报官。只是大家都在说这件事,有些好奇罢了。” “公子不想说,就言尽于此。” 林闲并没有真的要报官,眼前的儒士,虽然穿着麻衣,谈吐之间不像常人,说不定是锦衣卫的探子。 洪武皇帝可是最喜欢听家长里短了。 不过,这些和林闲没什么关系,他只是买鸟而已:“这八哥怎么卖??” 朱元璋见林闲问价,总算心安起来,随口说了个价格:“五两银子。” 咚,咚,咚,林闲连着退三步,一屁股坐地上:“五两银子,你怎么不去抢?” “你这八哥毛发无光,叫声无力,八成是个病八哥,竟然还要五两银子。” 林闲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:“这世道的奸商就是多,漫天要价,一个八哥能要五两银子。” 朱元璋本就不知道鸟价,见林闲反应如此夸张,知道自己说高了:“娃娃别怕,咱也是第一次摆摊,你说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?。” 林闲抠着手指头认真换算:“你这八哥的成色,最多五百文,不过看你年纪一大把,出来做事也不容易。” “一定是家里儿孙不孝顺,才出来卖鸟。算了,你送袋谷子给我,我给你一两。” 朱元璋心中升起一股暖流,这才是自己的大孙,自身过得不容易,竟然愿意多付五百文给素不相识的老人。 林闲拿出碎银,又从怀里掏出戥子:“用我的吧,我随身带着。” 朱元璋面对乖孙的关心,心中暖流涌动,已是说不出话,只能无声点头。 林闲先用戥子称量,然后用凿子将银子凿碎,再次上戥子称量:“银子给你,谷子和鸟给我。” 朱元璋后知后觉的点头,递过去一个鸟笼,又拿出一袋谷物。 林闲一手提鸟笼,将谷物抗上肩,慢悠悠走了。 朱元璋望着林闲的背影,满脸红光:“刘三吾,瞧见没有,咱大孙可怜咱呢!” 刘三吾悄悄拱手:“恭喜陛下,虞王殿下是与太子一样仁义之人。” 朱元璋哈哈一乐:“那是,咱的大孙一看就是孝顺的人。” 朱元璋话锋一转,目光有些幽怨:“刘三吾,咱险些被你害死,凡事慢慢来,哪能和咱大孙说起那些事?” 刘三吾也是想要多了解一些林闲,一时有些着急:“陛下,是臣僭越了,如今看来,虞王殿下心性不坏,憨厚孝顺……。” 朱元璋笑出声来:“罢了,罢了,咱知道你在想什么?如今知道咱大孙还活着,他若是继承大统,得位最正,可是此理?” 刘三吾脸色有些慌张:“臣……。” 刘三吾支支吾吾,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。 朱元璋拿着林闲的一两银子锁头思量:“宝钞之法还是不得行吗?咱三令五申禁止金银交易,下面的百姓还是不认宝钞。” “天子脚下已是如此,全国各地,只怕更甚。” 大明宝钞距今已经发行二十年,宝钞贬值之事他已有听闻,只是不曾想到普通百姓都在用金银交易。 正当朱元璋出神之时,对面摊位响起争吵声:“十两银子,分文不能少。” “你去整个鸟市到处打听,哪家的八哥低于十两银子?如果有哪家低于十两银子,分文不取你。” 旁边的摊主听见吵架声,都在帮着同行:“想玩八哥又没钱,那你来鸟市干嘛?十两银子连鸟笼钱都不够,还想买八哥。” “没钱就趁早走,别耽误别人来买。” 朱元璋听得明白,双方因为一只八哥吵闹不休,买八哥的人要花十两来买,摊位老板认为价钱太低,对方是来找茬的。 刘三吾缩着脑袋,明显感觉到朱元璋脸色变得不对起来。 朱元璋没有看刘三吾,而是扭头看向相邻摊位老板:“如果八哥加鸟笼加一袋谷子能卖多少?” 相邻的摊位老板给出一个价格:“起码二十两打底。” 朱元璋有点喘不过气:“如果八哥毛色不好能卖到多少?” 摊位老板明显有点不耐烦:“最低二十两,低于这个价就是脑袋被驴踢了。” 第11章 秦淮河畔 二十两! 脑袋被驴踢! 这两句话让朱元璋瞬间一肚子火气:“岂有此理,岂有此理。” 朱元璋再看手上的银子,没了对林闲的偏颇,立马察觉份量不够,拿起脚边的戥子称量,果然不足一两。 “可恶,银子竟不足一两。” 刘三吾不敢搭话,放在寻常人身上这就是欺君之罪:“陛下若是实在气不过,老臣这就追上去。虞王殿下提着谷子,应该走不远。” “老臣定要为陛下讨个说法……。” “呵呵。”朱元璋被气笑了,他险些忘记是被谁骗了:“咱大孙精明着哩!” 刘三吾目瞪口呆,本来酝酿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。 朱元璋满脸得意:“文武百官,咱的那些儿子,除了大孙,咱被谁骗过?” “这不叫骗,这叫哄,大孙哄爷爷,多正常的事。” 刘三吾呼吸都变粗了,没人比朱元璋更懂林闲。 莫说寻常人?,就算寻常官员敢做此事,早被朱元璋诛九族了。 刘三吾憋了好久才极为难的说了一句:“陛下说的对。” 朱元璋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,别人不把他当皇帝的感觉,尤其对应的人是林闲,是他的大孙。 “嘿嘿,今天出宫被大孙骗一次,值得了。老刘,说说你那梨园卫,安排几个人了?”朱元璋对于梨园卫的事情非常关切。 皇孙被打这种事决不允许发生第二次。 刘三吾如实回应:“陛下,只安排了五军都督参军马周,翰林学士方孝孺。” 朱元璋对于这个进度非常不满:“才两人?你不是说今日安排四人入府?” 刘三吾小心回答:“陛下,林府不算大户,府中家丁不可太多,贸然加进去只会引人遐想。” “欲速则不达啊,陛下。” 朱元璋没空听刘三吾的辩解:“借口,你晚上找人偷了林府,他不多找两个护院?” “林府的主人不是在南边行商?把货劫了,再安排人救回,也能往林府加人。” “太监和丫鬟先不急,起码先不让咱大孙在林府受气。” 朱元璋的话确实让刘三吾有了新思路,刘三吾之前只是想着怎么合理,却没想过怎么创造机会:“陛下,英明。” 刘三吾转念一想,又觉得不对:“只是,如果林府的事闹得太大,他们报官怎么办?” 刘三吾的话也提醒了朱元璋,梨园卫看似好办,实则不好办,知道的人越多,林府越是藏不住。 “这样好了,咱给应天府尹下道口谕,要他加入梨园卫,林府之事可单独由梨园卫处理。” “刘三吾,咱给你下道死命令。腊月前,林府家丁全部换上梨园卫的人。” 刘三吾躬身接令:“是,陛下。” 秦淮河畔。 林闲一手拎鸟,一手扶住肩膀的谷子,慢慢悠悠走了一阵,见没人叫他,立马小跑起来。 在鸟市溜达一圈,他这十两银子根本不够看的,鸟笼都买不起,结果遇上两个抓棒。 “一两银子能买到八哥加鸟笼,真是不敢相信。”林闲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。 跑出了很远,林闲把肩上的谷子放在地上,坐在谷子上歇息。 鸟笼里的八哥跳上又跳下,有些慌张。 林闲把脸凑到鸟笼边,去逗八哥:“what?a e?you弄啥嘞。” 浑身乌黑的八哥歪着鸟头,漆黑的小眼珠不知所云。 林闲旋即没了兴趣,将鸟笼放在一边,双手向后撑地,两腿张开呈八字,姿势放松。 “高管家的礼物买好了,该想想林三春了。” 林闲要趁热打铁,稳固住在林家的地位,人要往前看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 想要生存,就要拿得起放得下。 秦淮河上飘着巨大的花舫船,有姑娘披着淡绿薄纱,在栅栏边梳洗。 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林闲对于乐籍并没有鄙视,他适应当下的生存环境,骨子里却是后世的习惯。 习惯男女平等,世人并不因为自己的职业而矮人一头。 望着河上的婆娑身影,林闲啧啧摇头,卖身林府的那一刻,就注定他终生是林府的家奴,这辈子也无法娶妻生子。 林闲抬头看天,穿了个寂寞,开局就是重犯之后,稍微有点名声就会被捉进去,老天爷为何和我开这种玩笑。 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林闲视线上空,林闲闻到淡淡的胭脂味,女子的淡青裙边好似春柳拂过,令他额头痒痒的。 林闲忽然端坐起来,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子:“你是谁?” 女子身着裙装,腰间扎着素色束腰,里面的衣襟冒出白边,外面披着淡青薄纱。 朱唇琼鼻,五官精致,不是一般女子。 女子手里捏着绣有金凤的手绢,连忙作揖:“公子,真是不好意思,小女子苏浅浅叨扰了。” “我是想问你的这代谷物卖不卖?” 苏浅浅身子消瘦,脸色也有些发白,她已几天没吃过饭了。 林闲一听买东西,心中的警惕也没了:“卖,我就是来卖这袋谷的,你想出多少钱?” 苏浅浅解开腰间香囊,拿出一张一贯钱面额的宝钞:“这些够吗?” 林闲一见宝钞,失望的摇头,大明宝钞发行至今,一贬再贬,虽说上面三令五申不得使用金银交易,下面还是铜钱和银子为主。 尤其是靖难的时候,朱棣大肆用宝钞,直接让宝钞贬值的连白纸都不如。 林闲不想要宝钞,这东西毫无升值空间,且不能兑换金银:“你身上没银子?” 苏浅浅抬手捂鼻,眼眸低垂:“小女本是花舫中的女子,前几日把全部金银拿去给鸨母赎身,只有些客人打赏的宝钞。” 林闲眼珠溜溜转:“这样好了,你先把谷物拿去,可以分期给钱。” “七日为限,每七日结一次钱,每次结两百文,分五次结清。” 苏浅浅听到林闲说可以暂时宽裕,再次将手提到腰处作揖:“多谢公子,三十五日后,小女子一定结清债务。” 林闲惊咦道:“你答应了?” 现在抓棒这么多了?按照市价,一石谷大概一两二百文,一石大概一百五十斤。 林闲的这袋谷最多三十斤。 “咳咳。”林闲咳嗽两声:“我话还没说完,如果三十五日后你没结清,或者每七日我去要账时,拿不出二百文。” “债务就要叠加,二百文变三百文。” 苏浅浅不理解林闲的叠加是什么意思,但知道可以暂时不用付钱:“小女子拜谢。” 林闲傻了。 答应了? 第12章 恰到好处 “空口无凭,立下字据。” 因为没有纸,林闲只能用苏浅浅的白色手绢做纸,咬破手指在手绢上写字。 字据写好,林闲把指头上的血蹭到苏浅浅食指上:“好了,在你名字处按下手印。” 见林闲识字,苏浅浅不由得高看林闲一眼,人不可貌相,看来林闲也是读过书的人:“公子若是催债,只管到秦淮河畔。” “沿着河边向东五十丈,便是小女子的住处。” 林闲把手绢收好,脸上的笑意藏不住:“嘿嘿,知道了,知道了。” 林闲将手绢装进怀中,提起鸟笼:“七日后,我再来找你。” 目送林闲走开,苏浅浅低眸看纤细指头上的残留血迹,由衷的感叹:“真是一位好心的公子。” 苏浅浅弯腰,抓住谷物袋的两角,艰难的往自己住处拖。 “可惜了我这精明的头脑。” “怎么摆脱重犯之后的身份?” 没了谷子,林闲提着鸟笼一身轻松,可脸上始终有淡淡的忧愁:“早知如此,八岁那年直接去投官,嗝屁了事。” 如果现在被抓到,养父母就是窝藏重犯,旁边乡邻也会被牵连。 想到这,林闲又变得忧心忡忡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 秦淮河畔旁边有条胭脂巷,林闲在这给林三春买了手镯,又去了趟药房,才前往约定的地方与马周会和。 马周已经提了生丝回来,守在方孝孺身边。 方孝孺面前的碗不再空空如也,有几十枚铜钱,手边甚至有些食物。 林闲把鸟笼放在一边,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:“把他裤子扒了。” 林闲把药粉倒在手心,发现马周没有任何动作:“快点,你想害死他?” 马周左顾右盼,路过的行人络绎不绝:“在这?这是大街上。” 林闲十分无语:“要脸还是要命?快点搭把手。” 马周这才走过来帮忙,将方孝孺翻回来,扒掉裤子。 林闲手上涂药粉,对着方孝孺的伤口拍几下,其实方孝孺伤的并不重,林闲行刑的时候下手很轻。 马周见到林闲娴熟的手法,有些被触动,他上过战场,在战场的时候没那么多讲究,晚救一会就会死人。 “行了,放下吧。” 马周才放下方孝孺,重新站起来。 呲啦! 马周如遭雷劈,下身乍凉:“你敢扒俺裤子?” 林闲没有多说,手上涂了药粉拍上去:“少说点吧你。” 伤口刚涂药的时候是最疼的,马周倒抽口冷气,后面一阵火辣。 马周伤的比方孝孺重,屁股皮开肉绽,惨不忍睹,血已经流到裤腿,裤子沾了血,好似上了冻,硬巴巴干巴巴。 “以后呀,在林府想要活下去,别上来就动手动脚的。” 背对着林闲的马周,响起一声别扭的:“嗯。” 马周心里是把林闲当成上位来看待的,对于他们这样的粗人来说,上位能亲自帮他们涂药,这是一种荣耀。 马周心中涌动一股暖流,疼痛都被冲淡了些。 林闲涂好药粉,将剩余的放进怀里:“行了,跟我回林府。林九就留在这。” 马周不解:“留在这?” 林闲往方孝孺怀里塞了些铜钱:“先在外面养伤。” 林闲把方孝孺面前的破碗拿起来,在地上蹭蹭,让碗变得更旧些,重新摆回去。 “行了,跟我回吧。” 马周眼睛都直了,又摆碗? “傻愣着干嘛,回去晚了又要挨板子。” 马周只能在心里嘀咕,但愿方孝孺醒来不要骂娘。 两人从后门进府,开门的是林三春。 林闲拿出用丝帕包严实的手镯:“林婶,今儿出门看见一镯子,跟你真是天作之合,特地买来孝敬您。” 林三春一听镯子,眼里精光外放,嗔道:“你那点钱能买到啥好东西?” 林三春解开绸子,看见是红色的手镯:“南红!” 林三春眼睛都笑开了,竟然是南红玉:“这个玉镯值不少钱吧,好小子,林婶没白疼你。” 林三春对手镯爱不释手。 进了林府之后,林闲仿佛变了个人,低声下气,说话时总是躬着身子:“林婶喜欢就好,我先去给高管家回执。” 马周身板挺直,眼如铜铃,格外有神,他是很看不惯林闲这种行为的。 林三春的注意力全在手镯上:“去吧,林婶记得你的好。” 林闲带着马周往前院去,本来林三春的这份礼要差点的,如果不是鸟市那边遇见两个抓棒,送礼这件事没这么顺利。 马周跟在林闲身后,他以为他了解这个少年了,通过涂药那件事又推翻自己原来的想法。 现在,再看眼前步态沉稳的少年,马周感觉林闲是个深渊,是他看不透的存在。 林府是三进院的院子,下人在后院,老爷和小姐在中院,平时高管家会在在前院。 路过中院的时候,林闲把头低着,昨天的二十板子就因为在中院看了小姐一眼。 来到前院。 高管家躺在藤椅上,旁边温着一壶热茶。 听到有人来,高管家眼睛未睁,已知是谁来了:“生丝提来了。” 林闲恭敬的站在一边:“提来了。” 啾! 一声清凉的鸟鸣在院中响起。 嗯?高管家的眼睛抬起一道缝,看见鸟笼里上蹦下窜的八哥:“嗯?” 高管家嗯了第二声,屁股离开藤椅。 林闲顺势把鸟笼递过去:“路过鸟市的时候发现这八哥很有灵性,我和林周凑了些银子买下了。” 这个和用的很准确。 高管家把鸟笼接过来,撅起嘴逗八哥:“啾啾。” “啾啾。” 林闲低着头,眼角的余光瞥着高管家:“高管家,我俩也不懂鸟,也不知鸟好不好,如果买错了,还望恕罪。” 高管家的目光在笼子上:“楨檀木的笼子。” “看来卖身的钱花光了。” 林闲脑袋更低:“我二人卖身林府,今后全倚仗高管家,我二人的东西就是高管家的。” 高管家满意的点点头:“这就对了嘛,以后好好听话。” 谈完了送礼的事,林闲把回执单拿出来:“这是铺子给的回执。” 高管家的注意力全在八哥上,将回执单放进袖筒,也不看上面的斤两:“老爷快回了,过两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接。” “天冷了,我那有两床旧被褥,你们拿去铺了。” 第13章 林闲所谋 “十几两银子换来两床被褥,怎么算都是赔本的买卖。” 回去的时候,马周跟在林闲身后吐槽:“还有林三春,她在林府的身份只是陪嫁丫鬟。” “你送她南红手镯?” 马周越来越看不懂林闲了。 林闲送了礼之后,神清气爽:“跟我去拿被褥。” 不知道为什么,马周与林闲才认识不到一天,心里却认为林闲不止是送礼这样简单。 林闲一定有所图谋。 马周跟着林闲进了高管家的房间,果然从柜子里见到两床被褥,边角的线条已开,里面的棉花拧成疙瘩, 林闲上手掂了掂:“还算暖和,这个冬天好过了。” “刚才进来的时候,院里没人,拿了被褥在院子里站一会,有了人再回去铺被褥。” 林闲抱着被褥站在院子里,马周不理解,还是选择站在林闲身旁。 “俺们两个到底在等谁?” 林闲注意力很集中?,在盯着进后院的小石门,快到午饭的时辰了,所有丫鬟和家丁都会回来。 走在最前面的最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。 细语! “听说了吗?今天来了四个卖身的,高管家留下两个。” “啊?我今天都在夫人旁边,看来外面世道越来越不好了,好多卖身的。” 先开口的丫鬟说道:“我告诉你呀,你千万别和别人说……。” 林闲赶紧把声音提高个八倍:“哎呀林大哥,高管家真是太好了,知道天凉了,给我们拿了两床被褥。” 林闲把怀里的被褥展开:“林大哥,我给你说呀,这被褥要晒,睡得时候才舒服。” “这被褥只是边角脱了线,里面的棉花份量足斤足两,哈哈哈,高管家真是个好人啊!” 马周的眼珠快要瞪出来,未曾见识的一面,林闲此时的面孔像极了林三春。 从马周进府到现在,林闲已经有三副面孔。 两个丫鬟也从前院走过来了,见到抱着被褥的林闲和马周。 四人面面相觑,两个丫鬟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和马周一样,皆是一脸懵圈。 林闲率先打开话题,大笑出声:“真是没办法啊高管家,说了不冷,非要塞给咱们。高管家真是关心咱们啊。” “走吧,赶紧把被褥铺上,我还没躺在被褥上睡过觉呢!” “赶明在后院扯条绳,天气好了就拿出来晒晒。” 说完了要说的话,林闲抱着被褥进了柴房,在柴房铺被褥的声音好比打雷。 碰!在把被褥用力甩开。 哒!林闲在用力拍打被褥。 扑!开始铺上被褥了……。 尽管林闲在房间里铺被褥,可每个动作都用另一种形式传递给几人。 马周臊的脸通红,快步走回房间,看着大摇大摆铺床的林闲,发起了牢骚:“俺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。” “一床破被褥,也能这么显摆?” 林闲竖起耳朵,小声说道:“把门关上。” 马周闷闷不乐的把门踢上,他现在后悔进入梨园卫了,跟在林闲这家伙身边,真是太丢人了。 马周踢上门,林闲连忙靠过来,贴耳在门后。 外面的丫鬟在说被褥的事:“林闲不就是昨天挨板子的家丁?高管家怎么会给他被褥?” “还有那个大个子,今天还打了林大姐,听说也挨板子了。” 林闲听着外面的议论声,扯起嘴角。 马周把被褥随便铺上:“俺搞不明白,一床被褥有甚好显摆的?” 林闲嘴里念念有词,估摸着时辰:“你就在房里待着,我去打饭。” 林闲打开门窜了出去,后院陆续来人?,林府的丫鬟和家丁都在锤肩锤脚,诉说今天过得多苦。 也有人在说林闲和高管家的事。 “昨天挨打的林闲,好像给高管家买了一只鸟,能学人说话,高管家喜欢的很。” “不止鸟,我听说林大姐手上的南红镯子也是林闲送的。” “乖乖,林闲这是走狗屎运了?哪来的这么多银子!” “应该是他们几个卖身钱凑得,这林闲真舍得下血本。” 嘎吱?! 林闲闭着的房门打开,外面交头接耳的人纷纷望向林闲,也有人绕过林闲,看向林闲身后。 他们真的看见两床被褥。 林闲没有看后院的这些人,径直走向伙房:“老胡,打两碗饭。” 老胡腰间系条满是布丁的围裙,是他自己做的,平时攒的布块缝在了一起。 “还没到饭点,急什么急?你是不是嫌昨天的巴掌没挨够?”老胡满脸胡渣,脸上油哄哄的:“滚滚滚。” 林闲没有动,咧嘴傻笑:“老胡,两碗饭而已,快点打吧,我回房里吃。” 老胡冲灶洞抽出一根烧火棍:“教训起老子来了?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……。” “老胡,给他吧,不就是两碗饭,林闲今天出府办事辛苦,该吃的。”高管家提着八哥来到门口。 手上提着八哥的高管家,红光满面:“今天林闲和林周先吃饭,其他人晚一炷香。” 老胡手中的烧火棍放下了,油哄的眼皮聋拉下来:“老高啊,真打啊?” 啾啾! 鸟笼里的鸟发出鸣叫,不安生的上蹦下跳:“啾啾。” 高管家连忙往后退几步,免得八哥被烟雾熏到:“你这伙房真脏,赶明打扫下,别呛到我的八哥。” “快点给林闲打饭。” 伙房老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昨天还拿林闲当典型,今天怎么是另一个态度。 高管家临走不忘交待一句:“今早吃撑了,我那份也给他。” 高管家的那份可不是大米饭! 老胡每天都会留菜,小姐和夫人吃的是小灶,高管家的菜都是从那里面出。 话说到这,伙房老胡只能阴沉着脸,把两碟小菜拿出来,把米饭也打好。 林闲一手拿一叠菜,两碗米饭叠在一起,用肘夹住,拿下巴抵住:“嘿嘿,谢了。” 林闲拿着菜和饭,大模大样的跑回屋里。 院子里的下人都看见林闲满载而归的模样?,表情各异,昨天的林闲任人打骂,府中任何一位下人都可以打他。 才过一夜,林闲不仅有自己的被褥,还能吃高管家的小灶? 林闲回了房间,把门关上。 啪叽嘴的声音格外响亮,每一口咬下去发出的声音,院内的人都感同身受。 不少人跟着做出吞咽的动作。 第14章 咱的好大孙 紫禁城,奉天殿。 “吏部尚书詹徽得知蓝玉反咬后,为避免被蓝玉牵连,四处走动。户部,吏部,多有受贿,臣请陛下圣裁。” 说话的人身穿红色官服,补子为锦鸡翱鸣,双目凌厉,五官好似刀劈斧削,单是看着足以让人胆寒。 “詹徽!” “混账东西!” 朱元璋大喝声震耳发聩:“咱是听信谗言的人吗?他如果问心无愧,何必去管蓝玉如何说?” “传咱的口谕,把詹徽拿了,谁收了贿,收了多少,统统给咱查清楚。” 曹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亦没有任何动容,继续说事:“锦衣卫指挥使蒋獻已然在午时斩首,凉国公蓝玉,宋国公冯胜,定远侯王弼等人还在诏狱之中。” “此事如何了断,还请陛下圣裁。” 朱元璋双手背后,面色稍微缓和:“既然是诬告,就放了他们。不过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” “他蓝玉若是行的端坐的正,蒋獻何故参他?统统罚俸一年,禁足三月。” 曹铭谨记:“是,陛下。” 曹铭本要离去,朱元璋再次提及詹徽之事:“咱平时三令五申,不可行贿受贿。身为吏部尚书,知法犯法,凌迟处死。” “传咱的口谕,行刑之日,百官观刑。咱就不信了,治不干净这些歪门邪风。” “另找人画行刑图,夹在邸报之中,传阅各府官员。要全国官员都看看,送礼行贿是啥下场。” 曹铭躬身到底:“是。” 朱元璋冲曹铭挥手:“你先下去。” 都御史曹铭刚走,刘三吾迈着小碎步跪在奉天殿的地板上:“陛下。” 刘三吾和曹铭本是一同觐见,因为梨园卫的事情过于隐晦,刘三吾在大殿门口等了会。 朱元璋的语气沉重:“林府的事?” 刘三吾轻轻颔首:“陛下说了,虞王殿下的事一日一报。陛下因为何事烦恼?” 伴君如伴虎,今日林府之事不太讨好,林闲的种种做法,刘三吾不能信服。 刘三吾得知道朱元璋现在心情如何,再决定如何叙述。 朱元璋用手掌拍了拍脑袋:“吏部尚书詹徽,公然行贿,还是在蓝玉案期间。咱说过,做人做官都要老实点。” “你想活,咱非得要你死。刘三吾,过两天行刑的时候百官观刑,咱已经下了口谕,到时你也来。” 咯噔!刘三吾心停跳半拍! 林闲今日做的事比詹徽更甚,刘三吾帮詹徽说了句:“詹大人,我是了解的,兴许是平日里和蓝玉走的太近,所以慌了阵脚。” “陛下重罚他便是了。” 刘三吾明着为詹徽,其实为林闲。 碰! 朱元璋拍桌而起:“刘三吾!” “打咱建立大明那天起就说过,咱是穷娃子出身,最见不得那些勾结的狗官,咱把你们提上来是为民做事的,不是串门送礼的。” “上面松了,下面的人怎么做事?詹徽这事饶不得,堂堂吏部尚书,掌握数百官员升迁,却打咱的脸。” 刘三吾脸上出了不少汗,詹徽之事他略知一二,因平时和蓝玉走的太近,蓝玉被抓后,他们这些人岌岌可危。 后来诏狱中又传出蓝玉死咬詹徽之事,詹徽这才走动起来,做了不少荒唐事。 詹徽本情有可原,都换来如此处置,那虞王殿下? 刘三吾还是要争取一下:“陛下,詹徽之事真的无可挽回?” 朱元璋有些烦了:“不管是谁,都不能走偏门。刘三吾,你今天话太多了,咱让你统领梨园卫,不是做这些事的。” “说吧,林府那边如何?” 刘三吾听到朱元璋说的话,心中一凉,只能硬着头皮把马周卖身后的事情说出来。 刘三吾说的时候,一直在注意朱元璋的表情,当朱元璋听到林闲出手,反而诬陷马周和方孝孺时,明显皱了皱眉。 但听见林闲没有真把方孝孺沉河,以及对马周说的那些话时,朱元璋脸上又有欣慰。 刘三吾越往后说,语速越慢,尽可能的拖延时间:“虞王殿下买了八哥后,又去买了南红手镯。” “后来,虞王殿下提着礼物与马周会和,买的鸟送给昨日打他的高管家,手镯则送了林三春。” “因,因为送,送礼之事,虞王殿下在林府处境有所改观。” 说到后面的时候,刘三吾磕磕巴巴,他看见朱元璋脸上慢慢没了表情。 刘三吾赶紧下跪:“陛下,虞王殿下情有可原,毕竟在民间流落许久,一些品性……。” “哈哈哈哈!” 朱元璋突然的大笑吓刘三吾一跳,刘三吾此刻神经紧绷,直接吓得瘫坐在地:“陛下息怒!” 朱元璋捧腹大笑,下巴的胡须都笑的飞起来:“哈哈哈,不愧是在咱的好大孙。咱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。” 刘三吾:“啊?好大孙!” 朱元璋本来的坏心情一扫全无:“刘三吾,人活着不就是为人情世故,大孙能有这番手段,真是聪明。” “啊?聪明!”刘三吾聊起詹徽的事:“陛下不是说外门邪气?” 朱元璋眼神幽幽:“什么歪门邪气,送礼能是随便送的?送礼也是有讲究的,可不是谁都能送的。” “再说了,人不能太死板,平时走动一下也没什么!我就觉得大孙很灵性,你看宫内的这些皇子皇孙,都被养成傻子了。” “哪个也没咱大孙灵性。” 刘三吾嘴巴合不上了,五官每个微表情都在传达一个意思,您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。 朱元璋笑得合不拢嘴,拍拍刘三吾的肩膀:“行了,继续观察林府,就按白天的计划走,找人偷了他。” “这件差事好好办,咱有个好大孙啊!哈哈!” 刘三吾人傻了,林闲此事做的颇为不地道,甚至看起来毫无血性。 陛下怎会如此? 罢了罢了,朱元璋现在脸都笑抽抽了,满脑子都是好大孙,自己说什么,对方都听不下去。 “知道了,陛下。臣这就安排人过去。” 朱元璋走在前面:“走,咱送送你。” 刘三吾的心情尤为复杂,朱元璋不仅没动气,还要亲自送他。 这是君臣大礼啊,上次送刘三吾,要追究到刘三吾远方侄子被砍头的时候。 朱元璋把刘三吾送出奉天殿,目送刘三吾的背影消失,这才喃喃自语的走回去:“真是咱的好大孙。” 第15章 亲友团登场 诏狱。 一群穿着麻布囚衣的人,相互搀扶着走出来。 囚服湿漉漉的往下滴水,头发中夹着土灰,几人的神色蜡黄,脚步虚弥。 “上位要砍咱,咱伸出脑袋给他,非要给咱安一个谋反的名声。咱要是谋反,他还能坐在那个位置上?” “一会要砍咱,一会又把咱放了。” 一个小黑胖子风驰电掣走在前面,嘴里骂骂咧咧:“你们这会咋哑巴了?” “在大牢里的时候不是争着吵着,如果能出去,一起去找上位。走,现在就跟咱一起去找。” 周围几个人连忙按住小黑胖子:“蓝玉,上位放大家一命,应该怀着感恩之心。” “诸位回去一定闭门不出,这个时候不好再惹事出来。” 蓝玉像只被蛛网裹住的豆虫,使劲乱动,把按住他的几个人全部挣开:“撒手,都给咱撒手,你们怕咱不怕。” 蓝玉掐腰对着众人大骂:“咱要去找上位,有谁要跟咱去的。淮西人没有孬种,倒要问问上位,为啥冤枉咱。” 一个干瘦的男子抓住蓝玉手腕:“凉国公,休得无礼。你可知上位为啥要杀大家?” “你蓝玉是太子的舅舅,诸位也都是鄂国公一系,如今太子已薨,为何这个时候动咱们淮西人?” 蓝玉眼瞪如铜铃:“王弼,你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。大家都是淮西出来的,上位成了上位,咱们这些血里拼出来的兄弟倒要任他宰杀?” 又有一位老者站出来,握住蓝玉手腕:“蓝玉,老夫倒也觉得王弼说的有理。陛下做事必有考量,若不是发生什么大事,断不会松口。” “杀李善长和胡惟庸,陛下连眼都不眨,此事必定事出有因。” 王弼冲着傅友德点头:“我认为你我能活,兴许是陛下对皇储之位有了新的决议。” 唯有皇储之位,能让朱元璋回心转意。 听到皇储之位,众人说话都变得小声,蓝玉也安定下来,黑脸凝重:“皇储有变?” 傅友德抚须慢言:“老夫也认为如此。” 王弼让众人聚了聚:“先前说过,陛下断不会传位其他皇子,容易引起夺嫡之争。” “皇孙之中朱允炆为庶长子,大概率会传位给朱允炆。那朱允炆不是太子妃所生,大家伙肯定不服。” “所以陛下为了给朱允炆铺路,必然会动大伙。” 傅友德眯起眼睛:“如今陛下把咱们放了,说明皇储之位……?” 傅友德话只说了一半,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。 其余人都伸长了脖子,想要细听, 蓝玉眼越瞪越大:“你们两个给咱打什么哑谜?” 王弼终于说出一个名字:“朱允熥。” “自古传嫡不传庶,朱允炆是庶出,得位并不正。饶是允熥皇孙小他几岁,也是嫡子。” 太子死后,众人一致推崇朱允熥,这也是他们下狱的原因。 太子妃为常氏乃鄂国公常遇春之女,凉国公蓝玉之外孙女,他们这些武夫大多是两人一系。 太子妃常氏生有两子,嫡长子朱雄英早夭,还剩下朱允熥一位嫡子。 “允熥?不可能,万万不可能。”蓝玉连连摆手:“不可能是允熥。” 王弼,傅友德都看向蓝玉:“此话如何讲?” 蓝玉一脸难堪:“咱上次进宫还见那小子光屁股追宫女,上位一定瞧不上他。” “唉。” 众人皆是叹气连连,他们也了解过朱允熥,朱元璋能这么快选择朱允炆的原因,很大一部分因为朱允熥的心性。 “那孩子也是被吕氏吓的,年纪轻轻没了爹娘,一个人在宫中,吕氏能给他好果子吃?” 正在几人犹豫不决时,一声舅舅打乱了众人的谋划。 “舅舅。” 来人身宽体胖,留着八字胡,正是开国公常升:“舅舅,傅大人,王大人,跟我走,其余大人先回府吧。” 几人交换下眼神,他们这段时间都在诏狱内,不知发生了何事,常升却在宫外。 常升能这个时候来接他们,必定有大事发生。 常升带着三人去到早准备好的马车,心情极为不平静:“舅舅,你是不是不相信能活着出来?” 蓝玉歪头盯着常升:“你小子知道什么就说,别给咱绕弯子。” 傅友德抚须坐直,他倒是不急。 王弼谨慎的掀开帘子,外面有两位马夫驾车:“他们可信吗?” 常升重重点头:“王大人放心,两位马夫皆是聋哑之人,不会将今日事说出去。” 王弼听说是聋哑,便开门见山:“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,陛下竟然会放了我们。” 傅友德看似坐的笔直,实则耳朵也在竖起。 常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,说了一句:“雄英还活着。” 常升说完这句话,去看三人的表情,发现三人什么反应都没有。 怪不得蓝玉三人,实在是朱雄英夭折太早,几人早已忘记他的事。 蓝玉甚至想了好一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 “哎呀。”常升急得脸通红:“太子嫡长子朱雄英,八年前夭折,他还活着。” 这次,三人终于有了反应。 一向冷静的傅友德脸色大变:“是虞王?” 常升眼中晶莹,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:“就在昨日,陛下带着一重伤少年到我府上,那少年长相与年轻时候的太子一模一样,与陛下也有七八分像。” 傅友德激动的心情平缓些:“若只是像,也不能说是虞王殿下。” 常升继续用心解释:“几位先听我说,我开始也没多想,想着舅舅的事如何解决,然后就有了今天的事发生。” “锦衣卫指挥使蒋獻诬告被杀,舅舅和诸位大人安然无事。” “还有另一件事,虞王殿下的守陵御林军全部被抓,说是喝酒闹事。” 王弼和傅友德交换了下眼神,皆是摇头。 蓝玉上手摸常升的额头:“外甥,你该不会染了风寒吧?雄英那孩子早就嗝屁了,哪能还活着。” “真要活着,咱做梦都能笑醒。雄英是嫡长子,就算是个大傻子,咱也要把他推上去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也是笑出声来,若朱雄英真活着,只要神智正常,朱允炆根本无法争。 常升眼神坚定:“舅舅,定远侯,颍国公,此事断不会错。” “我派人打听过了,虞王殿下是被一对农户养大,那农户遇见他时,穿着皇室衣物。” “陛下专门就虞王殿下成立梨园卫,翰林学士方孝孺,五军都督府参军马周,已经被派入林府。” “那孩子就是雄英。” 第16章 聚焦林府 “那孩子是雄英,绝对错不了。” “我还查到上位和刘三吾伪装成鸟贩子见过那孩子。舅舅,若不是雄英,上位怎会如此用心!” 常升的话说完,车厢中一片寂静。 这些话实在太耸人听闻。 朱标长子朱雄英早在八年前就薨了,后被追封虞王,现在常升却说虞王殿下在做家丁。 傅友德抚须思考此事真伪,时而皱眉,时而欲言又止。 王弼同样如此,八年前朱雄英薨,怎么又突然出现了? “汰!” 蓝玉突然大叫一声:“天不亡淮西,雄英还活着,我们一定要把他推上去。” “现在就去林府,把雄英接出来。” 常升听到蓝玉的话,直呼不可:“舅舅,万万不可。” “上位把虞王殿下保护起来,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此事。” “据我所知,林府那边被锦衣卫时刻注意,根本无从下手。” 蓝玉眼睛猩红:“咱不管,雄英这孩子这些年受苦了,咱一定要将他接出来。” 蓝玉对朱雄英有很深的感情,朱雄英是常氏的长子,朱雄英出生时,蓝玉抱过他,还滋了蓝玉一身童子尿。 众多皇孙中,蓝玉只抱过朱雄英。 傅友德和王弼终于相信朱雄英还活着的事情:“凉国公,忘了陛下旨意了?要我们闭门不出,在家禁足。” 蓝玉黑眼珠怒睁:“咱不管,咱外甥孙还活着,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头。当舅爷的不护住他,谁去护他。” “这件事若是被那些王爷,被吕氏知道,咱外甥孙还能活吗?” “太子走了,咱外甥女走了,咱淮西不能绝种。” 蓝玉的话虽粗却是真理,也激起了这些人心中热血,这几年无仗可打,他们心中的血性也被磨灭了些。 傅友德狭长的双目也坚定下来:“这次我站凉国公,是该探探林府。” 王弼也是一样的想法:“既然陛下放了我们,就说明顾忌到虞王殿下这一点。” “就算都死了,也得保住虞王殿下。有虞王殿下在一天,吕氏和他的儿子就没这个资格坐皇储之位。” 几位长辈拍板,常升眼中也燃起斗志:“好。” “只是这件事该如何开头?” 蓝玉脱口而出:“夜探林府。” 傅友德也应下此计:“好。” 王弼点点头,提出一点质疑:“此事乃重中之重,该派谁去?” 常升暗自摇头:“此事事关重大,去林府的人选一定要考虑清楚。一旦泄露出去,不仅护不住虞王殿下,还有可能害了虞王殿下。” 蓝玉黑眼珠看了看傅友德,又看了看王弼:“你们两个,还爬不爬的动墙头?” …… 梨园卫。 身穿绯红官袍的刘三吾认真盯着眼前三人:“重复下今天晚上的任务。” 三人都是刘三吾精挑细选出来的,每个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,且说着一口北方方言。 左边的人先站出来,站的笔直:“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钱滴,盯了很久了,连个护院都么有。” 左边的人说完后,其余两人也站出来:“俺看这有钱人的脑袋都是坏的,恁大的家业不多找两个护院。” “俺明天还来偷这家。” 刘三吾聚精会神的听完,点了下头:“记住,这次的事,偷东西不是重点。重点是要林府的管家,下人都明白,他们林府缺人。” 三人齐齐跪下:“是,大人。” 刘三吾眼睛眯起,脸上的表情凝重,这次是梨园卫第一次出动,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。 “我这里有副林府草图,上面标注着林府管家,下人,小姐的住所。” “你们从东墙进,拿走些贵重物品,记得翻得乱些。” 三人神色统一:“是。” 刘三吾看着林府的草图,从袖口又抽出一张画像:“此人叫做林闲,无论何种状况都不得伤害此人。” “你们千万记住,如果此人伤到半点毫毛,你们每个人都是诛九族的大罪。” 三人回答的更大声:“是。” 交待的事情已无,刘三吾却没放三人离去,仍在思考其中细节。 三人跪在地上,脑袋贴地,刘三吾不发话,他们不敢离去。 良久,刘三吾才叹了声气:“唉,就这样吧。” 三人这才领命下去。 …… 日落,夜近。 林府后院一片漆黑,下人不点灯,房间里没有半点光芒。 “啪叽,啪叽。” 漆黑的房间里总是回响着嘬手指头的声音,嘬的吱吱作响。 有下人不耐烦道:“林闲,你也不怕把手指头嘬冒血。” 林闲嘿嘿傻笑:“说起来都怪高管家,非要把那盘菜塞给我,我说我不要,他硬塞。” 连续响起好几声闷哼声:“不过是走偏门而已,若不是高管家得了你的八哥,会如此对你。” “早知道这样,当初就该把你沉湖,免得脏了俺的耳朵。” 林闲双手做枕,绕到脖后,将身下的被褥卷过来卷过去:“这被褥真是暖和,依我看,里面的棉花得有十来斤。” “下面铺着棉花,睡觉就是不一样。这棉花啊,软绵绵的,就像女子的胸脯肉。” 卖身到林府的家丁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,对于女子都有很深的憧憬,听到林闲说到这,纷纷竖起耳朵。 “你竟吹吧,你还能摸过?” 躺在被褥上的林闲,盯着房梁:“那有啥稀奇的。” 有好几个家丁相继爬起来,凑到林闲身边:“那是啥滋润。” “你说说看。” 林闲也坐起来:“要分人来,有的像是刚出屉的大馒头,有的像发焉的茄子,还有的像……。” 林闲说到这,故意拉长调,不往后说。 咕! 咕! 房间里有好几声咽口水的声音。 众人纷纷催促道:“快说,还有的像啥?” 就连木讷的马周也竖起耳朵。 林闲嘿嘿笑出声:“还有的像烧饼。” “切。”听到林闲说大饼,顿时一群人没了兴趣。 “哪有像大饼的。” “别听他胡说,他小小年纪懂个甚。” 林闲也不解释,从被褥上弹跳起来:“有没有一起去放水的?” 没有人应声,倒是马周站起来:“我跟你去。” 第17章 马周的叔伯 树叶沙沙响,蛐蛐啾啾叫。 地上斑斑点点是月光。 马周跟在林闲身后,突兀来了句:“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。” 林闲来到墙边,对着树干嘘嘘:“什么真的?” 马周背对着林闲站,机警的审视四周:“像大饼。” 林闲提上裤子,把手在马周肩头蹭了蹭:“什么大饼?” 马周眼神有些躲闪:“胸脯。” 林闲嘿嘿笑出声:“那算啥,我还见过像屁股的。” 马周感觉鼻头一热,有种热血飙出的感觉,单是想到这个画面,都会鼻头发热。 “王弼,傅友德,你们两个蠢货,给我低点。” “慢慢来,慢慢来。” “往左,往左……。” 林闲赶紧拉住马周,脚步放轻:“有人。” 马周立马摸向鞋子的位置,在那里藏着一柄匕首,如果真有歹人过来,他会立马护住林闲。 林闲拉着马周贴在墙边,两人躲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。 墙头上出现一道黝黑身影,艰难的撑住墙头,想要将身子撑起来,却始终差点力气,只能在墙上打秋千。 蓝玉低声骂道:“你们三个干球?快点使劲。” 躲在墙下的马周蹙起眉头,这声音有点熟悉。 墙对面隐隐约约响起抱怨声:“你奶奶的,早知道你这么重,就换老夫先爬。” “舅舅,不如我上去吧!” 林闲悄悄从手边摸到一截木柴,好似捕鹿之虎,蓄势待发。 等了好半晌,蓝玉终于爬上墙头:“你们三个等着,我去给你们开门。” 蓝玉从墙头跳下来,跳到树边,两手按到一团湿土,掉下来的地方很湿。 蓝玉放在鼻间闻了闻:“啥味啊!” 墙外面在催促:“快点,干嘛呢!” 蓝玉只能先爬起来,走去开门。 就在此时,林闲忽然攥着木柴从后面跳出来,对着蓝玉后脑就是一闷棍。 蓝玉不愧是血泊里爬出来的人,挨了一闷棍,竟然没倒下,只是往前踉跄两步。 林闲颇为郁闷,怎么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。 穿着夜行服的蓝玉愤怒的转过身,看着月光下熟悉的面孔,只是看见林闲的模样,不需任何证据,不需任何言语。 林闲就是雄英! 太像了! 眼中的愤怒转化为宠溺,蓝玉一时忘了来林府要做什么的事。 林闲见对方愣住,直接原地跳起,将手中三尺长的木柴高高举过头顶,冲着蓝玉的额头砸下去。 咔嚓! 这一棍下去,手中的木柴断成两截,蓝玉的脑袋见血,血流的速度很快。 蓝玉眼中饱含热泪,重重向后倒下去。 见到对方倒了,林闲才松了口气,这是他第一次动手,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。 马周的第一反应是蹿跳出去,拉下蓝玉的面巾。 “是他。” 凉国公蓝玉! 马周第一反应是懵,他曾在蓝玉手下做事,是认识蓝玉的。 凉国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 马周与方孝孺不同,并不知道林闲是什么身份!所以看见蓝玉,十分费解! 林闲把手指头立在嘴边:“嘘,不许出声,外面还有两个。把大伙都叫起来。” 马周心思快速流转,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:“林闲,他是我的三……三叔。” 林闲立马抱着剩余的半截木柴,立马跳出去,与马周拉开距离:“你和这些人是一伙的?明着卖身林府,其实是想盗林府?” 马周只能应下来,身为武将,蓝玉在他心中的份量很重:“看在我的份上,能不能饶了他?” 林闲并没有立刻应下来:“我有什么好处!” 马周朝着林闲跪下来:“从今以后,我就是你的人,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。” 林闲在思量这件事如何解决,墙外不知道有多少人,如果林闲不答应,外面的人一定会跑掉。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,不如做个好。 反正林闲也是一位重犯之后,认识这些人,以后也算多条路。 “好了没有,快来开门!” 王弼和傅友德在外面催促。 马周脸色很难看,外面的几个声音,他太熟悉了:“林闲,帮帮我,求你了。” 林闲这才把手中木柴扔到一边:“我和你一起把他抬出去。” 马周去开后门,门外有三名黑衣人,正是傅友德,王弼,常升。 几个人看见开门的是马周和林闲,再看被打晕的蓝玉,皆是一脸懵圈。 马周怕生变故,先声夺人:“几位叔叔,咱们外面聊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,常升都在注意林闲,他们此刻的心情和蓝玉一样,只要看见林闲,无须多言什么。 太像了! 傅友德直接看哭了,林闲不仅是皇孙当中最像朱标的一个,也是最像年轻时候朱元璋的一个。 林闲催促道:“林周,带着你的叔伯先出去,我去拿点吃的。” 马周知道后院不是久留之地,推着几人往外走。 等出了后院,马周将后院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:“几位大人,几人都是我的叔伯,等下千万不要露馅。” “若是几位大人不知如何开口,等下由我解释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拉下面巾,漏出老脸:“好。” “一切由你。” 林闲扯着衣服从里面跑出来,把后远门带上。林闲的衣服撑出一个斗,里面是米饭和咸菜:“林周的叔伯,你们饿了吧,先吃着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第一反应是行礼,被马周悄悄拉住,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:“呵呵,谢谢你了小兄弟。” 林闲坐在墙边,以衣服做盘:“快点来吃吧。” 傅友德,王弼,常升三人只好围坐过来,他们刚从诏狱出来就去胡吃海喝一顿,属实在狱中太饿了。 眼下真是一点也吃不下去,只能强忍着吃。 林闲盯着几人,他们脸上花白的胡须,苍老的面容,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。 如果这些老人家不是走投无路,怎么会想起入室行窃。 蓝玉被放在一旁,几人团团围成一个圈,去抓林闲衣服上的米饭吃。 米饭是凉的,而且夹杂着衣服的馊味,还有淡淡的骚味,相当的难吃。 几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。 “咚!” 正在几人专注吃饭时,里面扔出几个大包袱,还有淡淡的谈话声。 “俺看这有钱人的脑袋都是坏的,恁大的家业不多找两个护院。” 第18章 拼演技 “俺早就盯着这里了,就是看没护院才来偷的。” “俺们拿了东西,该走了。” 砰! 有一个包裹,从里面扔出来,扔到地上,激起一阵灰尘。 围着林闲吃剩饭的一众国公,手中抓着米,同时疑惑的看向马周。 林闲小声问道:“林周,你们还有其他人?” 马周这才想起梨园卫的事情,梨园卫提前跟他说过今晚偷林府,因为蓝玉等人先爬墙,忘了这件事。 傅友德和王弼没敢搭话,他们就四个人,一个晕了,另外三个都在身边。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墙头跳下来,非常机警的左右看了看。 他们三个人分工明确,一个人先跳下来,看看周围的情况,然后向另外两人报信号。 马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梨园卫的事情绝对不能漏出来。 戴着面巾,穿着夜行服的人向林闲几人的方向望来,蚌埠住了。 五双眼睛在盯着他,手里抓着米饭,还有一具黑胖尸体歪在一边。 林闲一个大步上前,直接冲上去:“抓住他。” 林闲速度很快,常升赶紧追上去,年迈的傅友德和王弼紧随其后。 先跳下来的人还未反应过来,被五个人扑倒下。 “唔,唔。” 被压倒的梨园卫感觉很多米饭塞进嘴里,唔唔说不出话来。 林闲把腰带扯下来,在手里攒成布团,塞向梨园卫嘴中。 “弄啥嘞!外面啥子情况?” 院墙里面的人一口北方方言味,催促外面的人给信号。 马周后知后觉的走过来,赶紧说话:“自己人,自己人。” 林闲被压在最下面,有点喘不过气,急忙喊道:“快起开,压死我了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听到林闲叫苦,赶紧起身,把林闲扶起来,一个轻轻拍后背,一个轻轻抚平胸口,为林闲顺气。 常升想来搭把手,发现没他的位置了,只能在心里腹诽:“这是我外甥啊!有你们什么事?” 马周赶紧把地上的梨园卫扶起来,把布团薅出来:“别声张,自己人。” 梨园卫看到马周,这才松了口气:“弄啥嘞,砸嫩多人?” 马周是五军都督府的,梨园卫选拔的时候,这名梨园卫见过马周。 马周现在也搞不清楚状况:“先让里面的兄弟出来。” “呕!” 被塞布团的梨园卫刚要出声,一种强烈的呕吐感袭身,扶着墙剧吐起来:“啥玩意,嫩骚。” 这名梨园卫吐的脸发白,好一会才冲里面喊道:“嫩两个出来吧。” 有了回话,里面的两名梨园卫纷纷跳下墙头。 两人跳下来之后,发现下面连个落脚地都没有,狭窄的小巷挤满了人。 “咋回事?刘大人没说还有其他人。” 几名梨园卫都是武将出身,见过傅友德几人,眼下几人都没带面巾,一时傻眼了。 三个国公。 马周头皮发麻,眼下最应该稳住的是林闲,刘三吾的死命令是,绝对不能让林闲看出他们的身份。 “呜,呜,吭吭……。”马周吭吭了几下,抬起胳膊就抹眼泪,哭着哭着就跪下来。 梨园卫甲:“……。” 梨园卫乙:“……。” 梨园卫丙:“……。” 傅友德,王弼,常升在一旁傻了,又怎么了? 马周眼泪横流:“老家发大水,实在是没活路了。外面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,迫不得已出此下策。” 马周指着身后的甲乙丙:“林闲,这三位都是俺的堂兄弟,一场无情的洪水夺走了他们爹娘的性命。” 马周又指着傅友德王弼等人:“这几人都是俺的叔伯,一场无情的洪水夺走了他们妻儿的性命。” 梨园卫甲乙丙瞬间明白要做什么,进入梨园卫第一课,就是做出伤心的表情。 三名梨园卫相继跪下来,哇哇大哭:“可怜俺那老娘唉,在床上瘫了二十年。洪水来的时候,抱着门板子,两个手使劲扑棱,还是没了。” “呜呜,娃娃不孝顺啊,没能护住嫩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,常升直接尬住,马周几人说哭就哭,他们是哭还是不哭? 傅友德最先反应过来,一把抱住身边的王弼:“儿啊,可怜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,我的儿啊!” 王弼脸上全是傅友德的唾沫星子,饶是他征战沙场几十年,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。 “噗。”常升笑了一声,眼下的场景实在滑稽。 嗯? 常升突兀的笑声,引起众人侧目。 常升只能憋着笑背过去,面向墙壁,拿拳头使劲砸墙:“哎呦我的哥……噗……啊哈哈,我的哥你咋就走这么早……噗。” 说了两三句之后,常升实在是憋不出眼泪,更是想笑。 林闲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,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他哭:“行了,都别哭了。” 林闲一发话,所有人噶然而止,像是没事人一样聚过来。 说停就停。 马周擦干眼角的泪水:“林闲,你答应了?” 林闲指着地上的包裹:“再穷也不能偷东西,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摆回去,我就当此事没发生。” 梨园卫三人互相看看了:“把东西还回去?” 林闲重重的点头:“不能让人发现林府丢了东西,不然肯定报官。到时候查出来,大家都躲不掉。” 现在以林闲的命令为主,马周回瞪三人:“听见没有。” 梨园卫三人重重的点头:“晓得了。” 林闲又问道:“你们之前有没有偷过其他人家?” 众人皆是摇头摆手:“这是第一次。” 林闲这才放下心来,这样就好,说明几人的身份都是干净的。 林闲眼珠溜溜转,眼中闪过一丝精明:“你们家里的难处,我都明白。其实想要生存下去,不一定非要偷偷抢抢。”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仔细听,尤其是梨园卫三人,林闲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梨园卫剧变。 林闲有点口干舌燥,站起来对众人说道:“你们先等着,肯定都饿了吧。我去弄点吃的过来,先填饱肚子再说。” “等着啊,我去去就来。” 林闲转身回了林府,去帮几人弄米饭。 傅友德几人听说林闲又要去弄米饭,脸色铁青。 王弼更是掐腰指着梨园卫的几人:“老夫给你们下道死命令,你们给老子多吃,哪个吃的少了,五军都督府的官位直接罢免。” 第19章 抓贼 后院小巷。 寒风入骨。 众人围成一个圈,林闲坐在最中间,两手扯着袍子的两角,袍子里全是米饭。 还是熟悉的味道,馊馊的,骚骚的。 傅友德和王弼用手抓的最多,洒在地上也最多。 梨园卫三个人倒是狼吞虎咽,一口接一口往嘴里扒饭。 先前吐过的那名梨园卫,脸色越吃越白。 “噗!” 常升突然笑出声来,好不容易塞进嘴里的米饭,又喷出来,喷到林闲的袍子上。 本就不好吃的大米饭雪上加霜! 王弼甚至脸色铁青的说了句:“你比你哥差远了。” 常升实在是没忍住,一群男人四个国公,其余几人的官衔没有一人低于四品。 这些人聚在一个小巷里,忍受寒风刺骨,围在一起吃米饭。 王弼的脸色很难看,只能提出一个建议:“林闲兄弟,我们家里还有人没吃饭,剩余的这些米饭能带回去吗?” “打包?”林闲直接把外面的袍子脱下来,将米饭包裹起来:“给你。” 傅友德脸色铁青的看着王弼,脸上的毛孔都在抖。 林闲把米饭打包好,开始言归正传:“大家逃荒逃到应天府,眼下有住处吗?” 马周立马握住林闲的手,眼中含泪:“林闲公子,俺们哪里有家,都住在天水桥洞下面。” 林闲的视线从傅友德,王弼几人脸上扫过,几人连忙做出动作:“唉,明天能不能吃饱饭都是问题。” “对啊,俺们老家啥也没有了,俺好几天没吃过饭了。” “老朽恨不能安置好一家老小,唉!” 林闲听得头疼,这些人明明是一大家子,有人说淮西话,有人说山东话,还有人说大明官话。 林闲暂时想不了那么多,沉声问道:“你们想不想发财?” 马周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:“想,当然想了。” 三名梨园卫跟着马周重重点头,几位国公也纷纷应和。 林闲咧嘴,漏出一口白牙,他的身份不能做事,但是别人可以:“你们确定自己的身份是干净的?” 几人相互看了看,再次点头。 林闲把几人都招到跟前:“两天后,我和林周有出府的机会,到金陵码头去接我家老爷。” “你们到时候都去,我有一桩大生意要让你们做。” “现在,你们把拿的东西放回去,两日后再聊。” 林闲拉着马周:“先回,现在不是久聊的时候。” 马周总算松了口气,幸好最坏的事情没发生:“几位叔伯,就依林兄弟说的这样。” “几位堂弟,你们把东西放回去吧。” 林闲和马周从后门溜入林府。 傅友德身板重新挺直,盯着三名梨园卫:“先去办事,我四人在这等着。” 三名梨园卫没有废话,再次把包袱扔进去,翻墙而入。 “外甥孙,我的好外甥孙。” 其余人刚走,蓝玉就扶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。 傅友德几人大骇:“凉国公,你……?” 蓝玉打掉身上的土灰,脸上漏出奸计得逞的笑容:“咱可哭不出来。” 王弼颇为气愤,将手中的剩米包袱扔给蓝玉:“如此大事,你竟然耍奸!” 蓝玉嗅了嗅,小黑脸有些嫌弃:“这么难闻,你们是咋吃下去的?” 常升一脸严肃的打断几人:“舅舅,颍国公,定远侯,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向陛下交待。” “今日之事注定躲不过。” 傅友德一阵拍额,不再和蓝玉斗嘴:“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。” 梨园卫之事,朱元璋肯定不想外人知道,现在答应了林闲再次会面,又被梨园卫知晓今天来了林府。 “直接去找刘三吾,一起面见陛下。”王弼斩钉截铁道。 “这件事不能愚,虞王殿下一定在我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。” 蓝玉一拍胸脯:“没错,咱直接去找上位,舅姥爷见外甥孙,他还能砍了咱?” 傅友德却插嘴道:“不可,陛下是什么样的人,你我皆知。” “虞王殿下的事可以他先开口,我们却不能先开口。” 正在几人没争论出结果的时候,林府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叫声:“抓贼啊!” 听到这声大叫的傅友德几人,神色顿变:“快溜。” “各回各家,假装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。” “走。” 此时的林府乱做一团,下人纷纷爬起来,抄起棍子往外冲。 “抓贼啦!” “抓贼啦!” 梨园卫三人背着包裹乱钻,只能把包袱随便一扔,顾不得放回原位。 整个林府乱糟糟的,哪里都有声音传出来,三人也都慌了,只能大喊道:“俺盯林府很久了,嫩大的府邸,没个护院。” “俺不仅今天要偷,明天也要偷,天天都来偷。” 三名梨园卫边逃边喊,东西偷不走了,只能把言语惊吓做到位。 林闲手里握着水火棍,跟在马周后面,扯着嗓子大叫:“抓贼啦。” “抓贼啦!” 丫鬟抱头哇哇大叫,都在往后院跑。 家丁们手握水火棍,都在往前院走。 等到家丁们走到前院的时候,只有一地的古董,珠宝,已经没了贼人的身影。 “呼!” 几乎所有家丁都松了一口气。 林闲也松了口气,人跑了就行,如果被抓到,自己的事也会被盘算出来。 高管家姗姗来迟,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好:“贼人在哪?” 一众家丁纷纷精神起来,林闲朝着水火棍去拨动花草:“贼人,出来。” 其余家丁也四散开来,表情凝重的敲敲打打:“林五,你那里有没有?” “没有,你那里有吗?” 高管家脸上有些慌乱,林府从来没遭过贼,今天是第一次:“林闲,去拿火油,今晚点火,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。” “林五林六,去请官差。” “林周,你跟着我。” 林闲喊得尤为大声:“好,我马上去拿火油,来两个人帮我拿火把。” 林闲跑的极快。 来时慢,去时快。 高管家看着满地散落的珠宝,三名梨园卫走的时候,把包袱打开,里面的古董字画,珠宝,全部散落下来。 “唉!”高管家颇为头疼,老爷马上回府,却出了这样的事。 第20章 提前演练 林闲带着两名家丁去仓库拿火油火把。 林闲的脸色很不好,林府遭了窃,全府上下都要被盘问。 他重犯之后的身份还藏不藏的住? “你们说那贼人长的什么样?前院的丫鬟说,个个五大三粗,腰间挎着九环大刀,脸上有道五尺长的疤痕,疤痕上还有蛆虫在爬哩。” “幸亏咱们去的时候,贼人跑了。” 林闲将盛放火油的木桶拎出来,两个家丁轮流把火把倒插火油桶里浸油。 “唉!” 林闲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。 两名家丁看向林闲,看到林闲的眉头皱成八字,表情尤为忧郁。 “平白无故叹气什么?” 林闲坐在仓库门槛上,手托下巴:“唉!” 两名家丁凑过来,挨着林闲坐:“林闲,你叹气什么。” “我是觉得……唉……大家还是自求多福吧!不说了。”两名家丁坐下来,林闲就站起来。 林闲起身把火把抽出来:“浸好了,点了去前院吧。” “林闲,别呀!” 两名家丁连忙抓住林闲的手:“到底怎么回事,你倒是说呀!” “对呀,你为啥叹气?” 林闲回头看着坐在门槛上的两人:“真要听?” 两名家丁重重的点头:“你快说,别整大饼那出。” 林闲脸色凝重:“现在贼人跑了,官差来人必定盘问林府所有人。” “若是官差懒得查了,随便绑人回去,你我会不会被强打为匪?” 林闲表情逐渐夸张:“沾了水的鞭子打在身上,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。十根手指头上夹子,两个官差一拉,十指连心……。” 家丁吓得缩身子,单是想想,手指头都在痛。 “天子脚下,不会如此吧?” 林闲又笑出声来,语气逐渐缓和,手放在两人的肩膀上:“我也只是假设,说不定没什么事,一切都是我多想了。” 两名家丁各自松了口气,正觉得不会发生这样的事,肩膀有些力道传来,林闲话锋一转。 “但是,官差有好有坏,十个官差九个好官差,万一来林府的刚好是那个坏官差。” 林闲话说到这,手不再紧紧抓着两人的肩膀,抬手拍了拍:“咱们就别乱琢磨了,兴许都是多想的。” “走吧,该去前院了。” 林闲的一惊一乍,两名家丁明显怕了:“林闲,万一真像你说的那样,该怎么办?” “对呀,若真被带到官府,岂不是黄泥巴掉裤裆,不是屎也是屎了。” 林闲将火把全拽出来:“算了算了,兴许是我想多了,快去送火把。” 两名家丁一人按住火油桶,一人拉住林闲的手:“林闲,你就说嘛。” 林闲眼珠转了转:“要听?” 两名家丁点头如捣蒜。 林闲欲言又止:“嗨,我觉得还是不说了,兴许是我多事。” 噗通! 噗通! 两声沉闷的跪地声,两名家丁快要被林闲折磨疯了:“林闲,你如果真有好招,就直接说。” “对,下次我们出府,给你买半块桂花糕。” 林闲哀叹连连:“不是我不说,实在是这一招要统一口风,但凡有一个人说错,咱们三人都要被抓进去。” 家丁甲:“我口风死,六岁那年偷东西,我爹把我吊起来,打断三根棍子,我都没承认。” 家丁乙:“我口风也死,小时候偷了我爷的买药钱去卖桂花糕,我爷没钱抓药死掉了,我都没承认。” 林闲见两人表水如此诚恳,这才蹲下来:“官差无论问什么,都是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。” “我们三人一定要绑死。不过,最好的结果是所有家丁绑一起,我们都在一起,从来没出过屋子。” 林闲开始主动演练:“我现在是官差,晚上你在哪?” 家丁乙大声回应:“我整晚都和林闲,林四在一起。” 林闲满意的点点头,看向家丁甲:“你有没有比较怀疑的人?” 家丁甲:“我整晚都和林闲,林三在一起。” 林闲恨铁不成钢的勾起手指,弹了家丁甲脑壳一下:“我问的是,你有没有比较怀疑的人?” 家丁甲陷入疑惑中:“啊?那我怎么说?” 林闲皱眉想了想:“你真实的怀疑对象是谁?” 家丁甲说道:“我比较怀疑林周,林周刚被卖到林府,夜里就遭贼了。” 林闲眼前一亮,眼神颇为赞赏,还挺准:“不妥,我们要统一口径,最好什么也别说。” “你想想,如果林周真的可疑,咱们把他推出去。他的同伙会不会报复?” “那些贼人都是亡命之徒,你们也说了,九环大刀,生蛆刀疤,他们可都是刀口舔血的人。” 家丁甲被林闲说的脸色煞白,猛然醒悟:“对对对,你说的太对了。那些贼人比官差可怕。” “我到时候就说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林闲满意的点头:“记住咱们刚才演练的,稍后官差来了,就和他们这样说。” “啊唔,困死人了,贼人也没了。” “赶快回去睡觉吧,过两天老爷回府,迎来送往的客人多起来,真就没安生日子了。” 一群拿着水火棍的家丁,从前院幽幽走来。 马周看见跪在地上的三人,眼珠瞪得老大:“干啥呢?” 后面的家丁指着三人哄笑道:“让你们三个拿火把,隔这结拜上了?” 林闲站起来,看到众家丁都回来了,没有吭声。 身后的林三发出疑惑声:“咋都回来了?不是报官了?” 家丁们往后院走:“高管家点清东西了,没少啥,就没去报官。” “行啦,回去睡觉吧。” 马周冲着林闲轻轻点头,给了个安心的眼神。 林闲松了一大口气,招呼身后的两人:“得,你们先去睡觉,我把火油和火把拿进仓库。” 两名家丁没想太多,跟着一众家丁回后院。 不报官真是太好了,刚才林闲的一番话太吓人,他们甚至有瞬间觉得自己是贼。 家丁都在往后院走,林闲慢慢悠悠的整理火油,视线却一直在注意前院方向。 家丁陆续回了后院,林闲坐在门槛上,背对前院的方向,从裤裆里看人。 林闲在等一个答案,和今晚的事无关。 第21章 一个好办法 高管家比家丁晚出现半柱香。 “咳咳。”林闲往手心吐了口唾沫,拎着火油桶往仓库挪。 高管家见林闲还没回去,停下来问了一句:“林闲,就你一人?” 林闲呵呵傻笑:“刚刚翻火油太乱了,我整理下。” 高管家说了句:“整理好赶紧睡吧。明天大清扫,扫扫晦气。” 高管家离开了仓库,走向后院。 林闲竖起耳朵,跟随高管家的脚步前往后院,听见高管家关门的声音后,赶紧把火把全扔进仓库,把门关好。 林闲悠闲自得,慢步走回柴房。 鱼儿咬钩了! 长夜还未过去。 紫禁城。 朱元璋拿起手边奏折,匆匆看了两眼便随手扔掉,时常望着门口:“还不回话?” 朱元璋第三次下口谕:“给梨园卫刘三吾下令,要他有结果后立刻进宫。” 有太监躬身领命:“是。” 今日入林府的事,是朱元璋提出来的,他一向重视骨肉血脉,知道林闲是朱标嫡长子的时候,朱元璋满心愧疚。 他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大孙。 领命的太监才走,有侍卫进来通报:“陛下,梨园卫刘大人到了。” 朱元璋噌的一下站起来:“快请。” 穿着绯红官袍的刘三吾快步走进来,跪在地上的那一刻,把头上官帽也摘下来:“陛下,老臣罪该万死。” 朱元璋双目呆滞,无力跌坐在椅子上:“雄英出事了?” 刘三吾这才敢抬头偷瞧朱元璋:“陛下,今日林府之事出岔了,虞王殿下无事。” 听到大孙没事,朱元璋连忙呼出一口浊气:“吓咱一跳,只要大孙没事就行。说说看,今晚发生了何事。” 刘三吾不敢有丝毫隐瞒:“梨园卫碰到凉国公,颍国公等人了,他们也穿着夜行服。” 朱元璋惊咦了一声:“蓝玉知道了?” 转念一想,初见林闲时去了常升家中,常升当时还给大孙下跪了。 朱元璋哀叹一声:“罢了,罢了,毕竟是大孙的舅舅,舅公。” 刘三吾继续往下说:“几位国公接触虞王殿下了,并且和虞王殿下一起吃饭。” 朱元璋这才变了脸色:“嗯?他们把大孙的身份揭穿了。” “这倒没有,五军都督府参军马周及时圆回来了,说几位国公和梨园卫的人都是亲友,因为洪水催家,不得不潜入林府偷盗。” 朱元璋脸色缓和:“马周?这人不错,能够及时圆回来,蓝玉几个混账,咱的一番心血险些被他们毁了。” 朱元璋又有些吃醋,咱都没和大孙说上几句话,便宜他们了。 “虞王殿下说要做一桩大生意,要带着凉国公他们一起致富。” 刘三吾很惭愧,朱元璋要他成立梨园卫是要保护虞王,不让虞王的事扩散出去。 现在凉国公一伙知晓了,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。 朱元璋的手指在敲桌子,蓝玉这几个淮西老将,刚出来就惹出这样的事。 “是不是说,两天后见不到蓝玉,就可能让大孙起疑?” 刘三吾目瞪口呆的抬起头:“陛下,万万不可,凉国公等人不可再和虞王陛下在碰面了。” “凉国公等人刚出来,备受瞩目,若是与虞王殿下再会面。虞王殿下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。” 朱元璋做下一个决定:“这场大戏必须演下去,哪个先泄露秘密,咱先砍哪个。” “刘三吾,戴好你的官帽站起来。” 刘三吾手指发抖的捡回官帽,战战兢兢的戴上:“陛下,凉国公等人不能去啊。他们几人刚从诏狱放出,应天府的人都在看着他们。” 朱元璋把一卷空白圣旨扔到刘三吾面前:“你草拟一份圣旨,叫他们四个全部加入梨园卫。” “从此听你调遣,哪个不听,你跟咱说,咱诛他九族。” 朱元璋又拿出一张卷的很厚的卷轴:“你告诉蓝玉,这上面有一万五千个人。这一万五千个人的命全在他的嘴上,要他口风严实点。” 刘三吾脑袋摇个不停:“陛下,这件事的本质不在凉国公,而在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应天府,盯着所有人。” “凉国公颍国公等人若是去了,那便所有人都会看见虞王殿下,那虞王殿下的身份就会暴露出来。” 林闲的模样和太子朱标太像了,和朱元璋也太像了,若是被人看见,不用多说什么,立刻会想通其中关联。 朱元璋走向刘三吾,脸上漏出憨笑,帮刘三吾整理好乌纱帽:“那就让他们看,要他们猜,但咱要让他们不敢说。” 刘三吾不太懂朱元璋的意思:“陛下,如此一来,一定会有人靠近虞王殿下,直接将此事说出来。” “那梨园卫的意义何在?” 到时候,林闲就不能安心做家丁了,梨园卫也没了演戏的意义。 朱元璋漏出神秘莫测的笑容:“咱既然如此说,自然有了解决的办法,你放心去办。” 刘三吾不解:“陛下有什么办法?” 朱元璋故意打个哑谜:“咱的办法让那些看到的人不敢说,猜到的人不敢碰。” 刘三吾更加不解,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,怎么可能会出现朱元璋说的这种情况。 朱元璋看到刘三吾苦思冥想一脸疑惑,更加得意:“刘三吾,猜不猜的到咱的法子?” 刘三吾回想朱元璋方才说过的话,看到的人不敢说?猜到的人不敢碰? “哈哈。”朱元璋不由得心生恶趣,故意藏着掖着不说:“刘三吾啊刘三吾,这世上还有你猜不到的法子?” 刘三吾时而挤眉弄眼,时而低头沉思,每当他想不出答案时就会如此:“陛下,莫要捉弄老臣。” “陛下且说是何法子?” 朱元璋抬了下胳膊,让宽大的袖口垂下来,漏出不太白的手腕,背对着刘三吾,向着批改奏折的桌子走去。 朱元璋坐回了椅子,脸色凝重的盯着刘三吾。 刘三吾再次跪下,只要朱元璋坐定,就说明他要做的事无人可逆,不可更改。 刘三吾脑袋贴地:“请陛下明言。” 朱元璋已是不苟言笑,收敛起之前的得意:“两日后,咱也去。” 第22章 赏赐黄子澄 “陛下?” 刘三吾听见这个答案后,耳朵嗡嗡作响:“陛下此言当真?” 朱元璋脸上没了开玩笑的表情:“当真。” 刘三吾一时不知该怎么劝说,一旦朱元璋笑着笑着不笑了,看着你笑,那是动了杀心;一旦笑着笑着不笑了,看着你说,那是有了决心。 “蓝玉这个老东西只是个舅公,咱可是大孙的亲爷爷,咱也得去和大孙做生意。”朱元璋厚厚的嘴唇有点向上撅:“咱也要去。” 刘三吾词穷了,他以为皇上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保护虞王,却是……为了和凉国公争风吃醋? “怎么了?你倒是说句话啊!此事成不成?”朱元璋已经有了老人斑的双腮鼓起,喘气声很大,胡子都在晃来晃去。 刘三吾认真的回应:“可行,既然这件事早晚会泄露出去,有陛下看着自然极好。” 纵使各方势力想要动林闲,也要掂量自己的份量大不大得过皇帝老子。 朱元璋脸上这才有了喜色:“你去安排吧,给咱编造个身份。咱上次不是见过大孙了,你看看怎么安排合适?” “对了,就给咱安排成生意人,这样大孙做起事来方便。把蓝玉那些孬货都安排成咱的远方穷亲戚。” 说是让刘三吾安排,朱元璋自己已经把自己安排妥当。 刘三吾应道:“是。” 朱元璋又离开椅子:“告诉蓝玉那些人,别给咱演漏了,不然再次拉入诏狱。” “去吧。” 刘三吾离开后,朱元璋没有半点批改奏折的心思,在殿中扭着奇怪的步伐,嘴里嘀咕:“普通百姓是咋走路来着?” “咱见了大孙咋说话?” 素日里杀贪官不眨眼的朱元璋,变得扭捏起来,对着殿中的铜镜一会哭一会笑,十分诡异。 “皇爷爷还未睡?” 朱元璋正演的兴起,一袭白袍的朱允炆端着一樽莲花底座的烛火进殿。 朱元璋赶紧擦干眼角的眼泪,装作什么事没发生:“呵呵,活动两下,你也没睡。” 朱允炆自从经历糕点的事情,总是琢磨不透自己错在哪,皇爷爷以前最喜欢吃他做的糕点,直夸他有孝心。 朱允炆将此事告知老师黄子澄,总算有了结果。 老师说,你的身上肩负大明的未来,肩负着天下,应该把心放在社稷上。 黄子澄还讲述了太子点灯的事情,一天夜晚,朱元璋批改奏折到深夜,太子朱标手持烛火站在朱元璋身旁。 朱元璋扭头看见太子的时候,眼含热泪,直呼太子是好孩子。 朱允炆听到这件事后,悟了。 朱元璋有点尴尬,他刚才正酝酿怎么哭出来,正要哭到高潮处,朱允炆进来打断了他。 为了缓解尴尬,朱元璋只能坐回椅子,拿起一本奏折,装模作样的看:“你还没睡?” 朱允炆双手捧烛,站在朱元璋身后:“皇爷爷辛苦了,孙儿听说皇爷爷这个时候还未就寝,想来陪会皇爷爷。” 朱元璋心不在焉的拿着奏折,还在想刚才哭的到不到位:“奥,咱一会就睡了,你明天不是还有早课,也早点下去休息吧。” 朱允炆屹立不动,烛火照耀他白如玉的脸庞:“皇爷爷,比起您来,孙儿算不上辛苦。” “皇爷爷,孙儿帮您批改奏折吧?” 朱允炆把烛台放在桌边,想要去碰奏折。 “嗯?”朱元璋眉头拧成八字:“你还是回吧,还不到你批奏折的时候。” 朱允炆的手在奏折上空停住,距离奏折有一尺的距离,却不得再近一步。 哒! 眼角没擦干的泪珠掉在桌上,在深夜的大殿,这个声音被无限放大。 朱元璋赶紧咳嗽两声:“咳咳,真是难办啊!” 朱允炆把手缩回去,鬓角的秀发垂在脸上,有些不止所错:“皇爷爷,允炆陪着你。” 朱允炆又站到朱元璋身后。 朱元璋此时心烦极了,根本无心批改奏折,满脑子都是后天说什么,该怎么演。 朱允炆这个时候来了,搞得他没时间排练,他又不好赶对方走。 朱允炆发觉朱元璋眉头苦皱,表情严肃的盯着奏折,心想又遇见大事了吧? 是什么让皇爷爷如此心烦? 黄子澄说了,若是站在陛下身侧,可以看下奏折,帮陛下排忧解难,即使说错了也不要紧。 朱允炆默默的想:“从自己进来,皇爷爷就拿着这本奏折不撒手,表情这么严肃,一定是很棘手的事情。” 朱允炆微微踮起脚,去看奏折上的内容。 奏折上的字很少,是叙州知府曹睿上的折子。 “陛下,近安否?” 只有短短五个字! 朱允炆看到诺大个奏折只有五个字,顿时迷惑起来,这个曹睿究竟是谁? 一道请安的折子就能让皇爷爷抓耳挠腮。 朱允炆思量再三,还是决定开口,就像黄子澄说的那样,他要勇于发言,改变皇爷爷对他的刻板印象:“皇爷爷,安。” 朱元璋嗯了一声,扭头看朱允炆:“你在嘀咕什么?” 朱允炆自信的挺起胸膛,胸有成竹:“孙儿猜测这位曹睿一定是皇爷爷极为重要的人,他操心皇爷爷的身体就不能为民做事。” “所以皇爷爷应回他,安,让他好好为百姓做事。” 朱允炆长篇大论说了一番,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,不过他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。 皇爷爷这下会改变对自己的印象了吧? 朱元璋发觉朱允炆稚嫩的嘴角,挂着浅笑,表情自信又窃喜。 朱允炆也发觉朱元璋在关注他,连忙前辈躬身:“皇爷爷要赏,就赏黄子澄先生吧,多亏了黄子澄先生的教导。” 朱允炆已经习惯了赏赐,对于赏赐已经形成一套制式的回执。 朱元璋眼中火气越来越大,他本就厌烦朱允炆今天来,现在听说全是黄子澄的注意,顿时压不住火。 “呵,赏?” 朱允炆身子已经弯下去,看不见朱元璋此时脸上的表情,他想应该是开心和欣慰吧:“黄老先生是位很尽责的老师。” 蹬! 朱元璋突然站起来,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脸上青筋暴起:“好,咱好好的赏他。” 朱允炆竖起耳朵,想要听皇爷爷如何行赏。 “赏他二十板子。” 第23章 林闲造访 应天府的夜黑漆漆,除了紫禁城有光,万户皆灭。 一更开始宵禁,街上不留人;二更来到,若有家户还开灯,锦衣卫敢直接上门拿人。 一更大概是后世的七点到九点,二更则是十点开始。 万物休养,四下静悄悄,于寂静当中也有些许的不安生。 有人被锦衣卫从床上拽起来,硬生生打了二十大板。 有人背靠土墙,头顶杂草,面前摆破碗,一阵寒风袭来,从昏睡中冻醒,刚要有所动作,就身旁人用掌刀砸晕。 生活很有趣,总有一些角落,正发生你意想不到的事情。 黑夜过去,林府的大扫除要开始了。 今天,林府不闭户,前门和后门大开,家丁丫鬟也没了前院后院之分。 林三林四的活计是擦前院房顶,每一片瓦片都要擦干净;林五林六的活计是擦中院的瓦片,同样每一片都要擦得映出人影。 前院的丫鬟也各有活计,门窗柱子,各分十二,十二扇窗,十二根柱。 门窗所属地板也属于丫鬟的活计,全部要擦得映出人影。 林闲分配的活计是正门左边,马周分配的活计是正门右面。 打个比方,林府正门与马周几乎等高,宽不过一丈。 马周抬手甚至能摸到门匾。 两人擦了半柱香不到,已经把门擦了四遍。 马周把手中抹布扔到水桶中:“擦不下去了,够干净了。” 林闲蹲下来,坐在门槛上,认真搓洗水桶里的抹布:“你该感谢你的十两银子,不然就要上房了。” 马周扶着门口柱子,慢慢坐下来,伤口结疤反而比昨天痛了:“擦门也不是个事。” 林闲把水泼掉:“走吧,今日林府没饭,做好了活计就能出府。” 马周脸上尽是吃惊,呆望着林闲:“去哪?” 林闲甩干手上的水珠,把有些湿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:“不是说好了和你叔伯做生意。” 马周有些心慌,因为和林闲定好的时间是明日:“林闲,老爷今日不回府啊。” 林闲嘿嘿笑道:“今日正好有出府的机会,待在府中也没饭吃。不如回家省亲,顺便商议生意的事。” “你也不想亲友一直睡在桥洞下面吧?” “桥洞?”马周更慌了,昨晚的事情太多,他找了许多借口解释。 本来约好的时间是明日,林闲竟然改口了。 林闲一脸天真,眼睛溜溜圆圆,反问道:“你家亲戚不是住在桥洞吗?正巧,厨房还有些昨日的米饭,拿去给他们吃。” 马周心中冰凉,看着面前笑嘻嘻的林闲,他觉得林闲本来就没打算明日相聚。 林府老爷回府的事已经定下,林闲早知道今日打扫,会放宽府门。 林闲昨晚就想好了一系列的事情,要去看看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。 这份心机! 马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尴尬笑了两声:“我去换身衣服。” 林闲把木桶送回林府,顺便拿了些铜钱,铜钱是马周卖身钱余下的,还有些是方孝孺讨来的。 马周在柴房磨蹭一阵,又去茅房磨蹭一阵,这才和林闲会和。 马周只期盼梨园卫那边能尽快做出反应,否则事情就要出纰漏。 林闲手里拎着木桶,木桶里是昨晚剩余的米饭,上面覆着一层咸菜。 马周心里很乱,他还没做好应付林闲的准备,梨园卫也没回话最新消息。 林闲表情轻松,与马周聊起家常:“林周,昨日先溜进府的小黑胖子是谁?” 马周硬着头皮说道:“我的二叔,王蓝。” 林闲暗自记下来:“这样啊,二叔王蓝,那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家呢!就是那个说话总是喜欢老朽老朽,他好像有些学问。” 马周的大脑飞速运转:“那是邻居大爷,傅大友。” 林闲唉声叹气:“你们村的人也是不容易,洪水一发,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马周只敢小心应对:“对对,大水无情,唉。” 林闲抬起手拍了下脑门:“嗨,瞧我这记性,转眼就忘,你三大爷叫王什么红来着。” 啊?马周额头出了不少汗,刚刚的身份和名字都是他胡诌的,被林闲一反问,顿时有些懵。 马周深呼吸,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,然后才发现林闲是在诈他:“林闲小友记错了,是我二叔王蓝。” 林闲却没搭理马周,话题转到其他事上:“天水桥是在十八坊那边吧,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集会。” 马周不敢胡乱搭话,脑袋紧绷着,时刻准备好林闲发问。 只希望赶紧到闹市,到时候就有穿着百姓衣服的锦衣卫混在其中,能够把信息提前传过去。 走出林府后门的拐子巷,到了闹市。 林闲先去闹市,找到昏迷不醒的方孝孺。 方孝孺歪着脑袋,还是自己离开前的姿势,头上的杂草也是三根。 林闲蹲下身子试探对方的鼻息:“还活着。” 林闲把盛着木桶的米饭放在一边,将方孝孺的身子翻过来。 扒裤子,上药! 方孝孺的屁股伤好了些,已经结疤,再有两日应该没什么大事了。 “奇怪,屁股受伤,怎么会晕这么久?” 林闲手摸着下巴,陷入沉思中:“你们之前认识吗?他一直这样?一疼就晕?” 马周连忙摇头:“不认识。” 林闲从木桶里抓出来些米饭和咸菜,塞入方孝孺怀里:“走吧,去见你的家人。” 街上的人多了些,不再是林闲和马周两人。 马周的声音也大了些,勇于和林闲交流:“我二叔王蓝,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饱饭了,看见林兄弟来,一定非常欢喜。” “还有我邻居大爷傅大友,他昨天直呼林府的米饭香甜。” 林闲奇怪的盯着马周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对方的嗓门明显比刚才大。 马周主动帮林闲拎起木桶:“还有我那三个堂兄弟,马大,马二,马三,都要感谢林兄弟的一饭之恩。” 林闲心里有些惊讶,表面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:“昨夜还有一位中年男子,两次大笑,不知为何。” 马周随便编撰道:“那是常云,他们家是军户出身,厉害着呢!” 马周继续大声说起家中的情况,身边有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,始终竖起耳朵。 第24章 坐还是不坐 “我二叔王蓝……。” “我邻居大爷傅大……。” 马周在说第三遍。 林闲眉毛皱成八字,从小巷出来,马周叨叨个没完,将家里的关系说一遍又一遍。 天水桥在十八坊旁边,桥下停靠多艘乌蓬船,秦淮河和金陵河近乎穿过应天府每一处犄角旮旯。 城内百姓出行,若有急事可以乘坐乌篷船。 “恩人,快给恩人磕头。” “恩公,你终于来了。” 蓝玉,傅友德,王弼,常升四人携着一众老小,前来跪拜。 马周愣住了,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,且蓬头垢面,短短的一小块区域,聚集近百人。 林闲把木桶接过来:“几位,还没用饭吧。” 蓝玉脑袋上绑着一条袖子,昨晚受伤的额头紧贴住地面。 近百余人,一人未动。 林闲来到大明之后,习惯了跪别人,第一次见这么多人跪自己。 林闲弯腰扶起距离自己最近的蓝玉:“老人家,区区小事,以后的路长着呢!” 嗯? 这位老人家的身子在抖,林闲明显感觉到蓝玉的胳膊在抖。 “老人家,你生病了?” 蓝玉眼中泪光闪烁,他被殿下搀扶起来了,这是何等的大礼! 蓝玉被扶起来,其余人却仍然未动。 林闲声音醇厚:“大家都起来吧,起来吃饭。” 林闲开了口,桥下的老幼妇孺才窸窸窣窣的爬起来。 “马周,你去发饭,等你们用完饭菜,我们再商议大事。” 林闲找了一个树桩,坐在上面,将草鞋脱掉,磕里面的土。 马周提着木桶,走到离林闲远点的地方,旁边穿着褴褛衣服的人迅速围过来,抓木桶中的米饭吃。 马周向傅友德使个眼神,林闲今日出府是突然事件,颍国公他们是如何知晓得。 傅友德被逗乐了:“大幸,我几人昨夜加入梨园卫,蓝玉挨个叩响府门,连夜睡到天水桥下。” 蓝玉用手抓向桶中的米饭,狼吞虎咽:“昨夜可不是如此说的,还说咱过于紧张。” “看见没,咱外甥孙心里明镜一样,给咱玩了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。” 傅友德抚须点头:“此事的确多亏了凉国公。” “噗嗤。” 常升笑出声来,一群朝廷大员昨夜在小巷吃发馊的米饭,今日又到天水桥下吃米饭就咸菜。 蓝玉愤愤不满:“笑鸟!常升,等会谈生意你别去了。” “马周,你意下如何?” 马周表情尤为严肃:“凉国公,你方才说你的外甥孙?” 蓝玉,王弼,傅友德几人顿时表情奇怪起来。 “那是咱外甥孙,上位的大孙,太子嫡长子,虞王殿下。你不会还不知吧?” 马周额头起汗,他有猜测林闲的身份,却没想到地位这么高。 等等!太子嫡长子? 马周脸上还有疑惑:“八年前薨了的虞王殿下?” 傅友德提醒道:“马周,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,你该知道怎么做?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说出去。” 马周条件反射的想要跪下,有两只有力的手掌却拉住他:“马参军,注意身份。” 马周挠头憨笑:“是我孟浪了,诸位大人放心,我一定护好虞王殿下。” 蓝玉的小黑眼睛直勾勾定住马周,似是利剑:“外甥孙出了事,你提头来见。” “现在不是说此事的时候,最重要的事,等下商议的时候,常升不能过去。”傅友德提出一个宝贵的建议。 王弼点了下头:“老夫认为,可。” 蓝玉同样不耐其烦:“常升,过几日就给你找个理由,溺水而亡,被劫而亡,你选个吧。” 常升的笑容尬在脸上,再笑不出声:“舅舅,我怎么说也是虞王殿下的舅舅,此事也是我先通知各位的。” 常升表情紧张起来,乞求蓝玉:“舅舅,你说句话啊!” 蓝玉还没开口,倒是马周说话了:“开国公,几位大人说的有礼。虞王殿下来时还问起你的事。” “问我为什么,昨夜大家都在感伤家乡,你却开怀大笑。” 常升昨夜着实是没忍住,愧疚道:“舅舅,颍国公,定远侯,我常升保证,再也不会憋不住笑。” 傅友德王弼蓝玉三人并没有武断决议,而是看向马周:“用你们梨园卫的法子考验一番,若是通过,便再信他一次。” 常升打起十二分精神,信心满满看着马周:“来,测试吧,我一定行。” 马周按照刘三吾选拔梨园卫那一套流程来:“你娘死了。” 常升:“……。” 蚌埠住了! 马周继续说:“你娘又活了!” 常升:“……。” 不能说一点演技都没有,是真的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。 马周扭头看向傅友德几人:“颍国公,凉国公,定远侯,还是和刘大人反应下,我建议溺水而亡。” “正好天水桥挨着秦淮河。” 蓝玉,傅友德三人皆是点头。 “常升,你就在此处待着,什么时候搞清你娘死了,你娘又活了再来做事。” 几人同时站起来,向着林闲走去。 常升脑袋上的三千根长发仿佛全变成了问号:“我娘死了?我娘又活了?” 林闲见有人过来,把手中的草鞋放下:“几位老人家,请坐。” 林闲把屁股往外挪挪,留出一个巴掌大的地方。 傅友德客气的哈腰:“老朽是粗人,蹲着就行。” 王弼也蹲在一旁:“林公子坐就行,全听林公子安排。” 倒是蓝玉一屁股坐在林闲旁边:“你们不坐,咱坐了。” 蓝玉屁股刚摸到树桩,林闲却起身蹲在一旁:“呵呵,一个树桩怎么能坐两个人呢!还是王老先生坐吧。” 林闲蹲在马周身旁,蓝玉坐在树桩上,比众人高出一截。 蓝玉不晓得为什么,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。 马周虽然蹲在下面,却能对蓝玉现在的感觉,感同身受。 虞王殿下可不是简单的人!精明到了极点! 傅友德和王弼神色紧张,频频同蓝玉使眼神,尽管虞王殿下的身份未公开,也轮不到蓝玉坐那个位置。 林闲站起来,活动下手脚:“马周,大伙吃饭的木桶记得拿回府中。” “趁着今日出府,我也想回家省亲。” 几人神色同时一紧,林闲先前还说要做大买卖,现在扭头就走,肯定是因为树桩之事。 傅友德和王弼赶紧将蓝玉赶起来,叫住林闲:“林公子请留步,坐下再说会。” “对啊,坐下再说会。” 林闲连连挥手,脚下却没动:“实在是时间有限,这次就不聊了。” 蓝玉赶紧认错:“林,林公子,是咱僭越了,咱不该坐树桩。” 林闲往回走两步,握住蓝玉的手:“老先生,一个树桩而已,谁坐不是坐。” “你累了就歇会,无事的。” 蓝玉听到林闲话说到这份上,屁股下沉,又要触碰到树桩。 林闲的音量瞬间高八分:“诸位,实在是有事,先回了。” 第25章 少年手段 “林公子,留步。” “林公子……。” 林闲先前还要商量做大生意,现在起身就要走,一定有原因。 林闲被几双苍老的手抓住肩膀,手腕和喉咙,硬生生被拉回来。 傅友德眼中含泪:“林公子,我们都是粗人,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,请你不要往心里去。” 王弼抓住蓝玉:“林公子,你是不是觉得蓝……王蓝心中没有尊卑之分?” “我现在就替你踹两脚。” 林闲连忙张嘴:“别,千万别。” “千万别踹王蓝老先生的屁股。” 王弼抬腿就踹,连踹三脚,踹到第三脚的时候,林闲才站起来拉住王弼:“先生留力。” 王弼这才停下来,手指着蓝玉的脑门:“林公子,这家伙就是狂,就该治治他的狂。” 蓝玉心里委屈至极,在闹市当中被踹和在宫中打板子完全两种感觉。 堂堂国公被当街踹屁股,周围的百姓都在看着,他可是曾经统领四十万大军北上的主帅。 林闲终于稳稳当当的坐在树桩上,收敛起脸上的笑容:“做生意永远只能有一个头,只能听一个人的。” 林闲双手捂胸口:“其实我刚刚是很失望的,你们去林府偷东西,是我救了你们,也是我给你们饭吃。” “你们是中的某个人是怎样对我的?” 咚咚咚! 林闲手攥拳忽然用力砸向自己:“心痛,我心痛啊!乌鸦反哺羊羔尚知跪乳父母,你们这些饿了肚子,无家可归的人。” “我保下你们的命,给你们饭吃,你们是怎样对我的?” 蓝玉被林闲说的面红耳赤,哪怕是被锦衣卫抓到诏狱,上大刑伺候,他都没有如此难受过。 林闲看到蓝玉面无表情,凝重的表情瞬间消散,对蓝玉报以微笑:“没说你,王蓝老先生。” 蓝玉听见林闲说不是在说他,心又暖起来,目光灼灼。 林闲站起来,指着身下的树桩:“人心最难测,人心也最复杂。我恨呐,为什么这里会有半截木桩,为什么我不是跟你们一同蹲着。” “如此,我便不会发现如此险恶的人心。” 王弼傅友德已是大气不敢出,搞不明白林闲想说什么。 他们本来以为是蓝玉的摆不正身份导致林闲生气,林闲却说不是因为蓝玉。 马周擦掉额头的冷汗,他早就放弃猜测林闲心里是怎么想的,因为根本猜不到。 这小子……不对,虞王殿下猴精猴精的! 林闲望着树桩:“曾经有位少年,胸怀大志,救了一群流民。把流民安排在河边居住。” “那条河边也有一颗柳树,也有一截树桩。” “同样是早上,少年提着饭菜送饭给这些饿肚子的流民,把大家伙叫到一旁。” “少年坐在树桩上,说随便坐,当即有一位又黑又胖的流民挤过来,与少年同坐。” 蓝玉的身子再次紧张起来,心中的温暖再次被冷水剿灭。 “少年的心都要死了,因为这一刻,他明白,这些流民从心里不尊重他,没有那份感恩之心。” 林闲讲到这,又拿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:“心痛啊!畜生啊!” 噗通! 蓝玉对着林闲跪下来,眼中说不尽的委屈:“咱,咱没有,绝对没有非分之想。” 林闲再次恢复正常,目光柔和:“王蓝老先生,没说你,快站起来。” 蓝玉狐疑的用手撑住地面,究竟是不是在说他?为啥他听着如此难受! 林闲看见蓝玉想要站起来,再次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:“畜生啊!心痛啊!好一个草长莺飞的少年,被一个小黑胖子凉了善心。” 噗通! 蓝玉的身子还未完全站起,再次跪下磕头,连磕好几个头:“林公子,咱不敢了!” “都是咱的错,咱不该逾越了规矩。” 王弼和傅友德已然愣住了,事情再明了不过,蓝玉刚要站,林闲就是心痛,畜生! 蓝玉刚要跪,林闲脸上笑得格外开心,嘴上连说没事,没事。 傅友德和王弼对视一眼,在想着要不要给蓝玉安排溺水而亡。 马周蹲在一旁,什么话也不说,他已经跟不上林闲的思维,也懒得去猜林闲怎么想。 蓝玉眼眶红了,豆粒般大的泪珠掉下来,大元的箭射穿他的胳膊,他都没掉一滴眼泪,眼下真的是伤心死,委屈死。 他坐树桩完全是因为想亲近外甥孙,近距离看看外甥孙,并没有别的意思。 林闲见蓝玉哭了,漏出人畜无害的笑容,手搭在蓝玉肩膀上,为蓝玉抹掉眼泪:“王蓝老先生,你又想多了。” “我说的那个小黑胖子,是位狂妄无礼,狼心狗肺,不动尊卑,畜生不如的人。” “老人家怎么会和他一样。” 蓝玉哭的更伤心了。 傅友德和王弼皆是漏出苦笑,好一招指桑骂槐。 如此年纪就有这份心机,着实可怕! 马周也是惊叹连连,甚至想明白,为什么皇上不接虞王殿下回宫,就这个脑袋瓜,那些皇子皇孙,哪个够看? 林闲目光逐渐凌厉起来:“闲话少说,下面开始谈正事。” 林闲摆手招几位老人到跟前来,没人敢胡乱动,有了蓝玉的前车之鉴,他们都怕了林闲了。 林闲厉声喝道:“快来,别被人听到。” 林闲的立威已经立竿见影,接下来就要谈正事了。 “这片河岸是个好地方,你们把这里凹凸不平的地方填上土,弄得平坦些,弄几张方桌,摆点茶水。” “把身上所有的银钱凑凑,弄齐这套设备并不难。” 傅友德,王弼全都竖起耳朵,不敢胡乱插话。他们着实怕了林闲,生怕在林闲讲话时插嘴,林闲又来几句,畜生啊!心痛啊! “记着茶水摊一定要干净,至于你们的家人全部挪离此处,免得开摊的时候,脏了客人的眼。” 茶水摊是眼下最适合的生意,因为众人手上的银两有限,办不起大买卖。 林闲的手搭在王弼和傅友德两人的肩膀上:“金陵城茶水摊不少,我们要想有回头客,千万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。” “北宋年间,有一高大威猛的男子,姓乔名峰,为丐帮帮主……。” 第26章 被驯服的狼 “乔峰在聚贤庄中与众昔日好友喝酒断绝相识之情,大声吼,诸位与我恩断义绝,若想取咱的命,尽管来拿。” “欲知后事,请听下回分解。” 汰! 啊? 蓝玉脸上挂着泪痕,林闲讲到最精彩的地方,突然没了。 “外……,林闲快说后面如何了?” 傅友德和王弼也凑过来身子,竖起耳朵,想要听林闲接下来说什么。 马周听得眼含热泪,乔峰身上有他们武将最喜欢的品质,勇敢,讲义气。 林闲脸色凝重:“这是咱们的生意,你们听着舒服算什么?” “把我说的故事牢实记住,找个好点的说书人。” 林闲抬起手掌作出思考的表情:“银子是个大问题,桌椅可以从简,但是说书先生一定要请最好的。” “我们比起其他茶水摊,硬件不行,软设备就要跟上。” 王弼听得眉头越来越皱:“硬件?软设备?” 傅友德也是听得一知半解:“林公子是说的方言?可否解释下什么意思。” 林闲无奈的拍了下额头,重新说道:“我的意思就是桌椅茶水这些东西比不过人家,我们就要讲好故事。” “说书的事情由傅大友去忙活,茶具由王三忙活。” 林闲把身上所有银两拿出来,分出一两五百文王弼:“王三,桌椅板凳不用新的,二手的就行。” 林闲把剩余的一两塞给傅友德:“说书先生一定要口才最好的,嗓子最洪亮的。” 蓝玉眼巴巴望着林闲:“林公子,那咱呢?” 林闲无视蓝玉:“我刚才看了看,小孩有不少,选几个机灵的,衣服可以有补子,脸蛋和头发一定要干净。” “就这么办吧!” 蓝玉四下茫然,见林闲起身要走,再次追问:“林公子,咱呢!” 林闲锤胸顿足,把背留给蓝玉:“唉,我心之痛,为什么,为什么会有树桩呢!” 蓝玉心中顿时升起万般委屈,有种很强烈被冷落的感觉。 林闲又回头嘿嘿傻笑:“王蓝没说你,没说你,别往心里去。” “马周咱们回吧。” 马周也冲着蓝玉微微摇头,林闲的心他也琢磨不定,只能跟上林闲。 林闲两手笼袖,优哉游哉往林府走:“林公子,不回家省亲了?” 林闲搭上马周的肩膀:“都说衣锦还乡,我这一身破破烂烂回去作甚。” 马周停顿了一下,拍个彩虹屁:“林公子的茶摊想法真是极好,想出这个主意着实不简单。公子想出这个主意,一定废了很大的心力。” “没有,我坐在树桩那边看见人流量较多,才想到做茶摊。”林闲拍拍马周的肩膀:“回府。” 马周望着林闲越跳越远的背影,嘴微张,眼迷茫:“啊这?” 林闲的茶摊生意竟是临时起意? 林闲和马周离开天水桥。 傅友德和王弼精神头很高:“老王,虞王殿下的第一个生意,桌椅可不能寒掺。” 王弼的眼神掠过蓝玉:“颍国公,桌椅板凳只是小问题,说书人才是重中之重。虞王殿下交给你的事很重啊!” 傅友德的手从蓝玉面前闪过,拉了拉王弼的胳膊:“定远侯,桌椅板凳也不能随便来,若是弄些上好的旃檀木,虞王殿下定会看出来。” 王弼重重的点头:“你我就分头行事,完成虞王殿下交待的事。” 被夹在中间的蓝玉忽然抬起胖手,打掉王弼和傅友德握在一起的手:“起开。” 常升也走了过来:“舅舅,虞王殿下都说了啥?” 蓝玉失了魂一般往家中走,似是没听见常升的话。 “乌鸦反哺羊羔尚知跪乳父母,禽兽不如……。” “心痛啊,畜生啊!” 林闲说的那些话在蓝玉脑海中一直回响,似是一根根尖刺,扎在蓝玉心头上。 蓝玉步履蹒跚,小小黑黑的身影走进汹涌的人流,曾经明军眼中的伟岸身影逐渐萎靡。 蓝玉与人群逆向,面前走来无数忙碌的身影。 “闪开,快点闪开,别挡着路。” “你这小黑胖子瞎了是吗,乱走路。” 有推着粮食车的农家汉子一路喊着闪开闪开,撞到蓝玉的小腿。 蓝玉脸上的肌肉变得扭曲起来,坐在路上捂住小腿。 行色匆忙的百姓,没注意到身子矮小的蓝玉,从蓝玉身边走过。 蓝玉或是被钱袋子磕到头,或是被菜篮砸到脑袋,只得赶紧挪到一边。 疼痛令蓝玉想到许多事情,想到奉天殿中位于武官之首,想到高丽进献,上位让他先选献礼。 想到上位秘密来到诏狱之中:“蓝玉,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疼你。” 路边的蓝玉没了锐气,眼中含着泪光。 蓝玉继续穿过人群往前走,来到威严的紫禁城下。 紫禁城大门守卫见到蓝玉,纷纷抱拳躬身:“凉国公。” 朱元璋曾经有令,凉国公蓝玉入宫不设防。 蓝玉这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横行霸道,直接入宫。 噗通! 蓝玉身子下沉,小小身影被雄伟的朱红宫门吞噬。 “上位,咱错了。” “咱错了。” 凉国公蓝玉哭声大作,虎躯如泥。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,凉国公蓝玉一生从未低过头,就算是进了诏狱也是狂言不断。 今日竟然跪在紫禁城外,主动认错。 真是奇了,怪了。 “皇上驾到。” 太监撑着伞舆,后面跟着裹黄布的骏马,骏马拉着车辇,车辇金碧辉煌,九条金爪金龙跃然布匹之上。 龙撵停在蓝玉身旁,里面的声音沉闷:“上来吧。” 蓝玉已是满脸泪水,啜泣不止:“陛下,咱知错了,咱枉顾圣恩,屡次顶撞上位。” 啪! 蓝玉抬起手掌扇向自己:“咱的良心被狗吃了,呜呜……。” 马车里面也没了声音,朱元璋眼中泛着泪花:“蓝玉,知不知道咱等你说这句话很久了。” “哪怕你算了天大的错,跪在咱面前,跟咱如实说,咱岂能把你送进诏狱?” “咱的大孙说的没错,咱心痛。咱心痛咱当了皇上,你们这些老兄弟跟咱越走越远。” 蓝玉脑袋贴住地,眼泪横流,鼻涕倒涌,鼻涕泡破了好几个:“上位,都是我的错。” “我蓝玉,永远忠于陛下。” 我和咱,一字之差,却是一个人终于由内到外的臣服。 第27章 大孙最完美 凉国公蓝玉在紫禁城门前嚎啕大哭,据说走的时候是守卫扶回去的,哭到腿都站不直。。 朱元璋坐了龙撵回奉天殿,第一件事就是召刘三吾。 他要知道大孙在天水桥畔聊了些什么,能让不可一世的蓝玉低头认错。 到了晌午,刘三吾带着一本线装册子觐见。 “陛下,虞王殿下天水桥畔说的话都在这里。” 未等刘三吾把册子呈上来,朱元璋已经冲下去,将线装册子一把夺过来:“咱大孙出府说的话都在上面了?” “没有遗漏?” 刘三吾一时没反应过来,他没想到朱元璋一点也等不下去,直接把册子抢走了:“昂,都在上面了。” 朱元璋不理会刘三吾,线装小册上写着梨园录三个大字,专门记录林闲说过的话。 朱元璋目不转睛看着梨园录,一丝一毫都不愿错过,册子上的每一个文字都像活了过来,他仿佛循着文字出现在天水桥畔。 看到蓝玉因为抢坐树桩被林闲暗自讥讽的场景,朱元璋发出阵阵鹅笑。 面子是蓝玉的立身之本,自己的大孙区区几句话就能把蓝玉骂醒,深得朱元璋的心。 “北宋年年间,丐帮帮主乔峰……。” 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变得精彩,他也代入林闲的故事当中,想要刨根问底,知道结局,看到预知后事如何,请听下回分解的时候,脸都绿了。 朱元璋恋恋不舍的合上梨园录:“今日之事,你怎么看?” 梨园录经过刘三吾亲自摘抄,刘三吾对今日之事异常深刻:“虞王殿下,深不可测!” “哦?”朱元璋来了兴致:“赐座,慢慢说。” 太监搬来桌椅,椅上铺好虎皮绒,桌上摆好茶水。 刘三吾先是向朱元璋深鞠一躬,然后抚袍坐下:“其一,虞王殿下眼光精准,因地适宜,一眼便能看出天水桥畔的利益所在。” “因为挨着十八坊,那里人流涌动,商人,小贩,百姓鱼龙混杂,茶水摊这个生意再适合不过。” 朱元璋笑眯眯眼:“赐糕点。” 太监很快端来两小蝶桂花糕摆在茶水旁,刘三吾站起又拜。 “其二,虞王殿下心思聪慧,因为蓝玉等人来路不明,本来是明日会话,今日突然袭击,确定蓝玉等人是否真是难民出身。” 朱元璋也端起手边的茶水,嘿嘿傻笑:“毕竟是咱的大孙,差不到哪去。” “刘三吾,马上晌午了,跟咱一起用善。” 刘三吾赶忙起身,再拜朱元璋:“多谢陛下抬爱,不过虞王殿下也有不妥之处。”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,表情玩味:“哦?你说说看!” 刘三吾再次坐下,款款而谈:“以木桩为鱼饵,测试凉国公,颍国公,定远侯几人品性。” “有点用力过度,矫枉过甚,以至于凉国公失魂落魄,途中被小贩的推车碰到……。” 刘三吾的话还没说完,朱元璋脸上已有不满:“蓝玉自来狂妄,这次栽了跟头,咱觉得大孙做得好。” 刘三吾骨子里遵循程朱理学,少年应心无旁骛,草长莺飞,而不是林闲这样腹黑。 “陛下,虞王殿下聪慧是真,可是今日之举未免太过,还有马周和方孝孺那事……。” 朱元璋脸上很不耐烦,连连挥手:“得得得,咱都知道了,你先回梨园卫,有事再招你。” 咕嘟嘟。 刘三吾的肚子在叫,诚如朱元璋所说,临近晌午,他有些饿了。 “陛下,方才不是说一同进善?” 朱元璋的双眉紧皱:“咱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,哪来的闲心用膳。” 刘三吾欲言又止,只能朝着朱元璋磕头:“老臣告退。” 朱元璋闷了一声:“走吧。” 看见刘三吾缓缓退出去,朱元璋对着刘三吾的身影骂骂咧咧:“白瞎了咱的茶水,还敢说咱的大孙不是。” 在朱元璋眼中,林闲在宫外受苦那么多年,能够活下来,他这个当爷爷的已经很感谢上天。 他决不允许大孙再受半点苦头。 朱元璋再次打开梨园录,将林闲说的话复看一遍,越看越是佩服大孙的为人处世。 刘三吾夸的那些优点都很在理,唯独漏了最重要的一条。 点名道姓! 大孙无论是称呼蓝玉,或是傅友德,都是叫他们的全名,整个人的气场无形中凌越于众人之上。 这是帝王心术! 朱元璋看完第二遍梨园录,久久无法合上,憨笑着抬头盯着头顶的金雕房梁。 不知不觉中,朱元璋心中的皇储天平,在向林闲这边倾斜。 “叫司礼监朴萍萍过来。” 司礼监朴萍萍是朱元璋登基后,高丽送来的第一批太监,如今已是宫中老人,精通大明官话以及各地方言。 朴萍萍嗓子清亮,一人说话能传遍整个奉天殿,是最合适的说书人。 司礼监太监朴萍萍来了。 朴萍萍面色发白,手指修长白皙比女子还精致,脸上虽有皱纹却不显老。 “老奴参见皇上。” 朱元璋指着先前刘三吾坐过的椅子:“坐吧,萍萍,旁边的茶水都是为你准备的。” 朴萍萍受宠若惊:“陛下,老奴何德何能,敢在陛下面前坐下。” 朱元璋走向朴萍萍,宽厚的手掌拍在朴萍萍瘦骨嶙峋的肩膀上:“跟咱还客气什么。” 朴萍萍这才敢并脚坐下,手中捏着茶杯,无所适从。 朱元璋眼神和善:“萍萍,你跟在咱身边也有二十余年了吧?” 朴萍萍刚想站起来,肩膀上的重手却压着他站不起来,朴萍萍只能坐着回话:“回陛下,老奴洪武二年冬入宫。” “今年已是洪武二十六年,刚好二十四年。”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:“宫中生活无趣,苦了你了。” 朴萍萍连忙把手中茶杯放在一边,依旧被朱元璋按着站不起来:“能服侍陛下,是老奴的荣幸。” 朱元璋的手终于从朴萍萍肩膀离开:“咱有一件事要你去办,你离开紫禁城,去梨园卫。” 朴萍萍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,只是愣神:“出宫?” 朱元璋单手抓起桌上的茶水:“咱想让你去说书,具体的细节,刘三吾会告诉你。” “喝茶吧。” 朴萍萍双手接过茶水,猛吸一口,啥也没喝到,只能装模作样的扬起脖子,假装喝茶。 “陛下,老奴都明白了,一定不负陛下所托。” 第28章 师徒反 闹市。 街上男子居多,偶尔遇见几个老妪在摊位前讨价还价,唾沫星子四飞。 这时代想要在街上偶遇年轻的姑娘,简直痴心妄想,女子以熟读女诫为荣,就算是穷人家的女子也或多或少知晓女诫里的内容。 女有四行,一曰妇德,二曰妇言,三曰妇容,四曰妇功。 若是想见到年轻的女子只能去庙会,寺院这种地方。 林闲带着马周重新来到方孝孺身边,方孝孺脑袋歪着,没有醒来的迹象,倒是面前的破碗,又多了不少铜钱。 林闲将破碗里的铜钱全部抓起,约莫有五十文。 去了天水桥回来,不过两个时辰,就能有五十文钱,着实是件挣钱的好买卖。 方孝孺的手指在动,不远处的树上有一名锦衣卫,条件反射般捏起石子:“停下,没看见那位大人在吗?” “上面的交待,那位大人不在的时候才能打晕。” 那颗石子总算没有落在方孝孺的后脑。 方孝孺疲惫的抬起眼皮,从眼缝中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,再次眨眼才看清两个人的模样。 林闲和马周。 “殿……,公子。” 林先生听见方孝孺开口,眼神中满满的失望:“醒了啊,小九九。” “小九九?”久违的记忆涌上来,他卖身林府,被赐下新名林九。 方孝孺觉得衣服乱糟糟的,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,刚刚抖擞身子,觉得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往下秃噜。 方孝孺用手一抓,是米饭和咸菜。 方孝孺表情嫌弃,抖擞衣物:“是谁往老朽衣中塞的?” 林闲看着方孝孺怨妇般的表情:“我塞的,既然你醒了就一起回府。” 马周和林闲将方孝孺扶起。 方孝孺表情很痛苦,屁股传来一阵疼痛,除了屁股,脑袋也是疼痛无比,脑袋隐隐比屁股痛。 林闲和马周扶着方孝孺,往林府的方向走。 路过当铺的时候,林闲瞧见几个府中的丫鬟,正当什么东西。 林闲对于府中的人员很熟悉,这两个丫鬟是服侍夫人和小姐的。 马周同样认出来了,他能在五军都督府做事,本身记忆超群,对于见过的人过目不忘:“公子,那两人像是府中的丫鬟。” 林闲轻轻点头,加快了脚步:“别多管闲事,回去便是。” 林闲三人回到林府,府中无人,后院的门大开。 林闲注意到房顶的瓦片明显两个颜色,半面被精心擦过,半面未曾动过,覆盖一层厚厚的土灰。 “府中的人去哪了?”马周没听见府中有动静,后院没人。 林闲卷起袖子:“都出府了,我帮你们弄东西吃。” 方孝孺连忙拉住林闲:“公子,君子远庖厨,这些事交由马周去做就可。” 林闲脸色凝重的说道:“是林周。进了林府改姓姓林。” 方孝孺梗住了,而后点头:“是,是,公子说的都对,好男儿志在四方,不应该被柴米油盐之事缠身。” “老夫观公子器宇轩昂,他日必成人中龙凤,读书要趁早。” 刘三吾交给方孝孺的任务是教导林闲,弥补林闲这些年错过的功课。 林闲一头雾水,方孝孺比马周还要不像是家丁,估计是学院里的教书先生,心里有什么毛病。 哪怕是退下来,也养成了与人说教的职业病。 “你教我?” 方孝孺单手背后,另一手抚须,衣襟松垮:“老夫熟读四书五经,经晓天文地理,学子门生……。” “得得得。”林闲挥手打断方孝孺:“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若回答的让我满意,我就让你教。” 方孝孺听到林闲有疑惑,脸上颇为得意:“请问便是。” 林闲抛出一个学子争辩千年的大问:“人性本善本恶?” 方孝孺听到林闲的疑惑,再次梗住了,这确实是一大问,善恶之说争辩千年。 孔孟之学认为人之初性本善,这也是众多儒生的观点;可荀子力争,人之初性本恶,并且有理论支撑,认为婴儿生而大哭,索乳而不知回报。 林闲见方孝孺陷入沉思,拍拍这位心里有疾病的教书先生:“小九九,这么简单的问题,你都想不通,还来教我?” 方孝孺咳嗽两声:“我怎会不知,人之初,性本善,自古如此,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后天沾上不良习性。” 方孝孺神色稍微好转:“公子要辩驳只能用荀子的性本恶反驳了?本善本恶本是一个道理,并无对错之分。” 方孝孺心中胜算大定,把林闲的后路堵死,一个回答两个含义,可善可恶。 方孝孺能进翰林院,辩论的功夫可见一斑,在经筵之上,可是和方孝孺不分胜负的人。 方孝孺两手背后:“公子无非是钻话中空子,若老夫说善,你便说恶。” “老夫说恶,你便说善。” 方孝孺的眼神逐渐睿智起来,他已经看破林闲心中所想,已然胜券在握。 林闲却摇头,觉得方孝孺十分可笑。 方孝孺迷之微笑:“倒要请教公子高论,老夫可不信还有其他答案。” 善恶之分从来是伪命题,从来没有其他答案。 林闲慢悠悠说道:“性本无。” 性本无! 方孝孺好似被雷劈到,整个人如同木雕,一动不动,唯有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收敛。 林闲只说了三个字,这三个字却是前面无人提过的。 林闲的手放在方孝孺肩膀上:“小九九,你的学问不够啊。算了,再送你四句名言。” “无善无恶心之体,有善有恶意之动。知善知恶是良知,存善去恶是格物。” 林闲脸不红心不跳的背出心学,王守仁的心学是开天辟地的新学问,当时可是刮起一阵心学浪潮。 “阳明老先生,对不住了,临时借用下。” 林闲的四句心学名言说毕,方孝孺完全愣住,他以为林闲性本无三个字,是随口说的。 可当林闲说到无善无恶心之体的时候,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。 这是一种新的学问,而且比善恶之学更完善的学问。 是啊,为什么一定要分善恶,人之初,性本无才对。 林闲嘿嘿笑道:“小九九,怎么样?我的学问是不是在你之上!” 方孝孺老脸通红,单是性本无三个字足以令他俯首:“唯至圣先师与公子相提并论。” 林闲完全没放在心上:“不说了,我去做饭。” 林闲刚刚转过身去,身后传来扑通的声音。 方孝孺跪身在地,身子笔直:“公子,能否收希直为徒?” 第29章 争相送礼 翰林学士方孝孺下跪了! 大明儒士身骨最硬,只尊至圣先师,跪皇上跪圣贤。 方孝孺竟要拜林闲为师! 儒士轻易不低头,除非对方学问远高于自己。 马周瞠目结舌,他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,听说皇孙懈怠,方孝孺连皇孙都敢打,若皇上敢护,连皇上都敢骂。 方孝孺会下跪,绝不会因为林闲的身份。 林闲并未有太多反应:“好啊,小九九,过来帮我烧火。” 林闲会答应方孝孺,一是不想以后被他烦,二是一点私心。 他是比较尊崇心学的,能够将这门学问推广出去,也算是一大幸事。 方孝孺卷起袖管,提起衣袍,同样走进伙房。 儒士拜师的意义,绝不是磕一个头那样简单。 林闲将墙上的腊肉切了,放在米饭上,一起上锅蒸。 腊肉的荤和咸慢慢浸到米饭当中,阵阵米香沿着锅边未合严实的缝隙飘出来。 方孝孺眯着眼睛塞柴火,他脑袋在左边,浓烟往左边,他脑袋挪右边,浓烟去右边。 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,这烟怎不是直的,总往老朽的眼里钻。”方孝孺眼睛完全闭着,手上的柴怼了好几次灶避,才怼进灶口。 方孝孺明显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酸儒,林闲一眼就看出他是第一次烧火。 “这就是心学的奥妙处,先有学问,而后在生活中印证学问。”林闲趴在灶边闻了闻香,肉香和米香已经出来。 “行了,别添柴了,闷会。” 方孝孺似乎没听到林闲的话,沉浸于那句先有学问,而后印证。 书中学问皆是别人的学问,比如王维那句大漠孤烟直,烟并不一定是直的。 “小九九,小九九?” “啊?” 方孝孺愣住神,林闲唤了两遍才反应过来。 方孝孺脸色很难看,连忙站起来回礼:“先生叫,学生回,是学生失礼了。” 林闲一阵头大,方孝孺完全是读书读死的那种:“厄,不用添柴了,等饭熟就好。” 林闲做饭的时候,后院有人进来。 “什么味啊?谁在伙房做饭?” “老胡,谁动你的锅了。” 除了有人说话,还有啾啾鸟叫声此起彼伏响起。 一位满脸油的中年汉子,手里提着八哥进来伙房:“林闲,谁让你烧火做饭的?” 林闲的视线首先放在老胡手中的八哥上,嘴角微微扯起:“别这么见外吗,今天大扫除都累了,该做点好的犒劳大家。” 老胡看见了脸上黑乎乎的方孝孺:“你这个家丁还没死!” 方孝孺挡在林闲身前:“怎可对先生无礼,你这个莽汉。” 外面有几名家丁,手中同样提着鸟:“老胡,啥玩意这么香啊!” 老胡鼻孔出气,哼哼道:“某位家丁,觉得送只八哥,就抱上了参天大树。” “原来是林闲,我说谁这么大胆子敢动老胡的火灶。” 这些家丁人手一个鸟笼,人在说话,鸟也在叽叽喳喳的叫。 马周站在门口向里眺望,林闲和方孝孺被堵在里面,如果两人有危险,他会立刻冲进去。 “嘛呢?都杵在伙房门口干嘛呢!” 林三春手中抱着一匹布,身后跟着两名丫鬟,也从后门入府。 尽管今日大扫除,所有人忙完自己的事都可以回家省亲,还是有人想要回府随便弄点东西吃,能省便省。 “林婶,林闲竟然私自开火,府中明确规定,白天只有老胡能动火,夜间家丁不点火。” “林闲这是坏规矩了。” 林三春一听是林闲,脸上没那么多计较:“不就是做顿饭,林闲今日也累了,做就做了。” “正巧,我也饿了。” 老胡脸上明显很不服气,林闲累个锤子,他和马周负责擦门,一人一扇,是所有活计中最轻巧的活。 有家丁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布,偷塞给林三春:“林婶,这是今天上街专门给林婶买的。” “林婶看合不合适?” 林三春握住锦布,用大拇指挑起进步,从布缝中瞥到一抹艳丽绿色。 玛瑙绿。 老胡也笑嘻嘻走向林三春:“林妹子,俺也有东西送你。” 老胡光明正大拿出一对耳环,耳环镀金,上面各有一个碧绿珠子。 林三春笑靥如花:“老胡啊,真有你的。” 林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几人送你,林三春怀中的布应该也是身后的丫鬟买的,上好的青细棉布,一匹近二两银子。 丫鬟手中也有鸟。 林三春的表情微微转变:“行了,大家都是在一起做事的。林闲,你确实不对,怎么能私自动火,万一走水咋办?” “你和林周把那些柴劈了,做的饭分给别人吃。” 林三春看向方孝孺,眼神奇怪,似是在怀疑这老家伙怎么又回来了。 “还有你,也去劈柴。” 围在林三春身边的家丁多起来,林闲不再是昨天的那个宠儿。 马周心里是有些想笑的,过刚意折,虞王殿下废了这么大的功夫,还是没从林三春那边讨到笑脸。 反而林三春有了新喜忘旧欢,已经忘了林闲的南红手镯。 林闲风轻云淡的撸起袖管:“今天又有活要干了呢!” 马周没在林闲脸上找到任何失望的表情。 林闲很开心的去拿斧头,唤来方孝孺:“过来,小九九,你摆柴。” 方孝孺气嘟嘟的双腮瘪下去,提袍跑到林闲旁边,帮忙把柴摆在一边。 林三春喜气洋洋的招呼着众人:“你们今天发大财了,还要哪个要送东西的,来我屋子里。” 家丁纷纷跟着林三春进了里屋,送东西的声音格外大声。 “哎呦,林婶戴上这对金耳环真好看,跟画里的杨贵妃一样好看。” “林婶,再看看这对玉手镯。” 林三春手上有三个镯子,南红,翡翠,玛瑙都有,绚丽的颜色让她看花了眼。 刘三春笑得面红耳赤,双腮都有些抽筋:“好,好,都是林婶的可人,知道孝顺林婶。” 也有煽风点火的声音传出来:“林婶,我的手快要酸死了,屋顶的瓦片还没擦完。” “唉,高管家只让林闲和林周去擦门口,那种活清闲的要死。” 林三春频频点头,又叫三声好:“好,高管家那边,我去说。” “这老高啊,给林闲分的活计却是太清闲。” 第30章 还是背景差 劈! 咔嚓! 方孝孺往树桩上摆柴,林闲挥刀劈柴,浑然不在乎林三春房间里在谈什么。 两人相互配合,劈柴的速度很快。 马周凑到林闲身边:“公子,咱们的好处境没了,你一点也不担心?” 林闲劈柴的时候,脸上很轻松:“还不够,最好是上屋顶擦瓦片,擦个一天一夜。” 马周的脸变长几分,他实在无法理解林闲目前这种行为。 自己的十两卖身钱全部送礼,只得了两床破被褥。 因为其他人的送礼,林三春这边没了几人的好感度,几人又和初入府的时候一般处境。 啾啾! 高管家提着鸟笼悠哉悠哉从后门走进来,见到林闲几人在劈柴,笑眯眯眼:“林闲,今日时光大好,怎么没想着出去游玩?” 林闲嘿嘿傻笑,刚要回话,林三春的房间冲出一群拿着鸟笼的家丁和丫鬟。 “高管家,您可算回来了。” “高管家,俺们几个刚从鸟市买来的好鸟,专门孝敬你的。” 近十个鸟笼摆在高管家面前,高管家一时看花了眼。 “好,好啊,平时没白疼你们。” 高管家瞬间把林闲三人抛之脑后。 马周总算看见林闲吃瘪一次,心里窃喜居多。 家丁争相献礼,将高管家簇拥在中间。 高管家也像林三春那样,笑得合不拢嘴:“好,好得很,这些鸟不错,我就全收了。” 家丁们见高管家收了鸟,连忙诉苦:“高管家,小的身子弱,实在受不了擦屋顶的活计。” 几个丫鬟同样锤肩叫苦:“高管家,体贴下人家嘛!屋顶那么高,人家爬不上去。” 高管家面目红光,视线放在林闲三人身上,觉得林闲三人不再顺眼:“林闲,林周,林九,你们三人上屋顶,把瓦片全部擦干净。” “要老朽上屋顶?”方孝孺的脾气顿时上来,猛地一甩袖袍,欲要和高管家理论。 身后有只手拉住方孝孺:“小九九,莫怒,上屋顶。” 林闲主动带着两人去找长梯,拿了抹布去屋顶擦。 方孝孺在下面扶梯子,林闲和马周上了屋顶,两人俯身爬着,小心爬上屋檐。 屋顶的青色瓦片手掌般大小,呈鱼鳞状摆设,瓦片失修多年,自身很脆,要小心在上面匍匐前进。 林闲上了屋顶后,脸上更加淡然,问马周:“有什么东西,点上之后不出火,烟大。” 马周虽不知林闲什么意思,仍是如实答道:“狼粪球,军中常用狼粪混着干草,木屑,用以传递烽火。” 林闲手按着青色瓦片,挪到马周旁边:“有办法弄到吗?” 马周点头,应天府应该有储备。 “明天我要用。” “擦得慢些,最好擦到明天林家老爷进府。” 说了这句话,林闲爬回去,与马周保持距离,不再说话。 后院一片和气,啾啾鸟鸣声此起彼伏。 在鸟鸣中,林闲蒸的一锅腊肉米熟了,掀开锅盖,温热的锅气冲天。 老胡招呼着院子里的众人:“饭熟了,过来吃饭。” “吃饭喽,吃完饭好好睡一觉。” 高管家抬头望着屋顶:“林闲,林周,你们的两床被褥拿出来,给林五,林六。” “好好擦,擦不干净,今天不许吃饭。” 林闲脸上挂着笑容,嗓音洪亮:“好咧,高管家,保证擦得蹭亮。” 高管家低声骂了一句:“贱骨头。” 几个家丁端起碗,故意蹲在林闲看得见的地方:“林闲,你手艺不错嘛,还挺好吃的。” “腊肉的荤味和咸味与米香味混在一起,林闲你该和老胡换换位置。” 啪! 老胡抬起手掌,打了说着话的家丁脑门一下:“竟胡说,啥玩意和肉混在一起有甚好吃的。” “他那点野地里堆石头当灶台的手艺,能跟俺比?” 老胡往嘴里送口米,脸色瞬间铁青:“呸,这玩意是给人吃的?” 旁边吃的真香的几位家丁,同时端碗梗住。 老胡反手把碗反扣在地上,里面的腊肉和米饭掉在地上,被老胡踢到一边:“狗都不吃。” 旁边几个家丁望着米饭上发亮冒油的腊肉,顿时觉得不香了。 老胡抬头瞪着屋顶上的林闲:“瞧把你能耐的,一根手指头能嘬到三更天。” 旁边几个家丁纷纷附和:“林闲就是小人得志,一床破被褥都能捧成香馍馍。” “他活该,就他会送礼。” 下面关于林闲的议论不断,都在说坏话,无人说好话。 “高管家说的对,就是一把贱骨头,真以为买个八哥,林府就是他的天下了。” “瞧他昨天一脸神气的样子,看见就觉得反胃。” 马周冷面盯着那些说闲话的人:“公子,要不要下去跟他们理论?” 林闲找个舒适的姿势,坐在屋角处,看院子外的景色,放眼望去,在一片灰色当中,巍峨的紫禁城放着金色光芒。 “多美的景色!” 马周也顺着林闲的目光望去:“公子想要去紫禁城看看?” 林闲咧嘴笑了:“去那里作甚,不过是一座牢笼而已。” 再有几年,朱元璋薨了,建文上任,燕王铁骑冲入金陵,一片生灵涂炭。 在那之前,林闲要好好思考自己的前程。 林府不是久待的地方,自己的前程应该在北边,燕王虽然对敌人凶残,对自己身边人还是很敬重的。 乱世出枭雄,只有乱世,林闲才能有大展身手的机会。 林闲托腮,靠着屋角,又或者趁着燕王谋反,自己在金陵先声夺人,把建文给撸了,自己当皇上。 “嘿嘿嘿。”林闲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,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家丁,就算拿下金陵,也坐不稳皇位。 朱元璋那么多儿子分封在外,林闲坐在那里名不正言不顺。 说到底还是三个字,人际圈。 林闲的人际圈太小了,背景也太差,比不上建文,也比不上燕王。 马周静静看着林闲,他有幸见过太子两次,虞王殿下的侧颜和太子太像了。 在马周的注视中,林闲忽然转头对他咧嘴笑:“马周,你觉得燕王这个人怎么样?” 第31章 蝴蝶效应 “燕王?” 马周听到燕王两字,脸色凝重,这两年宫中常有闲言碎语传来。 都传皇四子燕王最像当今皇上,皇上可能传位燕王。 现在,虞王殿下在林府当中怎会提到燕王?莫非虞王殿下知晓了自己的身份?在考自己对燕王的看法? 想到这,马周脸色大变,很有可能,以虞王殿下的聪慧,很可能从天水桥看出了端倪。 甚至可能直接认出了蓝玉等人。 不然,如何解释虞王殿下先前的反应,面对林三春和高管家的冷漠,虞王殿下完全不加理会。 如果不是抿出自己的身份,虞王殿下应该不会如此对待林三春和高管家吧? 想到这,马周眉头倒竖:“燕王比不上公子,他只是一个莽夫罢了。公子的聪明才智远在燕王之上。” 马周表水还未结束,继续踩了一波燕王:“燕王就是个臭鸡蛋,公子是云端之上的太阳。” “燕王只会打仗,充其量是个莽夫,更与公子不能比。” 林闲沉思一会,反驳道:“燕王也不是那么不堪,也是有可取之处的。” 燕王敢反,并且能反成功,就是个天选之子,是个投奔的好去处。 马周只当林闲是在试验他:“公子,燕王哪里比得上公子,完全没有可比性。” 林闲挥挥手:“那就算了,我还想着带你投奔燕王呢!” “别忘记狼粪的事,继续忙你的。” 啊?投奔燕王! 马周云里雾里,虞王殿下没猜出身份,想要投奔燕王? 虞王殿下想要投奔燕王! 虞王殿下为什么想要投奔燕王? 林闲见马周眼珠很凸,一副见鬼的表情,暗自摇头,马周还是目光太短浅,想要日后出人头地,还是跟着燕王有肉吃。 马周与林闲经过一番短暂聊天,心情大乱,这件事太大了,必须马上将此事报告给刘大人。 入夜。 四面寂静,整座金陵城除了紫禁城方向有光,万户皆灭。 马周同林闲说,去搞狼粪,翻墙而出。 出了林府之后,马周马不停蹄,赶往紫禁城梨园卫,这件事不容小觑。 梨园卫的办事处与六部较远,倒是紧挨着锦衣卫。 紫禁城的守门人已经换上梨园卫的人,为的就是保证情报快速更新,马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,直接进到紫禁城当中。 刘三吾正在手抄梨园录,朱元璋那边催的紧,林府稍有信息传出,就要更新梨园录,保证第一时间查看。 刘三吾见马周来了,将毛笔暂且放在砚台上:“马参军,这个时候,你来做什么?” 马周面色着急,因为林闲的一句话,马周整个下午未曾静下心:“大人,臣有要事禀告。” 马周把狼粪球的事还有今天与林闲的谈话,全部说出来。 刘三吾听到燕王二字,同样一惊,眼下的金陵城暗波汹涌,人人都在盯着皇储之位花落谁家。 可第一个提到燕王的竟然是林闲,林闲是最不该提到燕王的人。 刘三吾合上才摘抄一半的梨园录,噌的一下站起来:“你先领了狼粪球回林宅,我马上去奉天殿面见陛下。” 此事确实不容小觑! 太子朱标死后,关于燕王的谣言四起,多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。 但,首先提出燕王的是林闲,这太匪夷所思了。 太子嫡长子,当今上位嫡长孙,要去投奔燕王? 他燕王何德何能。 刘三吾神色匆匆前往奉天殿,守门的太监见刘三吾来了,直接开口:“刘大人,陛下交待,若是你来不用通报。” “可以直接入殿。” 刘三吾冲守门太监点点头,提袍跨过门槛。 朱元璋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等待刘三吾,一见刘三吾眼中放光:“刘三吾,你可算来了。咱今晚见不到你,睡的都不踏实。” 朱元璋未等刘三吾发话直接去抢梨园录,打开一看,里面的墨还没干,笔迹相当模糊,只有寥寥数行。 朱元璋一脸不悦:“咱等了这么久,就给咱看这?” 刘三吾喘了好几口气,险些忘了君臣之礼,赶紧下跪磕头:“陛下,马周方才来找老臣,因情况特殊,还未记录梨园录当中。” “哦?”朱元璋一听大孙那边有重要的事,又来了兴趣:“快跟咱说说,大孙有做了什么事。” 刘三吾还是先从日常生活说起,暗自在脑中盘算如何点到燕王。 “虞王殿下回到林宅后,行为尤为怪异。家丁和丫鬟们因为嫉妒虞王殿下,纷纷给林府的同房丫鬟林三春,高管家送礼。” “虞王殿下不再是两人眼中的红人,被安排到屋顶擦瓦片。” 一听大孙擦瓦片,朱元璋眼珠瞪大几分:“咱大孙上房擦瓦?他马周是干什么吃的?” “上房多危险,可怜咱的大孙,万一摔下来咋整。” 朱元璋一阵心疼,恨不能亲自替林闲擦瓦。 “陛下。”刘三吾语气重了几分:“虞王殿下与马周,在屋顶上有一番意味深长的谈话。” “正是这次的谈话,老臣才连忙来拜见陛下。” 谈话? 朱元璋坐回椅子处,居高临下审视刘三吾:“咱听你说说,谈了些什么话,让你着急成这样。” 刘三吾停了三息的时间,才说了一个称谓:“燕王。” “虞王殿下提到了燕王,有意带着马周去投奔燕王。虞王殿下认为,只有在燕王殿下那里,才能施展抱负。” 嗯? 朱元璋表情变得凝重,话也少了:“你觉得呢!” 刘三吾脑袋贴在奉天殿的地板上:“老臣以为,虞王殿下此举无非两个原因,一是知道自己的身份,递话给皇上。” 朱元璋的龙眉倒竖,表情由凝重变得肃杀:“大孙在民间流落八年,就算聪慧,也不会如此天马行空,猜到自己的身份。” 刘三吾的跪姿更低,几乎是趴在地上:“二是,燕王势大,小到白丁百姓都觉得……。” 没人打断刘三吾,刘三吾却不敢再说。 朱元璋突然暴起,将桌上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:“哼,说呀,为什么不敢说了。” 刘三吾噤若寒蝉,不发一言。 朱元璋望向北方:“这个老四,咱知道那些歪门邪风都是这宫里传出去的,他老四里里外外往那些太监,宫女手上送了不少银子。” “传咱的口谕,命锦衣卫指挥使将忠,速查宫内收了燕王银子的宫女太监,一旦查实,全部处死。” “刘三吾,你马上草拟一份圣旨,传至燕王府,要他自省自查。” “对了,这圣旨先送至宁王府,咱要宁王替咱扇老四量个大嘴巴子,要他摆清自己的位置。” “传令下去,紫禁城封城,任何人不得出入。” 第32章 林闲另一面 紫禁城当中外松内紧。 熟睡的宫女太监被锦衣卫直接拖入诏狱,有一个人被撬开嘴,就能咬出十个人。 与燕王交好的太监们,正在被进行一波清算。 东宫。 朱允炆被一阵嘈杂声吵醒,醒来喊了三声,才跑来一位太监。 太监掌灯,声音尖锐:“殿下,您醒了!” 朱允炆挑起纱帘,发现面前的太监眼生的紧:“你是谁,永春呢?” 面前的小太监,不敢抬头:“殿下,永春公公被锦衣卫带走了,说是与燕王有关。” “晴雪也被锦衣卫带走了。” 朱允炆困意全无,本就白皙的脸颊更加苍白,额头沁出点点汗珠:“穿衣。” 小太监忙伺候朱允炆穿衣,拿来金色皂靴,束上金色腰带。 小太监开始以为自己的手抖,双手环抱朱允炆,束腰带的时候才发现是朱允炆在抖。 朱允炆穿戴好衣物,匆匆赶往吕氏行宫。 紫禁城内脚步密集,锦衣卫举着火把四处拿人。 密集的脚步声,在朱允炆听来,好比锣鼓声,令人心颤。 吕氏的行宫亮着,已有宫女等候:“殿下,太子妃在等你了。” 朱允炆轻轻点头:“劳烦带路。” 宫女手持木杆,挑着灯笼,领着朱允炆来到吕氏房前。 里面亮着烛火,吕氏在房中摆了油润圆桌,桌上有各色糕点,小菜,还有一瓶白色荷花纹玉酒壶。 吕氏笑盈盈招手:“来了,允炆。” 吕氏朝着宫女招手,身后宫女将门带上,只留吕氏母子在房中。 朱允炆惊魂未定:“娘,出事了,皇爷爷派了锦衣卫到我宫中,抓走了我的贴身太监和宫女。” 吕氏身着素袍,脑袋上的各色玉簪被拿下,只用麻绳简单束发:“娘知道了。” 吕氏拿起荷花纹玉壶,为朱允炆斟酒,眼中含着泪光: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。” 朱允炆眼神不定,心中不安,吕氏的反应更加让他不安:“娘亲,出什么事了?” 吕氏一手捏酒杯,另一只玉手扶袖袍,扬起无暇脖颈。 酒水入唇,唇边残留酒渍。 才一杯进肚,吕氏已是有些醉了,以手背擦拭嘴角:“儿啊,你也喝,今天是个好日子。” 朱允炆眼神更加虚弥:“娘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 吕氏为自己斟酒:“皇上大概决定立你为皇储了。” “今日,紫禁城封城,与燕王有瓜葛的那些人统统被抓去诏狱,皇上已经决意在皇孙中选立皇储。” 朱允炆也不知如何,最近朱元璋很是烦他:“可是,皇爷爷最近对我很是冷淡,前几日还打了黄子澄。” 吕氏笑骂道:“傻孩子,那是爱你,你的肩上肩负着大明的未来,你皇爷爷是在磨砺你。” 朱允炆还是想不通:“可是黄先生说,蓝玉案牵扯的一万五千人被免了死罪,或许皇爷爷想立朱允熥。” 吕氏摇头:“皇上放蓝玉绝不是因为朱允熥,他就算是嫡子,也比不上你。” “你自幼熟读四书五经,满腹经纶,那孩子每日只知上树掏鸟,十几岁的大人了,干的竟是孩子事。” 吕氏的玉手贴在朱允炆下巴处,摸脸如摸猫。 “吭,吭。” 眼中泪光聚成泪珠,吕氏赶紧别过头去,抬袖掩面: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,孩啊,这些年,娘唯唯诺诺,就是在等这一天。” 朱允炆听了吕氏的话,心安许多:“娘亲,那孩儿现在怎么办?” 吕氏捏着手绢,点去脸上泪珠:“你该多亲近皇上,不用怕他教训你,他训的越狠,你的皇储之位越稳。” 朱允炆心中有了决定:“那孩儿这就去找皇爷爷。” 吕氏将朱允炆拉住,嗔骂道:“傻孩子,你皇爷爷刚做下决定,你就过去,会很刻意。” “至少要缓几日,等你皇爷爷心情好点的时候。” 朱允炆意识到自己又鲁莽了,赶紧站直身子听训:“是孩儿着急了。” 吕氏并没有训朱允炆,端详已经长成大男人的朱允炆:“你呀,现在最紧要的是陪娘多饮几杯。” “皇储的圣旨下来后,你就没这么清闲了。” 朱允炆板正坐下,陪着吕氏饮酒。 紫禁城内的清洗还在继续。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。 林府。 后半夜的时候,马周背着沉重的报复翻入后院。 方孝孺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,马周没有吵醒他,摸黑上了房顶。 “事办妥了?”林闲双手当枕,躺在瓦片上,望着紫禁城的方向。 马周将包袱放在林闲身边,里面传来淡淡臭味:“公子要的狼粪球都在里面。” 林闲轻轻换个位置,脑袋靠在狼粪球包裹上:“不错,干的漂亮。” 马周奇怪的盯着林闲,他背来的路上都觉得狼粪球臭味熏人,林闲竟然直接当枕头:“公子,这是狼粪啊!” 马周提醒了一句。 林闲并没有挪开,仰面望着天上明月:“你叫公子,我便真是公子了?” 林闲的笑容发苦:“都是下层人,有甚计较的。” 林闲刚到大明的时候,也是嫌这嫌那,最后还不是习惯了蹲坑找瓦,扒饭用手。 “你包粪球的这块布料不错,可别扔了,留着做补子。” 马周不由得一阵心寒,同为皇孙,虞王殿下却连包粪球的破布都要留着。 林闲发觉马周的不对劲,侧目瞥他:“你咋了?” 马周带着哭腔:“只是感慨罢了,公子不该束缚于林宅当中。” 林闲笑容更苦,难啊,他这个重犯之后,唯一施展抱负的地方,只能在北边。 跟随燕王一起反,这才能洗掉身上原有的身份。 身份在这个时代是人的地基,哪怕你再有才能,身份卑微,也不能成事。 “不谈别的,说正事。”林闲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:“这是库房的钥匙,里面有火油,开门便是。” “明日,我会在前院闹事,引人过去。” “后院没人时,你把库房打开,狼粪球浸火油,全部点上。” 马周脸色大变,久久未曾回神。 这是要闹事呀! 他印象中的林闲,不该是这样,应该是唯唯诺诺,心机深沉。 林闲到底要干什么! 第33章 新的护院 早间的寒冷令林闲从冷颤中醒来。 如果不是身边的马周及时伸手抓住林闲的衣领,林闲已从屋顶滑落下去。 林闲遥望冉冉升起的新日,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。 新的一天开始了。 林闲腹中空空,身子冰凉,鼻子没什么知觉,用手搓了好一会才恢复恢复感觉。 “擦瓦。” 院子里的家丁和丫鬟陆续起床,林府早上是没饭的,一天只有两顿。 林三春今天精神焕发,头发上插了三种颜色的发簪,两只手腕都有手镯。 一只南红桌子,一只翡翠镯子。 高管家将屋内的鸟一一拿出来,悬挂在后院当中,不多不少,刚好十个鸟笼,有八哥,有百灵。 高管家望着笼中的鸟儿,喜不胜收,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。 林三春笑盈盈:“呦,高管家,你可以去秦淮河畔做那卖鸟的贩子了。” 高管家也漏出深味的笑容:“三春,你也能开首饰铺子了!” 两人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容。 林三春笑弯了腰:“行了老高,东家今天回来,快带人去金陵码头接应吧。” 高管家颔首,叫了两个人:“林五,林六,跟我去接老爷回府。” 林府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马车,是昨日就约好的。 林闲在房顶探出脑袋,叫住高管家:“高管家,等会,我这就下去跟你接老爷。” 高管家和林五,林六同时顿住。 林五,林六嘴角快扯到耳后根:“林闲,接老爷也能轮到你?” 高管家眼中已经没了先前的看重:“我去做什么,还要知会你一声。” 林闲赶紧趴在房梁上赔笑,冲着高管家摆手:“得得,你们去办事,我继续擦屋顶。” 高管家哼了一声,带着林五林六向门口走去。 林闲趴在屋檐,嘴里哼着一首流行歌曲的小调。 马周不懂就问:“公子明知高管家不会带我们去,为何还要去触这个霉头?” 林闲难得有闲心:“高管家心情好的时候,哪怕再触霉头,他也只是一句贱骨头。” 马周歪着脑袋,完全无法理解林闲话中意思:“公子只是想知道高管家现在心情好不好?” 林闲重重的点头:“人的心情一好,就容易出错,按照计划行事吧。” 林府门口,高管家带着林五林六坐上马车,前往金陵渡口。 这个时间,城门还未开,街上行人少,再过半个时辰,街上全是人,马车很难通行。 金陵码头距离林府并不远,从林府前的大街过去天水桥,沿着秦淮河那条街走到尽头就是。 高管家坐在马车中,审视着林五林六两人:“你们不要去学那林闲,得了点甜头就开始横着走。” 林五和林六点头如捣蒜:“高管家,我二人对待高管家绝对忠心。” 高管家抚须说道:“你二人卖身林府也有些日子,去哪弄得银钱孝敬咱?” 林五和林六明显脸色微变,顿了好久才胡诌道:“都是小人平日里攒的钱,专门为了今天孝敬高管家。” “足足攒了两年才攒够。” 高管家脸上更为欢喜。 半个时辰后,两辆马车停靠金陵码头。 一艘三层宝船正在收帆,放下路板,船上的货物被码头的力士扛下来。 码头的赤膊力士常年聚在金陵码头,帮别人扛货干些体力活。 宝船之上,一位身宽体胖的富态中年人徐徐走下来,身后跟着一位瘦弱的汉子。 汉子手中抱着一柄长剑,目光促狭,时刻警惕着四周。 富态中年人,脸蛋圆圆,有一对标志性的八字胡,正是林府的主人林富贵。 高管家连忙提袍跑过去:“掌柜的,您可算回来了。” 林富贵见到高管家后,首先侧身为高管家介绍身后抱剑之人:“老高,这位是恩人平安。” 高管家瞥向平安,此人很瘦,却不弱,手上青筋毕现,目光凌厉。 平安只是瞥了高管家一眼,高管家连忙错开视线,不敢与平安对视。 林富贵感慨道:“商船行至半路,遭了水贼,都亏恩人相救,货物才能保存下来。” “老高,去卸货吧。” 林富贵是做生丝生意的,从南边的蚕农手里收来上好的生丝,然后在金陵高价卖出,赚取中间的差价。 卖东西嘛!便是东边的货物拉到西边卖,西边的货物拉到东边卖,自古如此。 高管家带了家丁前来,这也是林富贵在信中的交待,如此便免了码头租聘力士的银钱。 高管家带着林五,林六上船,将收来的生丝装到第一辆马车当中。 林富贵和平安站在马车边说话,林富贵拿出一袋碎银,交与平安:“恩人,金陵城已经到了,这些银子恩人收了。” “路上若不是遇见恩人,我这些货早就没了。” 平安用手挡住林富贵的胖手,哀叹了一声:“唉。” 林富贵嘴角八字胡微微抖,张嘴问道:“恩人何故叹气?” 路上遇见水贼的时候,林富贵吓的半死,那些水贼上了商船,谁都不找专门找他。 幸好有平安及时出手,不然不止货没了,小命也没了。 平安的眉头越来越皱:“现在到了金陵,反倒是不知去往何处,若是能有份护院的活计,那边好了。” 平安眼角的余光在瞥林富贵,没错,他也是梨园卫之人。 林富贵喜出望外:“这有何难,恩人先去我府上落脚如何?” 平安想了想,忽然捏起兰花指去聊垂下来的不羁长发:“这样不好吧,岂不是叨扰了林掌柜?” 林掌柜大嘴裂开,捧腹大笑:“恩人说笑了,能请到恩人这样的高手做护院,才是我的福气。” 平安冲林富贵抱拳,身子微躬:“多谢林掌柜的。” 高管家领着林五和林六搬运货物,来回搬了三次,总算将所有生丝装到第一辆马车。 高管家来到林富贵面前拱手:“老爷,都装好了。” 高管家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,尤为醒目,在阳光下褶褶生辉。 林富贵眼睛眯成一条缝,表情意味深长:“哦,那便回府吧。” 第34章 女子嫉妒心 林家老爷要回府了,下人们起床后又将前院后院清扫一遍。 林闲手上拿着抹布,从昨日上屋顶,到今日天亮,林闲擦了没有十片瓦。 居高临下的林闲,目光一直在林三春身上。 打林三春今早起床,好好打扮一番,林闲就一直在注视她。 林三春拿起水缸里的葫芦瓢,喝了一口,咕嘟咕嘟吐出不少猪毛。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偷瞧她,林三春抬头看向林闲。 林闲并没有避开林三春的视线,笑嘻嘻看她。 林三春骂骂咧咧了一句,将手上的猪毛牙刷清洗干净,放回自己的房间。 林三春从房中出来,发觉屋顶上的林闲还在打量她,气冲冲走到梯子下:“林闲,你是不是有病,盯着老娘作甚?” 林闲这才收回目光:“啊?没有啊,哈哈,林婶,我就是……,算了不说了,您去忙。” 林三春是个急性子,最受不了别人话讲一半:“要说就说,磨磨叽叽的。” 林闲板着脸,手放在嘴边,声音很小:“林婶,你要有大灾了。” “呸呸呸。”林三春对着空气呸了三口,唾沫星子四飞:“你才有大灾,你最好从房梁上摔下来,直接摔死。” 林闲继续装神弄鬼道:“林婶,我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才跟你说,你头上那些发簪和首饰价值不菲。” “你觉得那些家丁和丫鬟哪来的钱给你买?” 林三春笑了,明白林闲是想告状:“得了吧你,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?你是想说别人坏话吧?” “别个没那银钱,你有?” 林闲脱口而出:“我那些银子是林周和林九的卖身钱,算了,我想着帮林婶一把,林婶不信我便算了。” 人总是这样,话说一半不说了,最是扫兴。尤其是林三春这种上了岁数的妇女,平时就好嚼舌头,最好听个新鲜事。 林三春抱住梯子:“你说不说?不说我就把梯子扔了,让你下不来。” 林闲心中暗喜:“林婶,你信我就把别人送你的首饰交给夫人,不然你今天怕是会被扫地出门。” “今天就是你在林府的最后一天。” 林闲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,继续闷头擦瓦片。 林三春听完之后,更加一头雾水,跳起来大骂:“好你个林闲,你耍老娘是吧?” “老娘这就去夫人面前告你的状,赐你二十板子,把你扔到金陵河去。” 林闲笑而不语,继续用麻布擦拭瓦片。 林三春见林闲不说话,更加火大:“林闲,你等着,二十板子马上落到你身上。” “你给老娘等着。” 林闲扯起嘴角,还是不说话。 林三春气势汹汹往中院去,头顶的簪子好似树枝之叶,簌簌作响。 马周和方孝孺都凑了上来:“公子,为何惹怒那胖妇人?” 方孝孺扒着屋檐,只敢漏出一对老目,他最怕与泼妇对峙:“先生,那泼妇去告状了。” “若真有板子,学生替你挨。” 林闲脸上有笑,表情极为自信:“放心,今天谁也不敢动我。” 林三春去了中院,去了夫人的房间。 “夫人,该起了。” 素色纱帐里探出一只胖手:“三春,管家他们去了吗?” 林三春帮林夫人掀开纱帐,挂到床两侧的红木钩上:“去了,再有两个时辰便回了。” 簌簌。 林三春脑袋上的簪子声很清脆。 女子对于首饰总是很敏感,林夫人的目光放在林三春脑袋上,看到花花绿绿的各色簪子。 “夫人,夫人?”林三春的手晾在半空中,林夫人却没有搭上来。 林夫人脸色变冷许多,终于抬手,却不是搭上来,是打掉林三春的手。 啪! 林三春诧异的盯着林夫人:“夫人?” 林夫人自己起床,声音冰冷:“我还没老到不能动。” 林夫人自己穿上鞋,从床边红木箱子里拿出一件金色的袍子,上面刺着百鸟朝凤。 林三春连忙提醒道:“夫人,今天要开府门,注意着装。” 林夫人胖脸皱在一起:“跪下。” 林三春以为自己听错了,她几乎和夫人一同长大,跟着林夫人嫁到林府。 十几年来,林夫人没对她说过一句狠话。 林夫人厉声喝道:“让你跪下,你没听见?” 林三春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,是真的! 夫人真的要她跪下! 林三春身子发抖的跪下,她想不通。 林夫人亲自穿衣,走到铜镜前梳妆,嘴里骂骂咧咧:“明明是条狗,换张皮就能当人了。” “打扮的像个妖怪,看见就心烦。” 指桑骂槐。 林三春完全没注意听林夫人在说什么,还在想林夫人今天对她的态度:“夫人这是怎么了?” 林夫人从铜镜中看见林三春脑袋上的首饰,心中的火气更大:“贱女人,别以为老爷跟你云雨一夜,你就怎么了,你以前是狗,现在还是狗。” “就你有簪子,就你会显摆!” 簪子!林三春听到簪子二字,又回想起林闲说的话,林闲说她有大灾,要她把丫鬟送的首饰统统还回去。 林闲知道了什么? 林三春眉头一上一下,苦思冥想,要不要真按照林闲说的那样做。 只是,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首饰,哪有女子不爱首饰的,一时很不忍心。 “夫人,那个进府没几天的林闲实在太不像话了,在屋顶上磨磨蹭蹭,完全不干活。”林三春想着祸水东引,应该就没事了。 “夫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他。” 林夫人现在看见林三春就很厌烦,听到她告林闲的状,直接把林闲认作一个好人:“呵,上房擦瓦那么重的活计,人家小心点有甚错?” “管教家丁是高管家的事,有你插手的份?” 林三春傻眼了,平时看谁不顺眼,在夫人身边吹几句耳旁风,夫人全依她。 今天,夫人是怎么了? 林夫人梳妆过后,站起身来,对着铜镜转了两圈,铜镜中的她身子发福,脸角多了些许皱纹。 岁月无痕,林夫人的位置并不好做,万一老爷嫌弃她,别的女子就会借机上位。 想到这,林夫人更加恼火:“林三春,跪外边去。” “老爷回来,也不许起来。” 第35章 图穷匕见 林三春被夫人赶到中院跪下! 屋顶上的三人最先看到这一幕。 马周抬起胳膊猛擦眼睛,在府中趾高气扬的林三春,此时正跪在中院,脸上挂着硕大的泪珠。 “公子,这?” 林闲的目光却不在林三春身上,而是望向门口,马车来了。 院中的家丁和丫鬟全部去了前院,夫人和小姐也去了前院。 林闲面色凝重起来:“马周,去做你的事。” 马周也跟着严肃起来:“是。” 所有人都去了前院,林闲沿着屋檐,顺着墙壁,来到林夫人住的屋顶上。 趁着没人注意这边,林闲走到林三春头顶,蹲在屋檐边与林三春说话:“林婶,怎么样?我没骗你吧!” 林三春眼泪横流,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,来林府十几年,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屈过。 “有屁就放,谁要你来教。” 林闲笑着摇头:“那就算了,林婶自求多福。” 林闲大摇大摆的踩着屋顶瓦片,沿着原路返回。 蹲在地上的林三春,脸色紧张起来:“林闲,你快说,林婶记着你的情。” 林闲身子顿住,回瞥林三春:“你脑袋上的首饰都是高管家给你的,你全部交给夫人。” “……。”林三春不明白,这些东西明明是下面的家丁丫鬟孝敬她的,和高管家没有任何关系。 “林闲,你说清楚,说清楚。” 林闲只是留给林三春一个冷笑的侧脸,不再多说。 正门那边,已经开始卸货。 林夫人捏着手绢为林富贵擦汗:“一去小半年,也不知道给家中写信,我还以为你把家忘了呢!” 林富贵嘿嘿憨笑,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:“夫人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那些蚕农都住在深山老林,十分难寻。” “实在是无纸无笔,无法写信。” 林富贵说着话,从宽大袖口中掏出一个红木锦盒,锦盒上雕着牡丹花纹:“夫人,看看喜欢不?” 林夫人把锦盒打开,发现里面是一串玛瑙,足有十二颗。 林夫人眼角的欢喜仅仅一瞬:“好啊,人家这个正房就一串黄玛瑙手串。倒是身边的丫鬟,花花绿绿,脑袋上扎满了簪子。” 林富贵一头雾水,不知道林夫人在说什么:“夫人,哪个丫鬟扎了满头簪子?” 林夫人用手指点林富贵的额头:“敢做不敢认吗?” “走水啦!” 林闲高站在房顶,双手捧嘴呈扩音状:“走水啦!” 狼粪球已经燃起,林府黑烟滚滚。 黑烟来的很快,林富贵来不及和林夫人拌嘴,大声喊道:“快,把屋中东西抬出来,先别卸货。” “把家中贵重的东西全抬到大门口,快去。” 狼粪球燃烧,放出的黑烟滚滚,整个院子被烟雾笼罩,呛鼻的烟味令人捂鼻。 “走水啦,走水啦!” “快点救火。” 在混乱中,林闲从梯子上下来,第一时间跑往后院,解开小腿的绑腿,放入水缸中浸湿。 把湿透的绑腿围着口鼻系上一圈。 烟雾比火更厉害。 做好了防护设施,林闲先去伙房抹了两把锅底灰在脸上,然后去抓鸟笼。 一根长竹竿勾住鸟笼提手,十个鸟笼被串到一起,叶君豪扛起竹竿就往前门跑。 家丁纷纷进入房中,将屋子里贵重的东西往外拿。 一旦走水,火很难灭掉,第一选择是先把东西转移。 林闲跑到大门口的时候,许多玉器,瓷瓶已经被拿出来,零散摆在大门口。 林闲放下鸟笼后,没有任何迟疑,继续跑回府中,去抢救其他物品。 此时的林府完全被黑烟笼罩,狼粪球没有明火,烟雾极大。 林闲进入林府后,发现什么也看不清,只能摸着墙壁前行。 “有人吗?救我,救救我。” 是林三春的声音。 林三春一直在中院,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等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。 身边全是黑烟,什么也看不清。 林闲循着声音抓住林三春的手:“跟我走。” 林闲抓住林三春往正门走,浓烟太重了,他不准备再拿东西出去。 再次回到林府正门。 门口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,林府抢救出来的东西摆在一起,鸟笼里的鸟在一边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。 林闲目光一凛,心跳加快许多,是兵马司的人。 兵马司的人正在与林老爷谈话:“水车已在路上,尽量将贵重物品先抢救出来。” “林老爷,你要有准备,如果大火久久不灭,就要拆屋了。” 林富贵一阵肉疼,金陵城的这处宅子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,真要拆了,去哪买新宅子? 啾啾! 啾! 走水啦! 鸟笼里画眉叽叽喳喳,八哥学着人讲话。 林富贵没来由一阵心烦,发现地上竟有十只鸟笼,好几只八哥在叫走水啦。 林富贵是知道鸟价的,品相好点的八哥,配上梨木鸟笼,价格在二十两左右。 他皱眉询问旁边的林夫人:“夫人,这些鸟是你买的?” 高管家在一旁笑嘻嘻搭话:“老爷,这些鸟都是小人的。” 林富贵面色难堪起来,又看见高管家手上的玉扳指,翡翠玉扳指加地上的各色鸟儿,少说一百五十两银子。 高管家哪来的这么多银子? 林富贵的视线放在府中搬出来的贵重物品上,家里添的摆件,首饰,他心里有数。 现在,府门口摆放的仅有一半。 林富贵高声问道:“府中的贵重物品,都抬出来了?” 林闲一直在注意这边,听到林老爷问话,高声答道:“老爷,全搬出来了。” “小人方才搜遍了各屋,把能拿的全拿了。” 林闲一边说话,一边凑到林富贵身边,背对兵马司的人。 林富贵眉头越来越皱,语气很不好:“老高,府中怎么丢了这么多东西?” 林富贵此言一出,在场的丫鬟和家丁,同时表情一紧。 兵马司的官人听到此话,挎刀向前:“林老爷,家中少物件了?” 林富贵沉重的点头:“起码少了二百余两的物件。” 高管家立马一头汗,府中失窃,他这个管家责任最大:“老爷,前两日府中遭了贼,府中丫鬟都说没少东西。” “当时想着没有丢东西,便没有报官。” 高管家冲着丫鬟们板脸:“混账,府中丢了东西,竟然不上报。” 林富贵眼睛眯着:“你是管家,还是她们是管家?” “你的这些鸟都是哪来的?” 第36章 想通了 “老爷,这些鸟都是下面丫鬟送的。” “老爷,前几日府中遭了贼,我问过这些丫鬟,家丁,他们都说没丢东西。” 高管家高声解释,偷东西这事可担当不起。 林富贵并没有相信高管家的一面之词,而是看向方才主动上前搭话的林闲:“管家说的都是真的?” 高管家松了口气,是林闲最先送的八哥,林闲最能证明此事。 林闲先是挠头,然后抓耳挠腮,并不急于说话。 旁边胆子小的丫鬟,吓得脸苍白,兵马司的官人就在一旁,如果林闲说漏嘴,她们都会被抓进去。 高管家见林闲半晌不说话,催促道:“说话,林闲。” 林富贵也是一脸关切:“你如实说,老爷替你担着,不用怕谁。” 林闲摇摇头:“记不清了,好像是昨日多出许多鸟,府中人都在忙着打扫,不记得有人送鸟。” 高管家眼珠越瞪越大:“林闲,你别乱说。” “他们送鸟的时候,你分明就在眼前。” 丫鬟和家丁的目光都放在林闲身上,那是惊讶的眼神。 林闲的话决定了她们的生死,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家丁私自偷盗,打死不论。 林闲连忙缩脑袋,躲在林富贵身后:“老爷,我真的不知道,没见过有人送高管家鸟。” 兵马司的人已经来到高管家身后,准备拿人。 高管家气的脸红,手指哆嗦着指着林闲:“好你个混账东西,你敢诬赖我。” 林闲紧紧抓住林富贵的衣服,躲在林富贵身后,他不是害怕面对高管家,是在躲兵马司的人。 尽管脸上抹了锅灰,还是要小心一点,他这位重犯之后不能被官差看到脸。 林富贵感受到身后林闲的害怕,冷哼一声:“高大成,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。” “我是信任你,才把林府交给你,你竟然监守自盗。” 高管家老目猩红,面红耳赤,抓住身边的丫鬟:“你说,是不是你把东西偷了,然后换成银两。” 丫鬟吓得眼泪横流,兵马司的人就在边上,哪里敢承认:“没有,我没有,都是你偷的。” “都是你偷的。” 丫鬟使劲挣扎,两手好似溺水的鱼,拼命乱拍:“都是你偷的,都是你偷的。” 林闲的目光在其余家丁和丫鬟身上,这些人看到被高管家刁难的丫鬟,无动于衷,眼神躲闪。 他们在怕。 林闲无奈的摇摇头,高管家说的若是坐实,他们这些人都要被抓进去。 他们和丫鬟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敢站出来。 林闲扯着林富贵的袍子:“老爷,我好像听林五说,在秦淮河岸的鸟市,见过高管家。” 林富贵看向林五:“林五,你见没见过高管家去鸟市买鸟?” 林五听见林富贵喊他,条件反射的下跪:“老,老爷。” 林五开始大舌头,说话吞吞吐吐,他也拿了府中的东西去换钱。 高管家见林五跪下,眼中有了欣喜:“林五,你如实说。” 林五支支吾吾:“小,小的,看,看见了高管家去买,买鸟。” 高管家听到林五支支吾吾的话,身子矮了半截,精气神丢了大半:“林五,连你也诬陷我。” 高管家满脸震惊,平日里围着他转的仆人,竟然同时诬赖他。 在场有人比高管家更震惊,那个人就是马周。 马周在林闲站出来那一刻,嘴巴就没合上过。 这些鸟的的确确是下人送的,高管家没说谎,怎么现在变成是高管家偷的了? 还有这些知道真相的下人,明明就是他们送的,为什么不敢承认? 方孝孺脸上则没什么表情,他今天刚回府,送鸟的事并未掺和:“人心不足蛇吞象,老朽进府之时就一眼看出,此人手脚不干净。” 马周诧异的扭头盯着方孝孺:“方大人,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 方孝孺单手背后,捋起胡须:“老朽如此大才,怎会只卖得五百文钱。” “多卖的银子一定是被此人私吞了去。” 马周听见方孝孺的话,再看方孝孺胸有成竹的表情,心中平衡许多。 马周一直在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,入府被救;梨园卫偷东西被发现;林闲送礼;天水桥边会见几位国公;家丁们争相送礼。 自己与林闲在屋顶的谈话;林闲交待自己的事情;府门口家丁之间的默契。 毫无关联! 每件事都无关联! 林五被抓出来之后,其他家丁也敢说话了:“好像是见过高管家去秦淮河畔买鸟。” 前院那名大嘴巴丫鬟有模有样的说道:“高管家买了不少鸟,鸟贩子亲自送到府上来的,还是我开的门。” 林三,林四重重的点头应和:“我也看见了,鸟贩把鸟送过来,高管家还拿了赏钱给人家。” 高管家买鸟入府的事情,正被家丁和丫鬟你一句我一句完善整个经过。 有鼻子有眼! 林富贵提起袍子,抬腿踹在高管家的肚子上:“狗东西,你还有什么说的?” 高管家被踹到肚子,一个踉跄坐在地上,嘴里苦苦呼喊:“老爷,你相信我,都是这些狗东西瞎编的。” “我从来没有偷过府上的东西。” 林富贵举起拳头就要砸,被兵马司的人拦住。 “林老爷,你放心好了,有我们在,一定给你个说法。” 兵马司的人将高管家架起,锁住双臂:“走。” 高管家剧烈的挣扎,兵马司是个什么地方,进去就是九死一生,白的也变成黑的。 高管家梗着脖子,用力甩胳膊,把这辈子最大的力气都用上了。 兔子急了也咬人,两位兵马司的官差竟真被高管家挣脱开来。 高管家哇哇大叫:“冤,冤枉啊。” 高管家挣脱开来就往林富贵面前跑,他毕竟跟了林富贵鞍前马后几十年,只要林富贵动情,他就能慢慢解释清楚。 “大胆,临死还想赖上老爷。” 一个脸上抹了锅底灰的清秀身影,忽然从林富贵身后暴起。 林闲已是张开双臂拦住高管家的去路。 啪! 林闲抬手就是一巴掌,这一巴掌打的高管家眼冒金星。 身后两名兵马司的人也追上高管家,将其按在地上。 高管家没有再挣脱,林闲的巴掌让他清醒了一些,他忽然想到第一个送鸟的是林闲。 林闲曾在后院大摇大摆的显摆,然后其他下人才开始送礼。 高管家忽然想明白一些事:“是你!” 林闲张开双臂,后背贴住林富贵,好似老鹰抓小鸡的领头鸡,林富贵被往后顶了好几步,与高管家拉开距离。 林闲脸色凝重:“老爷,你没事吧。” 脸通红的高管家哇哇大叫:“林闲,是你,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。” 林闲俯视被按在地上的高管家,没有说话,嘴角微扯,漏出一个冷笑。 高管家眼睛更加通红,总算明白林闲送礼的缘由,从那个时候,就在给自己下套。 林三春! 高管家眼中闪烁精光,林三春也收了礼:“老爷,我有证人,我有证人。” “有人能证明我是清白的。” 第37章 冥冥之中 “老爷,林三春也收了府中下人的首饰,她能证明。” “林三春,你站出来,你说那些首饰是谁给你的?” 脸被按在青石板上的高管家,唾沫星子四飞,嘴边的灰尘都变湿了些:“林三春,你快点出来说清楚。” “快说,这些东西是不是下面人送的?” 所有人都看向林三春,包括林闲。 家丁们攥起拳头,怒目相对,全在瞪林三春。 丫鬟们的表情紧张起来,事情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,谁也不能承认。 “我?”林三春感受到下人们敌意的眼神,紧张的捏着手绢,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。 高管家挣扎着要站起来:“你说啊,林三春。” 兵马司的人更加用力按着高管家,直接上了膝盖,快要到我不能呼吸的程度。 “老实点。” 林夫人用眼白剐着林三春:“怎么?这里面还有你的事?” 林三春连忙挥手:“不不不,夫人,不关我的事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林闲这时候从林富贵身后站出来:“林婶,你说啊,高管家究竟有没有偷东西。” 林闲! 林三春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,可高管家要被兵马司的人抓走了,如果她把真相说出来,会不会和高管家的下场一样? 下人们的眼神令林三春发冷,林三春看向林闲,发现林闲正风轻云淡的对她笑。 “那小子说的话正在实现。” 林婶,你今天有个大劫,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,你估计要永远离开林府。 林三春开始有了动作,抬起胖手,将头顶的各色玉簪一个一个拔起。 很快,林三春的手中有了一堆簪子,身子下沉,脑袋抵住青石板,双手捧月,将玉簪高高捧起。 “夫人,我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高管家偷的。” “他给我,我就戴上了。我愿意全部交还给夫人,夫人,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。” 林夫人叹了声气,她还以为这些东西是自家老爷送的:“三春啊,你糊涂,这事该早跟我说的。” 林三春吓得泪流满面,身子发抖:“夫人,我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。” 高管家眼中渐渐失去了光彩,失神片刻后,嘶哑的大叫:“林三春,你为什么不说实话!” “林三春。” “咳,咳……!” 高管家一口气没顺上来,发出剧烈的咳嗽声,声声咳嗽直达肺腑,没一会便有血咳出来。 “咳,咳,陷害,这是陷害。” 林闲光明正大看着高管家,眼中没有丝毫同情。 高管家嘴角挂着血,脸上的表情异常扭曲,令人不敢直视。 高管家也发现了林闲在看他,用尽全身的力气伸脖子:“老子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。” “林闲,都是你,都是你!” “哈哈啊哈哈,冤枉啊!” 高管家已经完全失了智,一会大叫,一会大笑。 旁边的家丁和丫鬟吓得缩成一团,彼此不敢吭声,甚至不敢抬头看高管家。 林三春听到高管家的发疯大喊,如芒在背,哭的稀里哗啦:“老高,这事别怪我,我也不想死。” 林夫人把林三春搀扶起来:“三春,今早倒是我错怪你了。” “高管家那是拿你挡罪,这事不怪你,受惊了吧。” 林三春哭哭啼啼,早已吓得六神无主,话都说不出来,只能站在林夫人身后,躲避高管家仇恨的目光。 “林老爷,事情已清,此人就押去兵马司问审。” 兵马司官差给高管家塞上堵嘴布,绑了绳索,拿毛笔在前胸后背写上囚。 高管家被按着脑袋离开林府,走过林闲身边的时候,身子硬的像木头,兵马司的人踹了好几脚才走。 林闲望向林府,狼粪球差不多燃烧殆尽,府内的烟雾也散了。 站在府门口,已经能看见府内挡煞石壁,上面刻着秦淮河,天水桥。 很多人的目光都是躲躲闪闪,亦或者如释重负。 唯有两个人一直在注视林闲。 一个是马周,一个是跟随林富贵回府的平安。 林富贵哀叹连连: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没想到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。” 林富贵转身面对平安,脸上多有歉意:“平安公子,实在是对不住,让你看了笑话。” 平安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林闲身上,并未立刻搭话。 “平安公子?”林富贵又叫了一遍。 平安这才捏着兰花指,假装撩发:“林老爷家真是气派呢!” 林富贵错愕了下,苦笑出声:“希望平安公子住的惯。” “你们都听好了,高管家监守自盗,被拿去兵马司。平安公子以后就是林府的管家,你们都要听他的。” 林闲瞥了平安一眼,发现平安也在看他。 平安发现林闲眼神的时候,慌忙躲开林闲的视线。 林富贵冲平安微笑:“平安公子,你觉得如何?” “平安公子?” 时光仿佛在平安身上循环,平安再次撩发:“哦,林老爷说的好。” 林闲眉头微微皱,这人有点意思。 高管家被兵马司的人押走,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正常走路了,到了后面双腿没有半点力气,被兵马司的人拖着走。 塞着抹布的嘴里一直唔囔着一个人名,高管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。 十月的金陵城,林府中的柿子树还未完全落叶。 黄中泛青的手掌般大叶子被下人扫成一堆,一位清秀的少年被家丁引进府中。 少年身子单薄,身上满是补子。 “多大了?” 少年怯生生的说话:“十六。” 高管家抚须绕着少年走了一圈:“不错,能干不少年,七两银子。” “你既然决定卖身林府,就要时刻谨记自己是林府家丁,做什么事不能坏了规矩。” “入了府中,首先要改掉先前姓名,改姓林。” 少年的眼神总是躲避高管家,似是不敢看人,蚊声应道:“好。” 高管家要下人拿来纸笔,当面写下卖身契:“按上朱砂手印,你就是林府的人了。” “你本名叫甚,我给你写上,顺便给你取个名字。” 少年终于抬头望着高管家,那种眼神不像是位卑者的眼神,更像是挑战。 “林闲。” 第38章 还给你 林府之中,唯有林闲,未曾更改过姓名。 林府销烟散去,人心却难静。 林老爷招呼着下人往里抬东西,众人重拾心情,尽量忘掉刚刚不愉快的事情。 马周呆站在原地,除了林闲,他是第二个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。 “虞王殿下没有忘记当日的委屈,这是他的还击!” “虞王殿下甚至没动用梨园卫的力量。” 狼粪球那点帮助可以忽略不计,没有狼粪球,依然有很多法子可以制造烟雾。 虞王殿下只是一个家丁,没有借助任何外在力量,扳倒了林府的高管家! 方孝孺在一旁抚须,幸灾乐祸:“此等管家,不辩黑白,老朽如此大才,竟只给五百钱。” “该有此劫。” 马周听到方孝孺说话,心中轻松许多,帮着往府中搬东西。 平安的目光从方孝孺,马周两人身上扫过,此二人与林府家丁格格不入,应该也是梨园卫中人。 平安本是济宁卫指挥佥事,收到刘三吾的信,加入梨园卫,然后赶往林富贵所在商船。 刘大人信中只说护好一位叫做林闲的家丁,并未多做交待,平安也不知是何事。 如今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 下人们忙忙碌碌,陆续将东西抬进府中。 林闲手中抱着青花梅瓶,挨着马周:“狼粪球有没有留下痕迹?” 马周小心搭话:“公子放心,那东西烧完之后就变成一堆灰,风一吹便没。” 林闲脸上轻松许多:“那就好。” 马周欲言又止,哪怕亲身经历一遍,他也想不到林闲是怎么扳倒高管家的:“公子,能不能跟咱说说?” 林闲扯起嘴角:“当然,咱们上屋顶,继续擦瓦。” 两人将物件摆回房间,林闲先去找到平安,恭敬道:“平管家,屋顶还有些瓦片未曾擦干,我二人要上去继续擦。” 平安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和林闲说话的机会,一时慢了半刻:“哦,好,你二人小心些。” 林闲悄悄打量了平安一眼,更觉得此人有趣,便带着马周上了房顶。 房顶视野开阔,林闲深呼几口气,心旷神怡。 马周迫不及待了解发生什么事:“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?” 林闲望向紫禁城方向,此时日光正盛,紫禁城沐浴在日光中,金光万丈。 “我在金陵城外的林家村长大,有位很要好的玩伴叫林大牛。名字没什么讲究,叫大牛是因为他家养了头牛。” “我和他一起长大,是很要好的朋友。” “乡下人嘛,平时也能温饱,一碰上点事就要倾家荡产。林府的林老爷是林家村出去的,大牛家出事的时候,便卖身林府。” 林闲眼中有泪光:“半月前,我和爹将大牛的尸体从金陵河拉出来,他已在水中泡了三天。” 如果没有大牛的事,林闲可能会躲在林家村种一辈子地。 人吃土一生,土吃人一回。 林闲第一次目睹整个时代的无情,他知道自己要为童年好友做点什么。 马周心情沉重几分,他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,他一直以为林闲是挨了板子怀恨在心,才会布局高管家。 “可是,高管家真就被公子扳倒了?” 林闲嘿嘿笑道:“哪那么简单,入府之前,我跟过他几天,发现高管家这个人没别的爱好,平时会去秦淮河畔的鸟市看鸟,只看不买。” “前几日便拿了你的卖身钱投其所好。” 马周仍是十分费解:“那些丫鬟和家丁和公子串通好了?” 林闲扯起嘴角,轻轻摇头:“还记得那天我去伙房打饭,大张旗鼓嘬手指吗?” 马周点头如捣蒜,林闲那天做的事情,险些让马周直接退出梨园卫。 他无法保护这样的人。 林闲目光澄清:“那天前,府中的每个人都打过我巴掌。他们眼里,我本应该是最低贱的下人,却突然得了高管家的宠爱。” “人无论处在什么层次,攀比,虚荣都是藏不住的,他们见不得我这样的人好。” 马周似乎明白了些:“所以,那天蓝……我叔伯他们入府的时候,丫鬟们偷了东西?” 林闲那天在仓库等了会,便是确定此事。 林府的东西都在包袱里,十分冗杂,如果高管家一件件盘算清楚,怕是后半夜也回不了房。 那天高管家回来的很早,说明没有盘算,只是询问丫鬟有没有少东西。 马周眼中的迷雾开始清明:“那些丫鬟撒了谎?” “对,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,她们都买了东西送给林三春和高管家。” 林闲说起狼粪球的事:“府中一旦走水,兵马司的人就会来。府中少了那么多东西,林老爷一定会重查。” “所有丫鬟和家丁都会被波及,但已经晚了,她们确实偷盗了。” 马周眼中神采奕奕:“为了自己不被抓入大牢,她们必须同仇敌忾将脏水泼到高管家身上。” 马周又想到林三春的事:“公子早上故意惹恼林三春,是想逼林三春站队?” 林闲表情玩味,压垮高管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林三春。 “那个蠢女人扎了满头的簪子,比林夫人的簪子都多,必定会惹来林夫人的厌烦。到了府外,她看见高管家被家丁联合起来,怕自己也有如此下场。” “所以按照我说的做了。” 马周一阵后怕,林闲谋划的每一步都是赌,一步错,很可能坠入无边深渊:“公子不担心林三春那个时候站在高管家那边?” 林闲盯着马周,满脸轻松:“那又如何,偷东西的又不是咱们。买鸟的钱是你卖身的钱。” 马周顿时起了冷汗,对啊,虞王殿下在这件事当中的份量很小,偷东西的人是那些家丁和丫鬟。 “等我一下。” 林闲在马周走神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,顺着梯子趴下去。 林三春失魂落魄的往后院走,眼神发慌,心不在焉。 林闲叫住了她:“林婶。” “啊?”林三春吓一大跳,脑中全是高管家咳血的画面:“林闲啊。” 林闲甩了甩胳膊:“有件东西,想还给你很久了。” 林三春满脸诧异,眼神痴呆:“还东西?” 林闲甩了几圈胳膊后,忽然五指张开,向着林三春面庞袭去。 “啪!” 第39章 蜂窝煤 一声清脆的巴掌! 很多人都在前院忙活,除了马周,无人注意到后院的这一幕。 马周攥起拳头,表情激动,险些从屋顶掉下来:“打得好。” 林三春这个人,他早就看不顺眼了。 林三春挨了林闲一巴掌,眼神逐渐狠辣:“你敢打我?” 林闲笑了:“林婶,我这一巴掌也有个名字,你想不想听。” 林三春有些晃神,几天以前就在后院水缸旁,她神采奕奕扇了林闲。 “是你。” 林三春想起高管家被兵马司的人带走,嘴里一直喊着林闲的名字。 林三春一直以为是下人们合伙栽赃高管家。 林闲双目凌厉,落在林三春身上:“你主动和夫人说,想离开府中,给你个体面。” 林三春有种被人看穿的错觉,林闲明明只是一位少年:“我要向夫人说清事情的真相,你等着挨板子吧。” 林闲环臂抱胸,为林三春让开路。 林三春见林闲如此淡然,心中又有些怕:“你怎么不拦我?” 林闲扯起嘴角,笑容灿烂又邪性:“可以是高管家,也可以是你。” 噔噔噔,林三春向后踉跄好几步,明明林闲站在阳光下,她却觉得对方是地狱酆都走来的恶鬼,盯着她要向她索命。 “走开,你走开。” 林闲站着不动,脸上已经没了笑:“林府前后有一百五十八人签过卖身契,府中现存十一人。” “除去卖身契到期三十人,生病西去十九人,有九十八人被你和高管家害死。” “今年六月,一位叫林春花的丫鬟,只因为名中有个春字,便挨了二十板子,扔入金陵河。” “单单是今年就有六人因鸡毛蒜皮的小事,被你害死。” 林三春突然感到双脚无力,瘫坐在地上:“你是谁?你怎么知道?” 林闲一步一步走向林三春,林三春一步一步后退,退到水缸边,再无退路。 林闲忽然出手,按着林三春的脖子向水缸。 哗啦。 林三春整个脑袋被按进水缸当中,两只手不停的扑腾,水面不断有气泡冒出。 林闲出了气后,松开林三春。 林三春无力摔倒在地,上身的衣襟已经湿了,头发变成一撮一撮。 林闲冷漠的看她:“我不是在和你商量。” 林三春瑟瑟发抖,不敢看林闲:“我走,我走,我这就跟夫人说。” 林三春在地上一阵摸爬,跑的时候,鞋子被蹬掉一只还不自知。 马周一脸钦佩:“公子,厉害。” 林闲笑着爬回屋顶:“马周。” “嗯?”林闲突然不叫他在林府的名字,令马周有点猝不及防。 林闲闷头擦瓦片,风轻云淡说道:“天水桥边的树桩救了你。” 可以是监守自盗,也可以是里应外合。 马周瞬间脸色发青,他竟也在算计当中。 林闲那天不是去谈生意。 天水桥边,坐在树桩上的林闲看到那些衣不蔽体的孩童,忽然放下最初的决定:“那就办个茶摊吧!” 马周不再搭话,躲得远远地,虞王殿下的心一定是马蜂窝做的。 紫禁城,奉天殿。 已有两个时辰,殿中无人说话。 朱元璋看完最新的梨园录,久久无言,莫说只是位少年,哪怕是为官数十年的官场老手,也无此算计。 “咱大孙也算是重情义,为了童年好友进入林府。”朱元璋看完后,头皮有些发麻。 这么小的脑袋瓜子,咋就装这么多事。 刘三吾擦掉额头的冷汗:“陛下,微臣派人查过,林家村根本无林大牛此人。” “虞王殿下所在的林家村,只有三户人家,没有养牛的人家,也无人叫林大牛。” 竟然是杜撰的! 朱元璋脖子有点僵硬,嘴角肌肉慢慢绽开:“呵呵,咱大孙时刻防备别人,甚好,甚好。” 刘三吾满脸苦楚,何止是防备,刘三吾估摸着没有梨园卫,林闲也能好好的活着。 这份心计,就算朱元璋也不能比! 幸好没有将林闲接入皇宫,若是被林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,宫中谁能挡他登上那个位置! 朱元璋颇为头疼:“这孩子咋就那么多心眼,你说咱大孙会不会已经猜到方孝孺,马周是咱派过去的?” 刘三吾摇头苦笑,之前还能笃定,林闲绝不会异想天开,想到这个层次。 现在真的不知道。 朱元璋双手背后,急得左右踱步:“那个方孝孺也是能人,咱派他教育大孙,他给咱大孙跪下磕头算怎么回事?” “陛下,此事不能怪方大人。虞王殿下所说心学,与程朱理学毫无关联,却是一门新的学问。”刘三吾身为儒士,最能明白方孝孺的心情。 “虞王殿下的心学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学问,甚至能称一句圣人。” 朱元璋骂骂咧咧:“圣人,圣人个头,就算这小子是圣人,也是咱的孙子。” 刘三吾拢袖拱手:“陛下是圣人的爷爷,陛下更厉害。” 朱元璋满意的咧开嘴,心情好了许多:“咱是看清楚了,你们这些翰林大儒,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的。” “你们教不了,咱来教。” 天水桥边的事没赶上,朱元璋很在意。 朱元璋坐下来,眼神深味:“刘三吾,该安排咱出场了吧?蓝玉那个远门的舅姥爷都和大孙说过话了,咱这个亲爷爷总不能老在后面傻看着。” 刘三吾陷入苦思当中:“陛下,如今知道虞王殿下远比你我推测中的聪敏,这事是不是往后稍稍?” 朱元璋十分不满:“有啥不好安排的,茶摊不是要开业了。平安也在林府做管家,要他差咱大孙出门。” “咱到那一日也去,你安排两个恶棍羞辱咱,让咱大孙出手救咱,这不就有相识的机会了?” 朱元璋说的唾沫星子四飞:“咱都替你想好了,你到时间准备点鸟,咱大孙估计认得出咱。” 刘三吾低头却抬眉,抬头纹挤成一团:“虞王殿下若是不救呢?” 朱元璋激昂的嘴巴愣了下才合上:“怎么可能不救?那是咱大孙,打断骨头连着筋,血浓于水。” 刘三吾连忙急促的点头:“是臣妄语了,陛下与虞王殿下有血缘感应,虞王殿下会救的。” 第40章 提前排练 “应该会救吧?虞王殿下的心思真不好猜,若是不救,陛下会如何?” “不会不会……。” 刘三吾心里胡乱琢磨,若是虞王殿下不救朱元璋,那该如何是好? 朱元璋龙目眯着:“想啥呢!” 刘三吾条件反射的跪地:“陛下,老臣以为此事该当三思。若是安排两个恶棍,难免伤了陛下。” 朱元璋表情玩味:“人性本无,后天知善恶,咱要亲自试探大孙的底。” 刘三吾有些担忧:“虞王殿下聪慧,陛下既然要亲自出场,具体的细节如何商定?” “具体的细节,嗯?” 既然要做戏,就要先对台词,免得到时候出了纰漏。 朱元璋挥动龙袖:“茶摊开业那天,咱就提着鸟笼去喝茶。你呢,找两个锦衣卫,找咱的事。” “旁边再有几个人围住咱,拦住大孙的视线,咱大孙要是也围过来,让他们做样子朝咱屁股踹两下。” 刘三吾一一记下:“陛下,老臣记着了。” 朱元璋一想到要见大孙,心情有些激动:“刘三吾,咱都想好了,咱化名朱八,金陵人称八爷。” 八爷? 刘三吾顿了一下后,点头称是:“陛下,老臣都记住了。” 朱元璋挥手:“行,你先下去。” 刘三吾再度拱手,背对着殿门,慢慢往后退,才退了三步,朱元璋又有话说。 “再等等,咱还是写出来,免得你到时候出了纰漏。” 朱元璋回到座位上,提起毛笔:“洪武二十六年十一月拾日,天水桥,日,外。” 写下了日期和场景,朱元璋开始动手写台词。 一切忙完,朱元璋将天水桥外的梨园本交与刘三吾。 “刘三吾,你选几个人,将咱写好的梨园本复录几份。” “千万不能错,一定要熟背于心。” 刘三吾手捧梨园本,草草扫了一眼,发现上面污秽之语不堪入目,句句大不敬:“陛,陛下,若是如此,锦衣卫哪里骂的出口?” 朱元璋眼睛弯成月牙,有些傲娇:“反正咱把事交给你了,如何做是你的事情。” “别忘记支会蓝玉几人一声,免得他们几个坏了咱的好事。” 刘三吾只能拱手躬身:“老臣谨记。” 刘三吾再次拱手后退,这次退了两步,朱元璋挽留的声音又响起来。 “再等等,咱小时候看梨园大戏,那台上演关公的都要先行走上两圈,熟悉熟悉。” “你找人过来,咱也排练一番。” 刘三吾小声提醒一句:“陛下,是不是不太妥当?” 朱元璋眼神幽怨:“快去找来,咱大孙那么机灵,漏了马脚怎么办?” “把蓝玉,朴萍萍,定远侯他们几个统统叫来,咱可是听说常升那小子几次险漏马脚,他必须得多练。” 刘三吾只得连连点头,去找人帮朱元璋排练。 大约两个时辰后。 奉天殿上跪了一排。 身穿补丁麻衣的蓝玉,傅友德,王弼,常升,以及朴萍萍和锦衣卫都跪在殿下。 “咯吱。” 奉天殿门关闭,阳光被阻绝在外,屋内点了明灯。 朱元璋面无表情:“梨园卫为何成立,你们都知道了。咱今天把话跟你们说明白,莫要把咱大孙想成尔等上位的垫脚石。” “咱大孙会不会成为皇储,尤为可知。” 朱元璋眼角肌肉抽搐:“咱大孙流连民间八年之久,咱只是想做些补偿,仅此而已。” 下面的人异口同声:“是,陛下,臣铭记陛下教诲。” 啾,啾。叽叽。 一阵嘈杂的鸟叫声响起,太监扛着扁担走上前来,扁担两头各有两个鸟笼。 朱元璋脱去身上的常服,漏出麻衣,脚上穿着草鞋。 批阅奏折的红木桌子也被撤下,摆上一张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桌子。 桌子上摆着一方醒木。 “都起来吧。” “谢陛下。” 蓝玉搀着袍子缓慢起身,慢悠悠抬起脑袋,发觉身穿麻衣的朱元璋,嘴巴逐渐放得下拳头,眼睛已经看直了。 身边的常升同样如此,目瞪口呆。 朱元璋挺直腰板,肩挑扁担:“别看咱,你们的茶摊怎么分配活计的,按照你们分配的做。” 几人后知后觉,连忙抽出腰间抹布,对着空气擦来擦去。 朱元璋看向肤白如雪的朴萍萍:“萍萍,天龙八部都背熟了?” 朴萍萍欲要下跪,被朱元璋喝住:“停,咱事先说好,今日没那么多繁文缛节,谁再动不动下跪,咱定要治他的罪。” 朴萍萍的身子顿住,只能站着回话:“陛下,老奴背熟了。” 朱元璋一阵别扭:“叫八爷。” 朴萍萍十分别扭的顺着朱元璋的意思叫:“八,八爷。” 朱元璋听了十分满意:“你是说书人,先坐。” 白萍萍听从吩咐,端正坐在椅子上。 朱元璋提着鸟笼往前走两步,将鸟笼放在脚边,坐在板凳上,端起桌上的茶水。 朴萍萍端正的坐着,等待朱元璋下一步指令。 “你说你的。” 朴萍萍尖锐的嗓音在奉天殿散开:“大宋年间,雁门关外,北辽虎视眈眈……。” “乔峰大喝一声,亢龙有悔……。” “停。” 台下的朱元璋叫停,台上的朴萍萍便停下,等待下一步指示。 朱元璋看着旁边的锦衣卫:“你们两个,现在踢咱的鸟笼。” 锦衣卫甲站起来,朝着鸟笼轻轻踹一脚,鸟笼只是轻移半指的距离。 “停停停。”朱元璋站起来训斥道:“你隔这跟咱玩呢?你是一位整日游手好闲,鱼肉乡里的地痞。” “脸上凶点。” 锦衣卫立刻跪下:“皇上恕罪,皇上恕罪。” 朱元璋气愤的坐下:“重来一遍,要记着,朴萍萍讲到亢龙有悔的时候,你站起来踢鸟笼。” 锦衣卫擦掉额头的冷汗,重新回到原位。 “萍萍,你继续说你的,从乔峰大喝一声开始。” 朴萍萍愣了下神,继续讲述:“乔峰大喝一声,亢龙有悔……。” 碰! 锦衣卫甲突然出脚,一脚来势汹汹,将脚边鸟笼踢飞数丈,里面的八哥吓得乱扑腾。 锦衣卫甲左右张望,声若蚊音:“谁,谁他娘的不长眼睛,把鸟笼放在爷,脚,脚边。”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的摇头:“咱说了,你是地痞,咋跟个小娘们一样。” “重新来,朴萍萍,你从乔峰大喝一声再说一遍。” 第41章 巧就不对 “亢龙有悔……。” 碰! “谁他娘的不长眼睛,把鸟笼放在爷爷脚边。” 朱元璋哀苦叫道:“天杀的,咱的宝贝鸟儿被你吓死了,你赔咱,赔咱。” 锦衣卫甲抓住朱元璋的衣襟:“奶奶的,知不知道小爷是金陵城的小霸王,擦亮你的狗眼,还敢叫咱赔。” 一旁的傅友德,王弼已经吓傻了,这可是皇上。 朱元璋倒是很投入:“大爷饶命,小的知错了,是小的放鸟笼没长眼。” 锦衣卫甲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,按照步骤,凉国公几人该来拉架了。 朱元璋脸上的求饶转变成怒气:“蓝玉,王弼,茶水摊是你们的,出事不管吗?” “咱园本上写的话都忘了?” 蓝玉这才后知后觉的跑过来,握住锦衣卫的拳头:“客官,别动气,小本生意伤不起。” 王弼傅友德也走过来,手中端着空茶杯:“客官,您喝茶消消火。” 唯有常升脸色通红,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,掐已经阻挡不住了,常升又拧了一圈。 锦衣卫甲看了定远侯一小会,然后把茶杯打翻在地:“喝你奶奶的腿。” 锦衣卫甲说完这句话,感觉脚软绵绵的,看似站在地上,其实飘在天上。 如梦似幻! 朱元璋小声嘟囔着:“该打了。” 锦衣卫甲先把朱元璋的身子放低,然后松手,尽量不伤到朱元璋。 朱元璋倒在地上后,赶紧双手抱头:“别打了,别打了,咱知道错了。” “哎呦,哎呦。” 锦衣卫甲的拳头压根没碰到朱元璋,从头到尾都在锤空气。 锤了约莫有一会,朱元璋撑地爬起来,神色满意:“就这样练,做的漂亮。” 朱元璋的手掌放在锦衣卫甲肩膀上:“做的不错。” 锦衣卫甲的身子已软了,被朱元璋轻轻一拍,立马变成一滩烂泥,彻底瘫倒在地上。 娘咧,他刚刚打了皇上,骂了国公! 朱元璋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,视线放在脸通红的常升身上,龙颜不悦:“常家小子,你方才在做甚?” 皇上就是皇上,可以与你嬉皮笑脸,但板起脸来就是不可侵犯的至尊。 常升赶紧跪下:“陛下,臣……臣……。” 常升嘟嘟囔囔不知如何解释。 朱元璋暗自摇头:“你大哥常茂乃军中万人斩,堪比关公吕布,你这厮连做样子都学不会?” 常升再也笑不出来。 “蓝玉,常家小子交给你,咱大孙险些起疑都是因他,别让他再捣乱。” 蓝玉躬身:“陛下,常升不堪大用,我看不如顺道安排溺水而亡,或是被人当街砍死。” 朱元璋觉得有理:“刘三吾,你下去为常升单独写个本子,咱和大孙说上话,就结果了他。” 刘三吾轻轻点头,刚刚众人排练时,他在一旁端详。 他发现一个事情,朱元璋演的很上心。 怎么有种皇上不止是为了虞王殿下的错觉? 常升脑袋贴地,皇上都发话了,他只能遵旨。 “咱们继续,朴萍萍,你从乔峰大喝一声开始说。” 奉天殿当中,众人回到原位,继续刚才做的事情。 大殿当中时常传出朱元璋大声嚷嚷的声音,有谁哪里做的不对,他会直接指出来。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奉天殿,彼时热闹至极。 …… 林府。 走水之事平淡下来,高管家被抓,林三春也收拾了行囊,向林夫人告事还乡。 林闲坐在屋顶,眺望林三春远去的背影。 马周蹲在屋檐边,他现在由内到外害怕林闲,不敢靠得太近。 “先生,新来的管家说要去后院议事。”方孝孺站在梯子旁,向屋顶喊话。 林闲远远望着马周:“下去。” 马周只是被看了一眼,身子便哆嗦下,等到林闲下到地面,他才敢跟着下去。 林闲对于马周的这种行为哭笑不得,他只是想借着高管家的事敲山震虎,毕竟马周的叔伯帮自己忙着搭理茶摊,日子长了怕他们不服管教。 林闲吓马周,马周便会把这些事告诉他的叔伯,便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。 没想到马周如此不经吓。 来到后院时,家丁丫鬟已然站成一排。 这些人看见林闲来了,眼中流露出感激,如果不是林闲那一句记不清,被兵马司抓走的人就是他们。 林闲并未多说什么,他与高管家林三春的事已经了却,林五林六这些家丁同他一样是底层人。 他们做事由不得自己,林闲不会把巴掌的事宣泄在他们身上。 平安环臂抱剑,目光从家丁身上扫过,余光却一直在林闲身上:“我叫平安,尽管没签卖身契,也算是林府人,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林管家。” 平安的手指呈兰花指,他的手指修长,捏起兰花指的时候,别具风骚。 “高管家监守自盗,在我认为,他有问题,院中的各位也有问题。若你们人人都是练家子,高管家岂能成事。” “所以,从明日起,你们每日要挤出两个时辰学武。” 平安进林府,刘三吾给他的任务分为二,一是保护林闲,二是教他习武。 习武?林闲越发觉得这位新来的管家有意思。 “还有一件事,我呢初来乍到,对于金陵城不太熟,所以要选一个人助我。” “你们当中谁可胜任?” 不少家丁听到平安的话跃跃欲试,能跟着管家做事,不仅可以和管家搞好关系,还能有出府的机会。 唯有两人,马周和方孝孺身子板正,抬头挺胸,与弯腰弓背的家丁们格格不入,也未将跟班之事放在心上。 平安走到林闲面前:“先前在府门外,我观你不错,你做我的跟班。” 林闲心头一沉,怎么会选到他? “怎么样?你愿不愿意?” 林闲先是眼睛瞪大几分,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捂着半张开的嘴,满脸的不敢相信,然后突然跪下,连磕好几个头:“小的愿意,小的愿意。” 磕头的时候,林闲脑子飞速运转,在府门外,他就注意到平安总是盯着他瞧。 现在选他做跟班? 巧!太巧了! 平安冲着林闲点了点头:“起来吧,我记得你是叫林闲?” 林闲起身,平安拉着林闲的手走到众人前:“林闲以后跟着我,在府中便宜行事,你们都知道了?” 第42章 马周有不服 林闲成了新来管家的跟班,其他人表情各异。 方孝孺和马周脸上的表情与其他人都不相同,平安也是梨园卫的人,今日刚刚进府就得了管家的身份。 不仅做上了管家,还把虞王陛下在林府的身份拔高一筹。 “下面我带大家习武,上身保持直立,双腿往旁边迈出半步,身子慢慢下沉。” 蹲马步! “想要功夫好,先学会蹲马步。” 家丁们纷纷照做,才蹲下去的时候没什么反应,蹲了一会后,腿便开始发酸。 林闲也蹲下去,审视着平安,他记得大明有位叫做平安的,靖难的时候率领明军大败朱棣。 眼前捏着兰花指的平安是那个呼保儿? 如果对方是呼保儿,为何会如此重视自己? 至少现在看起来,平安对自己的态度是友好的。 重犯之后! 这个时候,马皇后和太子朱标相继离世,朱元璋已经杀疯了,上下官员换了好几轮,不知多少无辜官员被处死。 莫非自己祖上也是朝中大员,因为被牵连,所以全家抄斩。 平安和自己祖上是认识的?打听到自己在林府,所以特地来照顾自己? 林闲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如此,不然如何解释平安出现在林府。 又或者此平安非彼平安,仅仅是重名。 林富贵在林夫人的陪同下也来到后院:“恩人,这是在做什么?” 平安又恢复环臂抱剑的姿势:“前些日子府中遭了偷窃,我刚好会些拳脚,索性教给他们。” “再有歹人出没,他们也有保卫林府的手段。” 林老爷对平安赞不绝口:“恩人有心了。” “夫人,这位是平安,路上若不是有他,这次收的丝怕是打了水漂,全被贼人劫走。” 平安面相姣好,肤色白净,比大部分女子都要白,尤其是那双手,修长有力。 那修长的手指令人脸红。 林夫人脸红的作揖:“多谢恩人救了我家老爷。” 平安轻点下巴。 林富贵精明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:“大家先歇歇,听我讲几句。” 双腿早就酸麻的众家丁如获重负,长出一口气,总算不用蹲马步了。 林富贵发觉此次收丝回来,院中多了不少生面孔,不禁对高管家更加恼怒。 一个家丁就是一张卖身契,出的都是林府的银子。 林府家丁和丫鬟有十一人,换了新人就说明走了一人,大概率是被打死的。 林富贵曾经三令五申,对待下面人不一定要打,口头训诫也行。 看来高管家浑然没放在心上。 林富贵拿出一串铜钱递给平安:“恩人,今天忙前忙后,大家都辛苦了。这些钱拿去买些肉,分给大家吃。” 一听有肉吃,家丁们眼中狂热,他们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,平时只有过年才吃得上猪血猪皮。 林富贵这次来还有别的事,此次收丝,走通了蚕农之间的路子,并且与蚕农说好,往后的丝积攒多了,尽管送来金陵林府。 以后,林富贵都不用为收丝作难,换句话说,林府的生意做大了。 “你们当中有没有识字的?”林富贵想要找个账房,家丁当中若有识字的,便不往外面招。 院中一时无人搭话,他们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,莫说读书写字,连纸张都未摸过。 林闲也没答话,来到大明八年,繁体字认得写不得。 “咳咳。” 一位老者背手从人群中走出,昂首挺胸,脸上挂着想笑又憋住的表情,走出来时特地多看两眼马周:“子曰,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。” 方孝孺神采奕奕:“老朽自幼熟读四书五经,满腹经纶。” 林富贵喜出望外,他来后院只是随口一问,没想到还真有识字的:“你怎么称呼。” 方孝孺一手抚须,一手背后,转身背对着林富贵:“老朽本姓方,因平生郁郁不得志,卖身林府。” 方孝孺背手走到后院小门处,又折返回来:“那高管家剥去老朽本来姓名,给了一个九字。” “不知老爷问的是原姓,还是本姓。” 林富贵:“林九?” 方孝孺欣慰的点头,不忘看向马周,似是炫耀什么:“数之九也。” 林富贵拿出一本账簿:“这是原来的账本,你核对下账目。” “你暂时住在林三春的屋子,若是这件差事做的好了。你以后就是我林家的账房先生。” 方孝孺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账本,背手又走向墙边,对着马周偷笑:“老朽早知,天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。” “老朽是块真金,便不会被遗弃。终究是老爷慧眼识珠,不枉老朽卖身林府。” 林富贵的八字胡都愣住了:“你不接?” 方孝孺抚须的那只手拿下来,摊开放在林富贵面前:“君有所求,岂有不应之理,老朽必定核对清楚,给老爷一个满意答复。” 原来是接了! 林富贵的两件事都已办妥,便不再久待:“恩人,你带着他们继续操练,坐船坐的晕乎,我要歇息下。” 平安轻轻点头:“老爷慢走。” 林富贵走后,平安唤了两人去买肉,继续训练其他人蹲马步:“重复刚刚的动作,继续练。” 方孝孺怀中揣着账簿,喜不胜收,蹲马步的时候,紧挨着马周:“我是账房了。” 马周剐了方孝孺一眼:“破狗屁账房,给俺都不要。” 方孝孺只当马周是心里嫉妒:“老朽到底和你们这些粗人不一样,只会打打杀杀,帮不了什么忙。” 马周回怼一句:“我卖了十两银子。”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方孝孺,方孝孺眼瞪大,恨不能从马周身上刮掉几块肉:“你懂个甚,那位高管家鼠目寸光,哪里知道老朽的本事。” 马周:“五百文。” 方孝孺老脸微红:“你也看见了,高管家被兵马司抓走了,足以证明他的眼光不行,不知道……。” 方孝孺话未说完,马周那边又是一句五百文。 “你们两人嘀咕什么?”平安盯着马周和方孝孺:“蹲桩的时候要心平气和,不要交头接耳。” 马周忽然在平安的注视下站起来。 平安眯起眼:“你怎么不蹲?” 马周的目光不躲不避:“我只学上等的拳脚功夫,阁下的拳脚不够上乘。” 林闲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马周,并未出声。 “呵。”平安轻笑一声:“你看不上我的拳脚?” 马周捋起袖子:“试试。” 第43章 这才是演技 扑! 平安将剑扎在地上,剑鞘深入土地半尺多。 剑身好似松柏,一动不动。 林闲看见平安的动作,愈来加确定此人的身份,有七成把握,此人是平安呼保儿。 此人能持铁器上街,必是军籍,能孤身打退水贼,自身的本事不用说。 既是军籍又拳脚不错,还对自己这个重犯之后多加关注,对方的真实身份近乎摊开。 马周走出来,目不斜视:“我自认也会些拳脚功夫,想跟管家比试一二。” 方孝孺和平安相继上位,马周很不服气。 平安环臂抱胸,竟没有防备姿势,只是淡然望着马周:“问拳便是。” 马周脚底生风,快到平安身前时,突然右手成拳砸向平安的下巴。 拳来的很快,马上就要打住平安的下巴。 拳头在接近,平安仍未有动静,表情淡然,嘴角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。 半尺远,一寸远。 碰! 拳头打在平安的下巴上,平安整个人向上,鞋底离地半尺高,如鱼跃龙门。 “呜呼!” 连林闲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,打到了? 马周拳头扬起的那一刻,林闲一直以为临到平安眼前的时候,平安身子一闪,躲过马周的拳头,然后一招放倒马周。 马周也愣住了,他出拳那一刻,心里很没谱,心里一直在琢磨,这小子怎么不动? 教马周的武师曾经说过,真正的高手不显山不漏水,却能躲过你的所有攻击。 出拳的一刻,马周已经做好出丑的准备。 平安从地上爬起来,嘴角有血丝溢出,他表情仍是不羁,用一根食指抹去嘴角的血迹:“很好,你是第一个能让我见血的人。” 马周噶住了,平安的表情让他怀疑,中拳的是他。 平安掸掉身上的土,站在马周面前:“再来。” 林闲松了口气,他刚才险些以为自己错了,此平安非彼平安。 与人对战先挨一拳,方显宗师风范,不错,理应如此。 马周再次动起来,助跑两步,一个旱地拔葱,将身体节节拔高。 拔高的马周,双拳抱在一起,重重砸向平安的脑门。 马周看到下方的平安,依旧是古井无波的表情,仿佛胜券在握。 碰! 马周的抱拳结实砸在平安脑门上,平安向后退了两步,翻出一个白眼,向后晕倒。 林闲傻了,又中一拳? 周跳起的这一记拳头并不快,林闲觉得他都能躲开。 家丁们赶紧围过去,伙房老胡伸出油腻的手指,掐住平安的人中,对着马周骂骂咧咧:“下手没轻没重的,伤了林管家可怎么办?” 马周身子僵硬,对方为什么不还手? 不是说一人打退不少水匪? 平安有气无力的抬起手:“扶我起来。” 众家丁小心翼翼的将平安扶起,有搀胳膊的,有抵后背的:“林管家,您小心点。” “林管家,您没事吧?” 平安晕乎乎的:“我自幼习武,何惧!” “再来!” 马周不敢来了,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,平安不会武。 他的这两拳看似来势汹汹,其实都有试探招,也是变招。毕竟与平安没打过,也不知对方深浅。 所谓的变招就是先手留有余地,后续看对方的应招情况变招。 平安连试探招都躲不过,根本不会拳脚。 平安额头肿起一个大包,一身侠义气质却不改,一言一语之间不落下风:“阁下拳势猛烈,却对身子百害无一利。” “拳术破绽百出,不懈一击。” 平安依旧自信。 林闲确信此平安不是那位平保儿,充其量是个插标卖首耳的。在林闲眼中,平保儿和万人斩常茂不相上下。 “林周,你好大的胆子,敢向林管家行凶。林管家,我提议打他二十板子,林周太造次了。”老胡一口一句林管家,亲昵的紧。 平安被下人们团团围住,看向马周的眼神依旧不屑:“不用,我虽挨两拳,但知道他的拳脚远在我之下。” “对待弱者,我是不屑出手的。” 马周眼睛都直了,他一个打赢的还要受这等屈辱:“你要打便打,哪那么多废话。” 平安拔起地上插着的长剑:“我说了,我从不对比我弱的人出手。” “你们继续演练,我回房整理床铺,每个人都要练够一个时辰。” 平安步态沉稳,身子挺拔,丝毫不像挨了两拳的人,反而像打赢了的人。 推开木门,平安身子顿住,多交待一句:“功夫是练出来的,切记不可偷懒。” 讲完这句话,平安走进屋子。 “嘶!” 才关上门,平安疼的五官扭曲,在地上摸爬打滚:“刘大人害苦我,不是说演技好就行了。” “疼,嘶,哎呦。” “呕!” 平安拿出棉白手帕,呕了一口血在手帕上。 看着手帕上的血,平安豆粒般大的眼泪哗哗往下掉。 刘三吾的命令到了济州卫,要他找人加入梨园卫,上面罗列出几个标准。 你娘薨了!你媳妇跑了!你儿子死了又活了! 唯有能瞬间做出这些情绪的人,才有资格加入梨园卫。 平安的下属们纷纷不合格,平安只好亲自上场,与林富贵偶遇。 他提前上船,手下扮成水贼,口中衔刀上船。 平安只是碰他们几下,他们便连滚十几圈,有的甚至直接跳下船。 当时也没想太多,就跟着林富贵回来,谁知刘三吾说是要教林闲一点拳脚功夫傍身,千万不能被林闲拆穿身份。 他如今已到林府,也得了林富贵的信任,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。 “可恶,下手这么狠。” 平安从怀中摸出一方铜镜,铜镜打磨的光滑无比,比一些未出阁姑娘家用的镜子都要光滑。 铜镜中的平安,额头青一块,鼓起的包好像犄角。 平安赶紧从怀中拿出两个小瓶子,一瓶东海珍珠粉,一瓶朱砂红,用小拇指沾着珍珠粉细心往额头涂。 为了不让珍珠粉显得太白,平安混了一些朱砂红。 “嘶。” 平安忍不住发出阵阵抽冷气的声音,每一次触碰,都好似针扎一番。 “咚咚。” 门外有人敲门,是伙房的老胡:“林管家,猪肉都买来了,还剩下几十文。” 平安深呼一口气,放下铜镜,珍珠粉等东西,淡然打开门。 老胡嘿嘿傻笑,注意到平安额头的伤,竟是没那么青了:“林管家,您头上的伤?” 平安轻点下巴,表情从容:“那点伤算不得什么,一会便消。” 老胡连连称奇:“林管家厉害。” 平安接过剩余的铜钱,吩咐老胡:“难得吃肉,莫要少放调料。” 老胡油腻的脸在太阳的映照下,闪烁油光,平安不由得一阵内呕。 “行了,我小憩一会,你去做肉,其他人不得偷懒,继续练功。” 第44章 全明白了 肉香四溢! 炊烟飘到院子中,人人拿手将烟雾扇来鼻间,想要多闻闻肉味。 老胡刚开锅盖,众人就端着碗一窝蜂冲进去,也不用老胡打饭,众人纷纷以碗做勺,舀出一大碗菜。 平安玉树临风从房中走出,额头的伤已经被珍珠粉掩盖:“莫要争抢。” 无人听他讲话,家丁们打好饭四散而开,等到平安来到锅边,锅内只剩下菜汤。 老胡端着泛青大碗,碗在嘴边,菜已冒到额头:“林管家,俺给你拨点?” 平安轻摇头,满脸仙人风范:“不用,我已辟谷,平时少食。” 林闲端着碗,才扒拉一口,脸色便有些不对。 这猪肉口感发柴,还有骚味,与后世的猪完全不同:“这猪没劁?” 林闲记得劁猪的手艺很早就有了,这个时候应该普及才是。 方孝孺碗中菜并不多,在一旁细嚼慢咽:“劁猪?书上是有这个说法,可猪都劁了,哪里还有小猪?” 马周也盛了一大碗:“什么劁猪不劁猪的?那玩意嘎了,还怎么传宗接代?” 林闲端着碗若有所思,劁猪的手艺竟未普及,这是他没料到的。公猪要劁,才不会四处乱跑,才能老实趴着养膘。 至于猪之间的传宗接代,只管留好种猪就行,丝毫不影响。 不过,饶是猪没劁,也是难得的美味,林闲将冒尖的菜如数吃掉。 午饭过后,各自忙各自的。 方孝孺拿着账本去林三春房里核对账目,对于账房先生一职势在必得。 林闲则守在平安门外,等待平安调遣。 平安身份仍然未知。 “林闲,进屋里歇着。” 屋内的平安喊话,温文尔雅,声如暖阳。 林闲轻轻推门而入,发觉平安正坐在铜镜前,手拿木梳,梳理长发。 阳光打在平安脸上,平安脸白如雪,比一些女子还要白。 “坐就行了,我这人没什么架子。” 林闲心神不宁的入座,并未坐稳,屁股只沾了一点。 平安将头发梳顺后,眼神再次凛冽起来:“你要好好习武,争取变得像我一样强。” 林闲重重点头:“林管家说的对。” 平安认真打量着林闲,觉得林闲有些眼熟,他早前随父亲入金陵,似是见过这张脸。 平安不禁走的近些,抬起细腻的手指,似要触碰林闲。 林闲身上骤起鸡皮,这家伙该不会是混双吧? 未等平安的手碰到林闲,林闲赶紧撤离凳子,跪在地上:“林管家,我有要事相求。” 通透了,通透了! 这小子是个混双,看上了老子的颜值。 林闲瞬间明白平安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,林闲的心咯噔咯噔乱跳。 平安收回了手,俯视跪在地上的林闲:“你有什么事,但说无妨。” 林闲大声喊道:“恳求林管家不要记恨林周。” 平安没想到林闲会突然说起这件事:“哦,他是我的手下败将,我为何要记恨他。” 林闲第一次说话不流利:“林,林管家不,不知道府中秘事。林周今日打了你,在家丁当中必会被排斥。” “家丁之间争勇斗狠之事繁多,小人刚进府时,就有人和上任管家斗嘴,三更天,被一群人用被褥捂死。” 平安见林闲趴在地上,整个身子都在发抖,上前要去扶:“你先起来说话。” 林闲像是一条毛虫,快速往后出溜,与平安拉开距离:“林管家,此事不容小觑。” “那林周与我一前一后进府,亲如手足,若是他有事,小人也不敢苟活。” 说着说着,林闲开始抹眼泪:“林管家一定要答应小人,求你了。” “若是林管家不应,小人跪地不起。” 平安不敢再让林闲跪着,刘大人说了,进入林府后,其他的事都是小事。 最为重要的是,护好林闲,甚至可以把林闲认作主人。 林闲的心扑通扑通跳,注意力一直在平安脚上,他往前走一步,林闲就往后出溜一步。 平安有些着急:“你先起来,再好好说话。” 林闲又是一阵后退,大声叫道:“若想林周不会受排挤,只有管家收他做跟班。” “府中人看到林管家没有记恨林周,才不至于疏远他。” 平安没有想太多,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让林闲起来:“起来吧,我答应你了。” 平安再次伸手去扶。 林闲动如脱兔,快如闪电:“林管家等着,我这就把马周叫回来。” 林闲飞奔出去,顺着梯子上了房顶,一把攥住正在擦瓦片的马周。 马周看见林闲冲他气喘吁吁的冲他笑:“你去做跟班,我来擦瓦。” 林闲把抹布抢走,小心翼翼的擦瓦。 平安也跟了过来,站在木梯下:“林闲,林周,我想明白了,既然你们兄弟情深,那你们两人一同帮我做事。” 林闲脸黑了,这人偏偏看上自己了:“林管家,如此不合规矩,怕是老爷会问罪于你。” 平安单手持剑,笑容清澈,他对林闲印象很好。 身为底层家丁,得了富贵,首先想的不是讨好自己这个管家。而是担忧自己会责怪马周,这是何等的重情谊。 “行的,我这就去同老爷说道你俩的事,你二人留在我身边办事便是。”平安转身向前院走去。 林闲望着平安轻松离去的背影,瘫坐在地上:“完了。” 马周很是费解:“公子,跟班不是很好吗?每日不用劈柴擦瓦,跟着他就行,还有出府的机会。” 林闲摇头苦笑,这人是个双,他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。 林闲手放在马周肩膀上:“你打了他,府中人必然会排挤你。就像当初高管家打我板子一样。” “如果你成为他的跟班,府中的人自然不会多想,我这是为你好。” 马周身子同样骤起鸡皮,林闲这样说话的时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。 上次给高管家送鸟,嘴里说着孝顺的话,马周都以为高管家是林闲亲爷爷。 结果呢,今早,高管家就被送到兵马司去了。 林闲哀叹连连,眼神复杂,看来避不过了,平安如果向老爷说话,这件事多半会成。 林闲现在满脑子都是平安涂抹胭脂,冲他回眸一笑的画面。 第45章 真地痞来了 平安从前院回来的时候,告诉林闲,林老爷答应他,林闲和林周都可以跟着他做事。 林闲不用牺牲自己成全林周。 林闲当时,笑比哭难看。 夜很快来了。 众人回了柴房睡觉,林闲和马周各自抱着一床新被褥。 被褥是林老爷赏给平安的,平安又赏给他们二人。 柴房还是柴房,众人却都有了被褥。 旧被褥是高管家给的,新的被褥则是新来的管家给的。 林闲与马周进来时,其余家丁正聚在一起商量什么,见林闲进来,便各自散开。 林闲回到自己的床铺时,发现一块被乌黑油纸包裹的桂花糕。 身后的家丁们伸脖探脑,表情各异。 林闲微微一笑,小心将桂花糕收起,将崭新的被褥铺上,坐在被褥上望着房间中的家丁。 这些人发觉林闲在看他们,要么别过目光,要么背过身去。 林闲盘腿坐在被褥上,油纸铺在腿上,一点点剥开。 房内安静,油纸被剥开的簌簌声引人侧耳,令人心中期待林闲有没有在吃,桂花糕好不好吃。 林闲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嘴里。 啪叽,啪叽。 背对着林闲的家丁们,纷纷咕嘟咕嘟往下咽口水。 林闲觉得好笑:“你们能忍到什么时候?” 林五骂骂咧咧:“林闲,早知道就不凑钱给你买这块桂花糕。” “要吃便吃,哪这么多事?” 林闲打了个哈欠:“你们不吃,那就算了。” 哗啦! 扑簌! 本来安静的柴房,瞬间躁动起来,所有家丁掀开被褥,凑到林闲面前,伸出黑手去摸桂花糕。 “这便是桂花糕的味道,好吃,比老胡的炒肉好吃。” “真甜啊,比糖好吃。” “你还吃过糖?” “那有啥,把糖丢进水里搅拌,好喝的很。” 一块桂花糕吃完,几人坐在了一起,林闲将油纸对折,对着嘴巴,将里面的糕点渣全部倒进来。 林府家丁丫鬟一共十一人,除却林闲,马周,方孝孺,还有四名家丁,分明是林三,林四,林五,林六。 他们四人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,取名的方式倒是大同小异,哪天出生的便是名字。 月光顺着破烂门窗,照在几名家丁脸上,林闲难得漏出笑脸。 月光下的林闲笑得很干净,马周第一次看见林闲脸上出现如此干净的笑容。 他还以为林闲拿出这些糕点,是有所图谋,所以刚刚林闲要吃糕点的时候,他都没敢去吃。 结果,什么事都没发生。 林闲忽然一字一句叫几人的名字:“林三,林四,林五,林六,林周。” 几人同时看向林闲,不知道林闲为何叫他们的名字。 “以后在林府,不管前院的人如何说,后院的人要紧密团结在一起。谁也不许背后捅别人刀子。” 林闲的语气坚定:“高管家的事,我帮你们圆回去了,别再有这样的事。” “睡觉。” 林闲倒头便睡。 几名家丁心中暖洋洋的,看着林闲的床铺,表情逐渐坚定:“林闲,以后外面老爷最大,屋里你最大。” “不说客套话,我们确实拿了东西去变卖,拿去孝敬高管家。” “如果不是你,我们现在都在兵马司关着。” 扑通!扑通! 几名家丁纷纷对着林闲磕头,然后才起身去往各自的床铺。 马周看到家丁们心齐起来,似乎想明白什么。 收买人心! 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小到林府,大到整个大明。 如果林老爷是皇上,那林闲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贵。 马周笑容惨淡,若真让林闲知晓自己是虞王,还有谁能挡住他登上那个位置? …… 日出。 天亮之后,院中少了林三春拿着猪毛牙刷蹲在院中刷牙的场面。 今早起来,有些事情隐隐变得不同。 洗脸漱口的时候,林闲是第一个,其余人比林闲起的早,却无人上前去。 等到林闲洗了脸,漱了口,其余人才上前来。无意之中,已有身份高低。 平安今日换了身白衣,依旧是环臂抱剑,看人时眼神凌厉,颇像一位世外高人。 “林闲,林周,你们两人今日出府采办。” 平安递过来一张纸和一袋碎银子,纸上列好了清单。 一息,两息。 平安的手晾在空中三息,林闲都没有去接。 平安表情有些错愕:“林闲?” 林闲这才硬着头皮接过来,接的时候,只捏住纸张和钱袋的一角,与平安白皙的手指隔着半尺远。 “去吧,早去早回。” 两人从后门出,走出一大段距离后,林闲交待马周:“以后,林管家给东西,你去接。” 马周愣了下,虽不知道林闲何意,仍是应声:“知道了,公子。” 今日是茶摊开张的第一天,也是赶巧,有了出府的机会。 林闲准备去茶水摊那边看看,毕竟是他来到大明后的第一个生意。 天水桥边。 “噼里啪啦。” 爆竹声中,人流逐渐向着茶摊汇聚。 依照林闲所说,蓝玉等人买来一些破桌子,每张桌子上摆着茶壶茶碗。 朴萍萍坐在茶摊前面,面前摆着醒木。 啪! 醒木一拍,面白如雪的朴萍萍开说:“北宋年间,有一男子名叫乔峰,乃是丐帮帮主,会的一手降龙十八掌。” 朴萍萍的声音尖锐,且穿透力强,很快吸引到很多人驻足听讲。 林闲站在树桩处,这个位置居高临下,能看见整个茶摊的全貌。 茶摊刚开张,只有一人点了茶水,那人老态龙钟,面向说书人,脚边摆着几个鸟笼。 “是他?”林闲看见老者的模样,想起了卖鸟之人。 正是这位老头一两银子卖给林闲八哥,帮林闲省了不少银两。 林闲对蓝玉几人的办事能力颇为赞赏,说书人找的不错,茶摊刚开张,最主要的就是说书人。 说书人找的好,茶摊就成功了一半。 天水桥上趴了一排人,从上面往下看,有的是看热闹,有的是真听书。 林闲身边也围了几圈人,专心听朴萍萍说书,这时代的娱乐项目不多,能几段新故事,堪比后世的露天电影院。 也是这时候,人群中挤出四五个人,领头的是个髯虬大汉,面漏凶相。 那人骂骂咧咧:“奶奶的,哪个在天水桥做生意,不先给老子打声招呼?” “反了他了。” 第46章 演的很好 冬至已过,髯虬大汉却只穿着一件小襟,大片胸毛坦露。 因为脑袋大,大汉脑袋上的冲天鬏很是喜感。 髯虬大汉本名张天霸,是附近的地痞,平时也没什么活计,靠着欺负附近的商贩讨点银钱。 每日白吃白拿,因他兄弟在兵马司当差,附近的商贩纵使被欺负,也只能忍气吞声,不敢报官。 张天霸带着两个跟班入座,与朱元璋邻桌。 朱元璋瞥了张天霸一眼,张天霸眼瞪如铜铃:“娘的,看什么看?” 朱元璋漏出欣慰的笑容,昨日的演练没有白做。 手上拿着抹布的蓝玉见到张天霸,啧啧点头,心中暗自赞赏,沾上胡子还真看不出。 蓝玉看看张天霸,再看身边看呆了的常升:“好好瞅瞅,这就是差距。” 常升郁闷不已,终于没有再笑场,陛下被打的戏份过后,他被马车撞死的戏份也要开演。 常升的怀里有一包用猪囊包着的狗血,马车一来,他就跑过去,拍碎猪囊,让里面的血爆出来。 王弼见林闲过来,连忙小跑过来:“公子,您来了。” 林闲轻轻点头,王弼几人做的不错:“说书先生在哪找的?很不错。” 朴萍萍是司礼监大太监,宫中凡有大事,都要他来主持,嗓子清澈透亮,隔着半个紫禁城都能听见朴萍萍的回音。 王弼说出早准备好的措辞:“公子给的银钱多半给了这位说书人,贵着哩!” 林闲对朴萍萍很看重:“争取留下他。” 茶水摊刚开张,桌椅板凳都比不上别处,只能从故事和说书人下手。 “公子,茶水摊虽开张,可你都看见了,百姓多在外围看着,也不入座喝茶。”王弼面漏难色,这是虞王殿下交待他们的第一件事。 这事如果办不好,难免寒了虞王殿下的心。 林闲却压手:“无事,我们不靠茶水盈利,先稳住人群。等下说书结束,留住那位说书先生,我把第二段说给他听。” 一听有第二段,马周也来了兴致,自从上次说请听下回分解,马周就一直惦记着聚贤庄后面的故事。 茶水摊那边,朴萍萍讲的口沫四飞,下面的朱元璋浑然没在听,余光一直注意着林闲方向。 “咱大孙跟咱年轻时长的真像,跟标儿也像。” “宫里的那些娃娃就没有咱大孙这份气质。” 碰! 啾! 邻桌的张天霸听得兴起,一伸脚踹倒旁边的鸟笼,鸟笼里的八哥发出啾啾惊叫声。 朱元璋被鸟叫声吸引,收回放在林闲身上的目光。 朱元璋看向张天霸,怎么回事,还没到亢龙有悔,怎么就开始踢鸟笼? “他娘的,谁这么不开眼,把鸟笼放在老子脚边。”张天霸觉得碍事,上脚又是一踢,将鸟笼踢出三丈远。 台上的朴萍萍愣了下神,还没到皇上说的地方,怎么提前动手了? 朱元璋愣了片刻,回过神来,兴许是锦衣卫一时害怕,把握错了时间。 朱元璋拍桌子站起来,给出很气愤的反应:“混账,你敢踢咱的鸟笼,赔……。” 张天霸吆喝一声,一把抓住朱元璋的衣领:“娘的,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?” “你敢让老子赔银子。” 茶摊这边动手了,蓝玉几人的目光都投向这里。 王弼和傅友德开始收抹布,按照陛下的演练,陛下倒地挨打后,几人就要出面阻止。 王弼和傅友德会把朱元璋搀扶到林闲这边,让两人见面说话。 蓝玉握起拳头,鄙视的看着常升:“看见没?什么叫做演技!” “什么叫他娘的演技!” “你再瞅瞅你。” 常升已是目瞪口呆,这几名锦衣卫演的太好了。 锦衣卫甲和锦衣卫乙站在人群中,同样对张天霸的行为尤为赞赏:“果然陛下还是信不过你我。” “是呀,陛下竟然临时换人,就是不知道那位大人是何官职,竟演的活灵活现。” 朱元璋被张天霸抓在手中,眼中不惧:“咱的鸟珍贵的很,你要赔。” 张天霸眼漏凶光,抬起黝黑手掌。 “啪!” 一巴掌打在朱元璋的右脸,朱元璋被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。 被打了一巴掌,朱元璋不怒反喜:“不错,就是要放开演,不然大孙不信。” 张天霸打了一巴掌还不过瘾,狠吸一口浓痰:“喝,忒。” 浓痰吐在朱元璋脸上。 张天霸一脚踹出,踹在朱元璋的腹部:“还敢问老子要银子,老子让你长长记性。” 蓝玉已然看呆了,太真了,哪怕他昨日经过数遍演练,依然觉得不像演戏。 此时此刻,演的和真的一样。 常升扯了扯蓝玉的袖子:“舅舅,好像不太对劲,昨日的梨园本没有这一幕。” 常升记得是慢慢倒地,怎么现在变成了被一脚踹倒! 常升看见朱元璋嘴角都见血了。 朱元璋被张天霸踹倒后,脑袋发沉,身上的骨头快要散掉。 “混账,力气太大了。” 张天霸却没理会朱元璋,双手抡起长条凳,向着朱元璋砸过来。 “娘的,老子让你知道你霸爷的厉害。” 碰! 长条凳被张天霸举过头顶,砸在朱元璋身上。 人群中的锦衣卫甲和锦衣卫乙脑袋一片空白,砸凳子的动作好真啊! 朱元璋发出痛叫:“啊,混账,咱要杀了你!” “混账!” 对方完全没有留力,朱元璋的腿快被砸断了。 蓝玉,王弼,傅友德连忙上前,分工合作。 蓝玉和常升拦住张天霸:“客官,您消消气,别跟老人家一般见识。” 王弼和傅友德则把朱元璋拖起来,往林闲那边拖。 张天霸一把推开蓝玉:“他娘的老东西,滚一边去。” “你敢拦我,我把你的茶摊给你砸喽。” 张天霸的这一推,力气很大,蓝玉一时不查,被推出三四步,撞到了桌角。 蓝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,怒瞪张天霸:“够了,昨日可没说这一幕。” 张天霸招呼自己的两个跟班:“他娘的,把茶摊给老子砸喽。” 张天霸的两个跟班站起来,举起板凳就砸。 哐当!哗啦! 本就劣质的桌椅板凳,被砸了几下后,完全被肢解。 张天霸捡起一截桌子腿,朝朱元璋迎过去:“老东西,别走,老子还没跟你算完账。” 第47章 爷孙终相认 噼里啪啦! 砸桌椅的声音犹如开张时放的爆竹,连连爆开,本就质量差的桌椅板凳咔嚓断成两截,断开处犹如强行掰开的莲藕,木刺似藕丝。 蓝玉终于变了脸色,按照奉天殿演练的戏份,刚才已经结束了。 锦衣卫扮演的恶霸,应该在自己出手后,逐渐平静下来,然后拿点宝钞走人。 就在刚刚,张天霸不止推了蓝玉,还抄起凳子砸向朱元璋。 蓝玉看着茶摊的桌子被打碎,心都在滴血,这不是茶水摊,这是他外甥孙的心血。 “奶奶的,老子面前称老子,老子弄死你。” 蓝玉从地上捡起一截棍子,双手持棍向着张天霸劈去。 虽是棍劈,已有刀势。 张天霸将长条凳一横,挡住蓝玉劈头一棍。 一棍一凳子相接,片刻都没撑住,张天霸只觉得自己的虎口要炸开一般,竟然开始握不住手中的长凳。 这老头力气如此之大! 蓝玉黑脸青筋虬结,双手用力往下压。 张天霸的两条腿都在打晃,终于泄了力,长条凳从手中脱落。 趁你病要你命,蓝玉趁对方手中长条凳掉地,一棍劈向对方的脑门。 咚! 一闷棍下去,张天霸的脑门破开一道血口,脑袋嗡嗡作响,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。 “霸爷。” 见到张天霸被一闷棍敲晕,两个跟班连忙停止砸摊子,将张天霸扶起来。 “霸爷,你没事吧?” 张天霸脑袋发沉,两腿发软:“等着,你们给老子等着,老子兄弟是兵马司的人。” “你们敢打老子,老子要将你们全部抓入兵马司。” 两个跟班搀着张天霸,挤过人群向外走。 常升一时没回过神:“舅舅,昨日在奉天殿不是这么演的。” 蓝玉心中冰凉无比,上位被真打了! 蓝玉想到这,赶紧跑向柳树下,不知如何是好。 常升则没有跟去,手已经摸向怀中的猪囊血包,再有不久,马车就到了,该他上场了。 傅友德和王弼将朱元璋拖到柳树下,朱元璋叫苦不迭:“混账,他敢吐咱。” “咱的腿,哎呦。” 王弼和傅友德互相交换眼神过后,求助林闲:“公子,开张第一天发生如此事,该如何是好?” 朱元璋慢慢扭过脑袋,看着身后的林闲,脸上的表情逐渐震惊:“是你,咱第一天卖鸟,就被你小子坑了。” 林闲咧嘴笑了:“老人家,做买卖你情我愿,怎么能叫坑呢?” 朱元璋眼神幽怨,十分熟稔念出对着镜子默背数遍的台词:“第一次做生意被你骗了鸟,这次又在你的茶摊被人打了,真是晦气。” “你得赔咱。” 林闲蹲下来,如八十岁老翁般深叹声气:“老人家,您老都看到了,小本生意,现在全被砸了。” “唉,我们这群人都是北边过来的,家里发大水,家业全没了。一路南行,家人死伤大半。” 林闲眼中闪烁泪光,眼神晶莹:“我那才满月的妹妹,未曾张嘴叫一声哥,就离开这个人世。” “可是没时间留给我们伤心,我们想要活下去就要往前看。” 泪水终于聚成水珠,啪嗒掉在地上。 林闲低头呜呜哭:“好不容易来到金陵,把所有的钱凑一起,弄了间茶摊。开张第一天就碰见这样的事,什么都没了!” 情绪已经到位,林闲嚎啕大哭:“老人家,你觉得气就打我一顿吧。我当时骗你,实在是因为活不下去了。” 一圈国公咋舌,听了林闲的话,朱元璋背了好几遍的台词,忘得一干二净。 常升目瞪口呆过后,重重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。 马周对于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,他也是才收到消息,林闲说为了儿时好友进入林府这件事是杜撰的。 林闲的手扒在朱元璋肩膀上,竟然搂着朱元璋嚎啕大哭起来:“爷爷。” 腾! 朱元璋身子崩直,全身汗毛竖起。 噗通! 蓝玉,常升,王弼,傅友德,马周,同时跪下,几乎就要把虞王殿下四字说出口。 “老人家你太像我那死去的爷爷了,吭……吭……,我爷爷被大水冲走的时候,趴在木板上对我说,孙子,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” 林闲的泪水砸在朱元璋肩膀上,浸湿一大片衣物。 “呼!” 几位国公皆是同时松一口气,他们还以为林闲认出了上位的身份。 朱元璋同样是眼中含泪,林闲话中真假已经无所谓了,自从林闲的一声爷爷。 他整个心都化了! 自己的大孙认自己这个爷爷了。 朱元璋一时动情,手放在林闲的后背:“好孩子,以后咱就是你的爷爷。” “爷爷不要你赔钱,爷爷还要给你银子。你拿着这些银子,把茶摊搞起来。” 朱元璋从怀里掏出钱袋子:“孩子,爷爷把银子全给你。” 林闲手死死抓住钱袋子,却把钱袋子往朱元璋怀里塞:“爷爷,说这些干什么?你就是我亲爷爷。” “我哪能要你的银子,这银子是你养老的钱。” “您要是看得起乖孙,天天来乖孙的茶摊喝口热茶,乖孙就满足了。” 面对大孙的哭泣,朱元璋心痛不已,自然不会接钱袋子:“乖孙,你拿着,今天爷爷高兴。” 林闲嘴上说着不要,钱袋子却进了袖口。 围观的王弼傅友德看得清楚,林闲嚎啕大哭的同时,解开系在腰间的草绳,将手腕处的衣袍系紧。 系好袖口,钱袋子不掉。 爷孙二人各说各话,也是间接相认了。 蓝玉等人很自觉的起身,往外走去,留给爷孙二人独处的时间。 朱元璋为林闲抹干净眼泪:“孙儿,咱就是你爷爷,以后有事提爷爷好使。” 林闲句句不离爷爷,比葫芦兄弟叫的还甜,时不时抬起手腕,感觉到手腕处的重量,很是心安。 起码有十两银子,啧啧,有了这十两银子,可以慢慢做生意筹钱了。 先挣够北上的银子,争取在建文登基前,结识燕王。 “爷爷,您放心,您的钱我一点不会动,都给您存着给您养老。” 朱元璋听到林闲的话,又要哭,宫中那些娃娃一万句皇爷爷,不及林闲一句爷爷。 “还是咱大孙稀罕咱!” 爷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,朱元璋多想时间过得慢些,要他和大孙多说会话。 也是在这时,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,手插在怀中的常升,表情木讷,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马车。 因为周围人群太多,街道堵塞,马车走的很慢,最后不得不停下来。 常升终于走到停下的马车面前,在朱元璋和林闲的注视下,常升忽然一个旱地拔葱,原地跳起,在空中旋转两圈后,倒在地上。 常升躺在地上,怀中猪囊血包已经捏破,脑袋一歪。 只是歪了一会,闭上眼的常升赶紧睁开眼,嘤咛一句:“哎呀。” 哎呀过后,常升再次闭眼。 第48章 有关系 碰瓷! 常升走到一辆已经停下的马车前,甚至马车都没碰到常升,常升直接原地摔倒? 朱元璋脸色阴沉的可怕,他早听说常升笑场的事,今日一见,竟然做作到如此程度。 他与大孙交谈甚欢,常升偏偏这个时候走出来。 “哇,啊啊,我可怜的二叔啊!” 朱元璋旁边突然蹿跳出一个身影,趴倒在常升身上:“你才三十出头,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!” “二叔,你上有老下有小,你就这么走了,你的一家人可怎么活啊!” “二叔,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买冰糖葫芦,你现在走了,以后谁还疼我啊。” 林闲趴在常升身上,哭的那叫一个凄惨。 赶车的马夫也是梨园卫中人,望着林闲嚎啕大哭,一时慌了阵脚,刘大人没交代这种情况啊。 朱元璋也是呆愣住,发肿的脸蛋,瞪大眼珠,不羁的花白胡须。 蓝玉凑到朱元璋身边,说些悄悄话:“上位,现在该如何是好?” 朱元璋冷哼一声:“死便死了,偏要叫声哎呀,当咱大孙是傻子吗?” 蓝玉同样恨铁不成钢,他怕常升无法完成,安排的戏份非常简单。 趁着虞王殿下没有关注他的时候,走到马车边躺下便是。 现在搞成这个局面,该怎么收场。 “你也去,抓住那个车夫要他赔银子。”朱元璋哀叹一声,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 蓝玉得了朱元璋的吩咐,走到马车边,一把抓住车夫的衣襟:“你怎么回事?没看见有人吗?” 车夫是认识蓝玉的,知道蓝玉也是梨园卫的人,安排常升撞车而亡的时候,他们几人已经见过面。 车夫嘟嘟囔囔,只能继续背好的台词:“方才街上人多,没注意到马车前面有人。” 蓝玉向着车夫挤眉弄眼:“赔钱,撞死了人,你要赔钱。” 林闲眼眶通红:“我二叔是一家的顶梁柱,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养活,低于二十两便拿你去见官。” 车夫不敢耽搁,生怕迟则生变,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:“赔,我赔。” 蓝玉拿到银钱后,首先把钱袋子递给林闲:“公子。” 林闲把钱袋子收到另一个袖口,用麻绳系好袖口:“银子不银子的不重要,哪里比得上二叔还活着。” “别让二叔的尸首暴尸街头,帮我挪下。” 蓝玉和林闲合力将常升的尸首挪开,让马车过去。 车夫不敢久待,他可是看得清楚,柳树下老态龙钟的老人分明是皇上。 此事,皇上竟然也参与进来了! 驾! 马夫挥起马鞭,马车扬长而去。 蓝玉看着身上猩红一片,吐出舌头的常升,踹了一脚:“起来。” 常升腰部吃痛,不知道是该起还是不该起。 林闲两个袖口往下耷拉,钱袋子坠的两个袖口像秤砣:“这样的事,不许再干了。” 常升还是倒在地上,伸着舌头。 朱元璋都看不下去了,来到常升身边:“起来吧。” 常升这才敢睁开眼睛,迷糊望着几人:“我还没死吗?” 朱元璋双眉倒竖,恨不能一脚踹死常升,若不是常升,他和大孙还在树下畅谈。 林闲倒是没有多想,两条袖子中的银钱起码有几十两,创业的原始资金已经有了。 “起开。” “起开。” “兵马司拿人。” 六名挎刀的兵马司小吏与张天霸一同前来,领头的小吏与张天霸模样相似,不过脸上的胡须没有张天霸旺盛。 此人是张天霸的同胞兄弟,张天胜,是南城兵马司一小吏。 张天霸指着蓝玉:“兄弟,就是他,敢公然在闹市行凶。” “你可得为兄长做主啊!” 张天胜没有丝毫犹豫,大手一挥:“将他拿了。” 嗯?朱元璋双目陡缩:“为何无端拿人,是你身边这名泼皮先闹事,咱脸上的伤都是他打的。” 林闲见兵马司的人来了,赶紧躲进人群中,只敢偷瞧。 若是被兵马司的人认出来重犯之后的身份就糟了。 张天霸瞪着朱元璋:“老不死的,你的鸟吓到爷爷,爷爷还没跟你算账呢!” 朱元璋不怒自威:“天子脚下,竟有你们这种狗官。” 朱元璋早就三令五申,在金陵做事的官一定要严纪律人,这里是天子脚下,必须肃清门风。 如果他们这里都烂了,外面就烂一片。 咔! 张天胜直接拔刀:“真是稀奇,你好大的口气,老子做事不用你管。” 兵马司的人已经出手去拿蓝玉,拿出毛笔给蓝玉的衣服画囚。 蓝玉束手就擒,只是呵呵冷笑两声,望着张天霸。 张天霸见蓝玉被擒住,挺起胸膛:“哼,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声,还敢跟老子作对。” 蓝玉不发一言,目光却像刀子,杀机已现。 张天霸被蓝玉看得发毛,不晓得为什么,蓝玉身上有种很威严的气势,令人害怕。 林闲混在人群中,满脸忧愁,自己的茶摊怕是保不住了。 民不与官斗,他们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,哪里敌的过在兵马司当差的人。 “公子,现在该如何是好?”马周急得冒冷汗。 几位国公若是被抓进去,该如何脱身,如果此事不好好解决,必定会引得林闲起疑。 朱元璋心里也在思量,小鬼难缠,就算要砍了这几人,也要等这件事过去。 大孙就在一边看着,万一解决不好,很有可能被大孙看出端倪。 林闲解开其中一个袖口,打开钱袋子,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把碎银子:“马周,你去交与兵马司的人,说几句好话。” 马周得了银子,深吸一口气,冲到张天胜面前:“大人,我们都是初来乍到,不知道您兄长的名声,多有得罪。” 马周拿出一把碎银,塞给张天胜:“还请大人手下留情。” 有银子和没银子是两说,张天胜瞥了一眼马周递来的碎银子,轻点下巴。 大明官吏,俸禄少的很,他们这些小吏更是勉强温饱,马周给的银子不少。 “兄长,你看?” 张天霸往旁边蹴口浓痰:“银子收了,老子要出气。” “这个小黑胖子挨老子十鞭,这事就算过去。” 第49章 绝不惯着 堂堂国公,当街挨十鞭! 蓝玉杏眼怒瞪,一个小小泼皮要当众打他十鞭。 朱元璋一对龙眉早已倒竖,怒气全在脸上:“咱替他挡五鞭。” 上位? 蓝玉眼眶立马模糊起来,上位怎么能当众挨鞭子。 朱元璋朝着林闲的方向努了努嘴,示意蓝玉不要多说。 王弼和傅友德望着此幕,顾不得其他,同样跑过来:“老朽也愿挡鞭。” “我也愿意。” 朱元璋看着淮西的几人,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,有福同享有难同当。 马周站在人群中,嘴唇在发抖,陛下怎可当中挨打,若不是碍于林闲在身边,他也跑出去挡鞭子了。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,哪怕今日为皇上,为国公,当年也是血泊里爬出来的兄弟。 张天霸表情狰狞:“好啊,老子一个一个的打,谁都躲不掉。” 两位国公,一位侯爵,还有当今皇上,四人头发花白的老人此时手拉着手,共同把后背对着张天霸。 四位从沙场上拼搏而来的老人,面相阳光,恍如又回到那一年,大战过后,漫山遍野都是尸首,头顶是一轮红日。 又一次,他们的敌人输了,他们活下来。 岂日无衣,与子同袍!四位老者手拉着,站成一排,令人泪目。 张天霸手起鞭落,鞭子落在四人背上。 啪! 一鞭子下去,皮开肉绽。 蓝玉呲牙咧嘴,后背单薄的衣服炸开,皮肤出现一道血痕。 两鞭子下去,伤口处传来火辣的痛感,似是火在烧。 三鞭,四鞭,打到第五鞭子的时候,蓝玉总算不再紧闭牙关,松了口气。 啪! 第六鞭子落在蓝玉后背,蓝玉后背已是鞭痕条条。 第七鞭子还是蓝玉……。 十鞭过后,张天霸将满是血肉的鞭子扔到边:“以后擦亮眼睛,看看爷爷是谁。” “再有下次就不是十鞭的事。” 手拉手的四人,其中三人依旧抬头挺胸,傲视苍穹。 蓝玉半蹲在地上,背后伤口的撕痛与灼伤,令他不敢舒展身子,稍微一舒展便疼痛入骨。 王弼颇为动容:“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。” 傅友德也是颇为感叹:“是啊,十几年了,还是二十几年了。” 朱元璋更是直呼:“痛快,痛快啊!” 蓝玉艰难的挪动目光,看向三人的后背,发现三人后背没有半点变化,衣服完损无缺,竟是一鞭未挨。 这? 张天霸打了鞭子,也得了银钱,心中恶气出了大半,拉着兄弟张天胜,带着兵马司的人吃酒去了。 围观的百姓见没了热闹,也开始陆续散去。 常升跑过来扶起蓝玉:“舅舅,你没事吧?” 蓝玉吐着血说话:“没事,没事。” 林闲带着马周走过来,拿出上次用剩的金疮药。 林闲没和蓝玉打招呼,直接掀开对方的衣服,往伤口上涂抹金疮药。 “公子,怎敢有劳公子。” “嘶!” 还未结疤的伤口沾了金疮药,好像伤口被撒盐,火辣辣的痛楚席卷全身。 林闲默默为蓝玉擦药:“茶摊的生意没得开了,我准备在郊区租块地养猪。” 疼痛过后,心中涌动暖流,蓝玉不敢看林闲,外甥孙真的长大了,知道为舅姥爷涂药了。 朱元璋嫉恶如仇道:“乖孙,莫要怕他,一个小吏而已。” “咱在上面也有人,能治的住他,茶摊你照开不误。” 林闲眼中有亮光闪烁,一声爷爷叫的比葫芦娃还甜:“爷爷此话当真?那位官老爷有多大。” 朱元璋随口胡诌道:“比兵马司小吏大数级,收拾他足够了。” 林闲心中感叹,没想到这老头在朝中还挺有关系,想来是真的。 在鸟市卖鸟的时候,敢一两银子卖八哥,不是家中有矿就是上面有人。 “爷爷,你长得太像我爷爷了,我这就给你行跪拜礼,拜你为亲爷爷。” 林闲说跪就跪,丝毫不拖泥带水。 朱元璋眼中又升雾气,将林闲扶起来:“孩子,起来吧,咱年纪大了,下面也没个送终的,咱认你这个孙子。” 王弼,傅友德,常升心中安稳许多,陛下和虞王殿下也算暗认了。 虞王殿下与朱元璋的关系越好,他们淮西一脉武将越是安全。 林闲将茶摊的众人叫到一起:“现在,有了爷爷给的一笔银子,可以置办些好的桌椅,继续将茶摊办下去。” “记得买张红木桌子,别的人都不许坐,只留给张天霸来坐。” “爷爷,张天霸那边震慑为主,不必赶紧杀绝。” 刚挨了张天霸十鞭的蓝玉不服气:“公子,那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地痞,犯不着如此惯着他。” 朱元璋也是不同意:“乖孙,为何如此?咱在兵马司有人,他和他兄弟不会再来找你的事。” 林闲笑容灿烂:“看不见的敌人比看得见的敌人更难对付。” 蓝玉还要多说什么,朱元璋朝他使了个眼神,梨园卫当中以林闲为轴,林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。 林闲把钱袋子的银子一分为二:“这一部分银子交给傅老,将茶摊重新修正,重新开张。” “开张那天记得请张天霸过来。” 另一部分银子,林闲交给蓝玉:“这些交与王老,租块地方,进些猪仔。” “记得公猪要劁。” 林闲安排了两件事,养猪和请张天霸。 对于这两件事,一众国公都不太热络,对于他们而言,张天霸不过是一个小小地痞,轻松便能拿捏。 至于养猪更是有亏他们几人的身份! 林闲见几人不吭声,把分成两拨的银子又拿回来:“呵呵,是我说笑了。” “还是改日再议吧。” 傅友德和王弼还没暖热手中的银子,又被林闲收回去,脸色大变。 “咳咳。”朱元璋咳嗽两声。 蓝玉赶紧拦住林闲:“公子,公子,小的立刻按照公子吩咐去做。” 傅友德同样不卑不亢:“公子,茶摊的事权且交到我身上。” 林闲皮笑肉不笑:“倒是我唐突了,其实你们两人都是人中龙凤,怎么能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。” 林闲搂住浑身是血的常升:“常老哥,养猪的活计交与你了。” 常升虎躯一震,他有活了! “真,真的交给我?”常升不敢想象,自从小巷笑场,他就被定为梨园卫的边缘人。 甚至于今天要把他直接送走! 现在外甥给他也给他活计了! 一份银子交给常升,另一份银两的交付者却不是淮西一脉的人,林闲的目光看向肤白如雪的朴萍萍。 第50章 常升的地位变高了 朴萍萍白皙手掌中握着一包雪花银,林闲走的时候又是拍背,又是寒暄,将茶摊交给了他。 林闲愿意和他三七分成,无论茶摊有多少收入,朴萍萍占三成,林闲占七成。 “嘿嘿,嘿嘿。” 自林闲走后,常升一直在傻笑:“舅舅,虞王殿下咋就选上我了呢。” 蓝玉,王弼,傅友德三人垂头丧气,虞王殿下没有交给他们任何任务。 蓝玉黑眼珠翻动,心中憋屈,心中之痛比后背鞭痕还要痛:“让虞王殿下寒心了,都怪我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。” “虞王殿下把这茶摊交与我,我竟然如此寒他的心。” 傅友德也是哭哭啼啼,他只是犹豫要不要去养猪,养猪的活计就溜走了。 朱元璋看到旁边灰头土脸的几人,心中五味杂陈,他给几人下令,几人可不是如此回报他的。 蓝玉更是一口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。 傅友德一口气险些顺不上来:“蓝玉,若不是你迟迟不点头,虞王殿下怎么会收回成命。” “我,我又怎么会……。” 傅友德气愤非常的盯着常升,常升本该撞车而亡的人。 常升之前的委屈,消失的烟消云散,将钱袋里的雪花银倒在手上,捡起放在眼前,一个个明察秋毫:“虞王殿下给的银子,清澈透亮,如此漂亮。” 蓝玉刚准备双手掐腰,反骂回去,身后的鞭痕令他撕痛不已:“你……,嘶……。” 傅友德见蓝玉背后伤痕渗人,不再往下说,只是暗自苦恼,虞王殿下如此信任自己。 自己怎么能寒了虞王殿下的心?。 朱元璋不悦道:“行了,咱大孙已回了林府,都跟咱说说,张天霸此人该如何处理。” 朱元璋重点望着蓝玉,他是疼爱大孙,但不会事事都顺着大孙,蓝玉毕竟挨了鞭子。 张天霸敢以下犯上,不止打了蓝玉,还敢对他动手。 还有兵马司这些孬种,平日里不定怎么欺压百姓。 此事发生在自家门口,朱元璋忍不了。 蓝玉跪下来:“上位,此二人一定不能放过。” 朱元璋瞥着蓝玉:“蓝玉,咱上回收你的良田八百倾还你了,你且回府休养一段时间。” 蓝玉眉头紧锁,一点也笑不出来:“上位,茶摊这边怎么办?” 朱元璋指着朴萍萍:“大孙已经把茶摊交给朴萍萍,咱与他说就行了。” 蓝玉自锤胸口:“上位,我错了,以后虞王殿下再让老臣做什么,老臣绝不犹豫,立刻为虞王殿下做事。” 朱元璋有点吃醋:“咱当初问你有没有睡人家媳妇,你可不是这样说的。” 蓝玉老脸一红,他之前自持军功,没少顶撞过上位。 蓝玉气势衰下来,无力的举手跪拜:“上位,臣一定闭门不出,好好养伤。” 朱元璋又看向傅友德:“你也回府吧,咱想了想,小小的茶摊用不着这么多人。” “大孙再有急事,咱自会让刘三吾去安排。” 如果上天给傅友德重新来过的机会,他一定会勇敢喊出来四个字。 “我要养猪。” “陛下,凉国公和定远侯不出现,虞王殿下难免起疑。”常升此时忽然开口。 蓝玉和傅友德皆是眼前一亮,常升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为他们求情。 蓝玉更是漏出感动的目光,自己一向不看好常升,没想到常升心中如此看重他这个舅舅。 朱元璋轻点下巴,认为常升此话有理:“你说应该如何办?” 常升想了好一会,斩钉截铁:“不如落水而亡,如此便能向虞王殿下解释清楚。” “国公不堪其辱,溺水而亡,有理有据。” “嗯?”蓝玉矮小的身子瞬间拔高一些:“兔崽子,你在说什么?” “溺水而亡!” 常升语气稍弱,嘟囔着:“都是舅舅说的,若是让虞王殿下起了疑心,不如直接归天。” “难不成舅舅顶着伤跟我一起去养猪?” 蓝玉一用力,后背的伤口仿佛又要炸开,直呼哎呦呦。 傅友德面色铁青:“陛下,老臣愿意一同去喂猪。” 朱元璋也觉得常升的话有几分道理:“那你们就一同去喂猪,咱让刘三吾看看近郊有没有好点的地方。” 安排妥蓝玉几人,朱元璋唤了一声:“蒋忠。” 人群中走出一位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胡渣男:“陛下,臣在。” 蒋忠的眼角在抽搐,方才朱元璋被张天霸打的时候,他也以为是锦衣卫的人演戏。 陛下龙躯有恙,他难辞其咎。 “咱在宫中等你,将张天霸张天胜抓来。” 蒋忠脑袋磕在地上,磕头声响亮:“是,陛下。” 朱元璋望着被砸烂的茶摊,回响起大孙对蓝玉和傅友德的态度,似有所思。 …… 满月楼。 二楼雅间。 兵马司的人将刀放在墙边,衣襟松垮,两腮挂红,桌上有两个空酒壶歪着。 “兄弟,喝酒。” 张天霸拿着酒壶,给兵马司的人添酒:“今日多亏了几位兄弟,今日的酒钱算我的。” 兵马司甲打了个酒嗝,端起酒碗时,手都有些哆嗦,撒了不少酒水出来,连忙将嘴凑过去,吸溜一口。 “哈哈,天霸兄弟说的这是什么话,都是自家兄弟,不说外话。” 张天霸来到张天胜身边:“兄弟,你又给做哥哥的长面子了,哥哥给你倒酒。” 张天胜也站起来,哈哈大笑:“兄长说的哪里话,有我在,金陵十八坊任哥哥横着走。” 碰! 兄弟二人碰碗,碗中酒水四溅。 张天霸喝了不少酒,与张天胜碰过酒之后,按着张天胜的肩膀:“嗝,哥几个喝着,酒喝得多了,我去放水。” “天霸哥哥快去快回,哥几个等你。” “去吧,去吧。” 张天霸晃晃悠悠走到门口处,两条腿都在打晃,好不容易才抓到门把手,将门拽开。 吭! 铛! 开门的一瞬间,数十把绣春刀架在身上,脖子有三把,腰间有两把,腿上有超过五把。 张天霸瞬间酒醒,二楼走廊,挤满了穿着锦衣华袍的官人,这些人手握绣春刀,眼神凶悍。 “别动。” “动一下要你命。” 第51章 做人要干干净净 塞布,绑手,套麻袋,一气呵成。 二楼热闹的雅间,不过几息的功夫再无声音传来。 空酒壶被扶正,盖了红棉塞;堆积如山的鸡骨头已然不见,桌椅板凳样样整齐;就连满是油腻的筷子也被人用手绢擦干,并在一起,横在桌上。 奉天殿主殿。 张天霸和张天胜两人被绑在太师椅上,手与扶手贴,腿与椅腿贴。 从脚腕处开始绑绳,一共一百零八圈,两人身上衣物完全被灰色麻绳覆盖。 后脖处各有一个蝴蝶结。 两人口中的抹布也恰到好处,先在嘴中塞上棉花球,防止吞舌,两腮鼓起,相当对称。 “呜呜。”张天霸率先打个冷颤,在椅子上醒来。 空荡的大殿,面前有九道石梯,九道石梯分为上中下三层,最上层摆着一方金色龙椅。 龙椅椅背有九龙盘旋,龙目怒瞪。 “唔唔唔。”张天霸发出唔唔的声音,想要说话,嘴里塞了太多棉花的他发不出任何声音。 旁边的张天胜也醒来,看到大殿中的场景,酒醒了大半。 穿着麻衣草鞋的朱元璋,从偏殿走出,肩膀挑着扁担,扁担里有两只啾啾叫的八哥。 朱元璋把扁担横在面前,坐在台阶上,笑呵呵盯着两人。 朱元璋脸上还残留一个明显的红掌印:“醒了?不着急,先等个人。” 一名小太监麻雀踱步般的姿态跑进来,向着朱元璋躬身:“陛下,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王雄到了。” 朱元璋在掏耳朵,表情淡然:“宣他进来。” 咕! 咕! 张天霸和张天胜脸色煞白,同时咽下一口唾沫,这口唾沫好似尖刀,卡在喉咙处,死活咽不下去。 很快,一名身着青色官袍,补子绣彪的中年男子跪在殿前:“陛下,臣,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王雄拜见。” 朱元璋表情淡然,冲着王雄招手:“来啦?起来吧,过来瞧瞧此人是谁。” 王雄低头上前,到了张天胜面前,才敢抬头看,此人身上绑满麻绳,看不出官服。 王雄并不认识此人。 朱元璋打了个哈欠:“认得吗?” 王雄摇头。 朱元璋眯眼,突然发难:“这个人可了不得,南城兵马司一小吏,敢口出狂言,老天老大,他是老二。” “呵,这就是你的好下属!” “不错,真不错。” 王雄额头起汗,身子更躬,好似风中被吹弯的树,再低一点,就要拦腰截断:“陛下,臣治下不严,有罪。” 朱元璋脱掉草鞋,拿在手中,磕掉里面的土渣:“被咱知晓了,便是治下有罪了。咱查过,这小子洪武二十年进的兵马司。” “已在兵马司当值五六年了。” 王雄后背在抖,再押上一根稻草,便要真的折断了。 朱元璋眼睛更眯,将草鞋重新穿在脚上。 殿左侧的黑暗中,扔出一本花名册,花名册摊开在王雄面前。 “别跟咱打马虎眼,咱查了,你不干净。五服之内一共一百三十一口,你且看清,对不对得上。” 王雄躬着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,跪在地上:“陛下,陛下。” “臣冤枉,冤枉啊!” 立马有两名锦衣卫走上前来,拿掉王雄的官帽,将其扣押下去。 “唔……,唔……。” 张天胜脸白如纸,刚刚那人他认的,南城兵马司指挥使。 一百三十一口,就这么没了。 张天霸的脑袋发麻,双股之中有异样,他动手打了当今皇上! 朱元璋闻到奇怪的味道,咒骂道:“真是没用。” 朱元璋站起来,伸出双臂,偏殿中走出八名宫女,每名宫女手中都端着一件衣物。 金黄龙袍,束带,龙靴,龙冠等。 宫女来到朱元璋身后,脱去外面的粗布麻衣,换上金黄龙袍。 换衣结束的朱元璋,金光夺目,胸前龙腾,冠珠华丽,威严无比。 朱元璋朝张天霸吐了一口:“你说天水桥是你的地盘,咱也要你来咱的地盘看看。” 张天霸只觉得头顶有团火焰,眼珠快要爆裂,一口气闷在胸口。 噶! 张天霸一歪脑袋,吓死了! 朱元璋本以为张天霸是晕睡过去,试了鼻息,才知道是死了。 “娘的,真是没用,咱说两句话就气死了。” 朱元璋气的捶胸顿足:“该死,该死,要咱咋给大孙交待。” 朱元璋回宫之后,仔细回想怎么处理张天霸和张天胜兄弟二人,最终还是决定顺着大孙的意思来。 准备将两人训斥一顿,加入梨园卫。 现在张天霸被吓死了。 朱元璋气愤至极:“砍了吧。” 又有甲士从侧殿出来,将两人搬出奉天殿。 朱元璋走上龙椅,斜躺在龙椅上:“张天霸死了,茶摊开张那天该如何到场?” “该死的张天霸,咋就恁胆子小。” 朱元璋开始思量,大孙执意要请张天霸,是为了有个人撑场子。 张天霸毕竟是那里有名的地痞,旁人见了他都会给两分薄面。 大孙是想要个靠山。 朱元璋重新冷静下来,既然大孙想要的是靠山,那就不一定非是张天霸。 “传咱口谕,城中动荡,有宵小之辈扰乱民安。命锦衣卫指挥使,着手成立鱼龙帮,肃清地痞泼皮,为民请命。” “注,天水桥边,茶摊开张那天,他要出现。” 朱元璋说了口谕还不满足,开始着手构思新的梨园本,张天霸死了,蒋忠出现。 蒋忠不能出现的不明不白,不能像常升那小子,如此做作的去撞一辆停着的马车。 这次不能再发生今日的事情。 “再给咱下道口谕,给刘三吾的,要他命平安这几日莫要让咱大孙出府。” 几道口谕下颁,朱元璋心气这才顺了些。 锦衣卫。 锦衣卫指挥使蒋獻之弟蒋忠手拿梨园本,对着铜镜:“我乃鱼龙帮帮主蒋忠,肃清金陵杂乱。” “林闲,以后由老子护着你。” 蒋忠看得仔细,觉得别口之处,便拿毛笔涂鸦。 一番更改,蒋忠手中梨园本杂乱不堪,赶紧拿来一张干净宣纸,重新摘抄。 蒋忠目不转睛的摘抄,笔迹工整,每个字近乎一样大小,快要摘抄完毕之时,因为沾多了墨,滴在了宣纸空白处。 “嗯?”蒋忠发出怒音,双眉倒竖,额头皱起抬头纹。 第52章 梨园卫紧急事件 回去林府的路上。 马周提着平安清单上的东西,林闲双手拢袖,走在前面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马周也懒得去猜,反正猜不到。 林闲拢袖的胳膊一会往上,一会往下,抽出手时,手上竟然有几块碎银子。 马周看到林闲手中的银子,为之一愣:“公子还有银子?” 林闲掂量两下手中银子:“五两而已。” “做生意有两点,第一要留有余钱。” 马周错愕道:“可那些银钱不是公子的。” 林闲递给马周一个赞赏的眼神:“不错,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点。” “爷爷,呵呵。”林闲自顾自的叫了声爷爷,暗自发笑。 马周听到这个笑声,心中腹诽起来:“千万别评价皇上。” 林闲忽然搂着马周的肩膀:“你觉没觉得那老头有点傻?” 那老头?傻? 如芒在刺的感觉又来了,马周主动低头,错开林闲的手臂,拉开与林闲的距离。 马周清了清嗓子,环顾四周:“公子,我不这么认为。” “那位老者器宇轩昂,双目有神,四肢有力,谈吐间不像凡人。” 林闲听见马周说了一大串好话,哈哈大笑:“马周真有你的,放心,你如实说,我这次不是再诈你。你说他傻不傻?” 马周头摇的像是拨浪鼓,像安了马达的拨浪鼓:“不不不,公子,我是真的实话实说。” 林闲笑得更开心:“不是傻子怎么会一两银子把八哥卖了,还有今日的事,惹君子不惹小人。” “鸟被踢便踢了,白挨一顿毒打。” 马周额头起汗了:“兴许那位老人家喜爱鸟类,将鸟类看的比身家性命还重。” 林闲咋舌:“亏你说得出口,又不是壮年男子,一个糟老头子那么爱鸟?” 一语双关。 马周眼泪都快出来了,尽量转移话题:“那依公子,若今天惹事的是公子,该如何做?” 林闲说的爽快:“磕头认错,要钻裤裆钻裤裆,要打自己嘴巴子打自己嘴巴子。” “不如人便是不如人,要甚脸面。” 马周有点后悔发问了。 林闲继续评价朱元璋:“我觉得那老头,应该是年轻时候受过刺激,或者得过什么大病。” “我那么一说,他那么一听,还就信了。” 林闲再次凑过来:“我估摸着,那老头八成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死过儿子什么的,不然不能听一声爷爷就把兜里银子给了。” “欸,马周你抖什么?是不是生病了?” 马周不止是身子在抖,心也在抖,已经不知道如何搭话,只能不停在心中乞求:“虞王殿下,住口,别再说了。” 林闲掂着手中银子,自言自语:“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,人家已经够惨了,把银子塞给我,我还收了。” “或者,改日买点东西,上门拜访一下。” “也不行,万一那老小子得的是阿兹海默,给银子那会刚好犯病,我上门再让我还银子咋整。” 哒! 马周手上提着的东西掉在地上,林闲回头看身后的马周,好似冬泳刚上岸,每个毛孔都在抖动,脸色煞白。 林闲赶紧去摸马周的额头:“你可别吓我,你的卖身钱全买南红手镯了。林三春走时,把镯子也带走了。” 马周后背全是冷汗,嘴唇哆嗦着接话:“公,公子,别再说此事了,说,说些其他的事。” 林闲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提起:“快些走吧,先说好,等下你去找林平安交接。” 林闲若是让林平安碰到半根手指,能头皮发麻一整天。 林闲大步回府,马周双腿好像在地上扎根,周围攘挤的人群中,有几位穿着粗布麻衣,手拿毛笔的人,与他表情动作一样。 惨了!这次真的惨了! 上位有交待,虞王殿下的一言一行都要如实记在梨园录上,整理成册,如实上报。 这?虞王殿下刚刚说的那些话? 事已至此,无力回天。 “加急,马上将此事告知刘大人,要他定夺。” 梨园卫。 一个安静的午后。 刘三吾难得清闲下来,温一壶热茶,喝一口,咋舌一口,感叹一声好茶。 上位在天水桥边的事,终究是告一段落。 尽管上位受了点苦头,但刘三吾明白,上位心里一定乐呵着。 亲爷孙终相认,也算了却上位心中的遗憾。 爷孙相认,以后可以三天两头碰碰面,吃吃饭,感情不就上来了。 梨园卫是围绕林闲组建,可说句实在话,梨园卫是在为皇上做事。 只要皇上开心,他这个梨园卫的领头人就好过。 刘三吾将茶放在一边,两脚翘到桌面上来,屁股下的椅子只有两条腿沾地。 “大人,新送来的梨园录,林闲回林府前的交谈。”有人呈着林闲最新近况跪下。 刘三吾下巴轻点:“先放下。” 天水桥的事情刚刚整理成册送往陛下,目前虞王殿下最新近况还太少,还不够面呈。 不过是虞王殿下与马周的回府闲聊,能有什么事? 来人把记录好的言行放在桌上,躬身下去。 刘三吾依旧坐着两条腿的凳子,晃来晃去,端起热茶,轻抿一口:“好茶。” “人性本无,心学,有趣。” 刘三吾晃悠好一会,觉得实在无聊,便用手指夹住桌上新呈的纸条查看。 几个骂人的字眼映入眼帘! 傻子!老小子!受刺激! 哐当! 哗啦! 刘三吾身子失去平衡,向后仰过去,坐下的凳子四脚朝天。 “咕!” 刘三吾摔了一跤,第一时间不是喊痛,是拿出纸条再看一遍。 “啊!” 刘三吾苦恼的叫出声:“虞王殿下啊,虞王殿下,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。” 刘三吾赶紧去摸官帽,这张纸条面呈到朱元璋面前,皇上要暴怒。 “不成,不成。” 刘三吾官帽还没戴正,身子便顿住,自己不能去送:“来……。” 来人二字才说出一半,刘三吾又反悔了,还是要去。 皇上最忌别人有话不直说,跟他躲躲藏藏。 “虞王殿下,虞王殿下,你真是害苦老朽了。” 刘三吾手指哆嗦着将官帽戴正,朝着奉天殿跑去。 第53章 能不能一次说清 “陛,陛下?” 刘三吾跪在奉天主殿,试探着叫了一声。 自从他献上林闲回府说的话,朱元璋就陷入深深沉思当中。 簌。是纸张被揉成团的声音。 倚在龙椅上的朱元璋闭着龙目,纸上写的那些话,最令朱元璋生气的不是那句傻子。 而是林闲那句死儿子,身为标儿嫡长子,对咱不敬,对标儿不敬。 这是不孝。 朱元璋吸了口气,他允许后辈张狂,懦弱,决不允许不孝。 林闲在宫外八年,八年的疾苦,朱元璋知道此事后,心如刀绞,想尽办法补偿大孙。 如今却换来一个不孝的大孙? “刘三吾,咱是不是错了?” 刘三吾哪里敢搭话,他此时和马周是一样的处境,一字一句都要细细思量。 “陛下,老臣不知该如何回。” 林闲毕竟是皇室,也是朱元璋家的私事。 朱元璋终于睁开双目:“咱口谕,锦衣卫指挥使蒋忠,成立鱼龙帮之事不变,做客变砸摊。” “注,让蒋忠替咱踹那小子三脚。” 朱元璋哼了两声,不能只给甜枣,也得让那小子尝尝爷爷之拳。 刘三吾跪在地上,几个头砸在奉天殿地上:“老臣回去就写新的梨园本。” 朱元璋的话还没完:“咱口谕,告诉平安,不要那小子做跟班,要方孝孺将子路借米之事说与那小子听。” 恩威并施。 朱元璋疲惫的挥手:“下去吧,这几日的梨园录不必面呈。” 朱元璋用手按揉太阳穴,他是不是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大孙太好了,才造成他这幅狂妄阴险的嘴脸。 刘三吾咯噔的心安静一些:“老臣遵旨。” 朱元璋有些心烦,知道林闲是大孙后,他想了很多。 如果林闲是位可造之材,这个位置留给他坐最好不过,于礼于大明都是最好。 他毕竟是标儿嫡长子,与淮西一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 可今日之事,给他泼了一盆冷水。 他要坐这个位置? 还差得远呢! 朱元璋不由得想起这段时间,关注重心都在大孙身上,冷落了其他儿孙。 “摆驾学堂。” 朱元璋来到学堂,未惊动任何人。 学堂当中,朱允炆正起身答问。 黄子澄单手背后,手上拿着一本圣贤书,听着朱允炆有理有据的答问,脸上满是欣慰。 朱元璋在门外偷瞧,其余皇子皇孙要么两眼无神,要么交头接耳,唯有朱允炆聚精会神,引经据典。 朱元璋脸上甚是高兴,忍不住主动出声:“允炆,答的不错。” “陛下。” “皇祖父。” 众人陆续下跪,黄子澄扶着椅子,好一会才僵硬的将身子弯下去。 “都起来吧。” 黄子澄面色难堪,赶紧撑着地面,再次爬起来。 朱元璋大步上前,为朱允炆整理衣裳:“允炆,你刚刚答得什么,跟咱再说一遍。” 朱元璋看向黄子澄:“黄先生不必多礼,你身为娃娃们的先生,坐下就行。” 黄子澄脸色更加难堪,扶着椅子慢慢往下坐,椅子刚挨着屁股,立刻有火辣的感觉席卷全身。 黄子澄一咬牙,整个身子都坐下去。 朱允炆朝着朱元璋深鞠一躬:“先生方才说了子路借米一事,孙儿大受启发。” 子路借米! 朱元璋的心弦被拨响,来了兴致:“哦?你且说说,如何受启发了。” 朱允炆谈吐雅致,一字一句有条不紊:“子路年少时便知感恩父母,为父母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米饭,跋山涉水。” “皇祖父如此爱护我们,皇祖父想要做的事,我们都要尽力去做。” 朱元璋满脸宠溺:“说的好,难得你有这份孝心。” 朱元璋冲着黄子澄点头:“你教的不错。” 黄子澄脸色铁青,他能感觉到屁股的伤口炸开,这个时候被上位夸奖,是要谢恩的。 黄子澄伸出老手,颤颤巍巍撑住桌角,起身跪下:“老臣谢陛下。” 朱元璋又响起前一阵子朱允炆做糕点的事:“孩子,上次没吓到你吧?当时皇祖父心里烦,有些事不便和你说。” “坏了你的一番孝心。” 朱允炆同样跪到在地:“皇祖父没错,允炆肩挑重担,不该分心放在做糕点这样的事上。” 朱元璋啧啧点头:“偶尔有些别的乐趣,也没什么。” 趴在地上的朱允炆,精神恍惚,母妃说皇祖父训斥朱棣,说明心中已经有了皇储人选。 今日,皇祖父特地来学堂,解释之前的事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好,而是心中烦闷。 令皇祖父烦闷的事,自然是四叔的事,现在不烦闷了,即说明皇祖父决定了皇储人选是自己。 朱元璋望着跪在眼前的朱允炆,也不知怎么得,听过林闲叫几声爷爷,朱允炆这几声皇祖父格外的疏远。 “哼,不去想那小子,喂不熟的白眼狼。” 朱元璋让两人都起来:“起来吧,允炆,好好读书。” 朱元璋站起来,来到学堂之后,心中烦闷并没有解开。林闲今日之话,就像一根鱼刺,扎的他喘不过气。 “咱先走了,不耽误你们。” 刚站到一半的黄子澄暗自叫苦,只能再次下跪:“恭送陛下。” 朱元璋心事重重往外走,他决定了,给林闲加大难度,不能让这小子跟个没事人一样。 朱元璋走出学堂,身子顿住:“咱口谕,再传蒋忠,加两脚。” 朱元璋走后许久,黄子澄都没有起身,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指着黄子澄:“先生尿裤子了,裤子都湿了。” 小皇子咿呀咿呀,口齿不太清:“原来大人的尿和小孩的尿,颜色不一样。” 皇子嘟嘴,苦思道:“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,我也想尿红色的尿。” 锦衣卫。 蒋忠停笔,新的梨园本已经写好。 眼前梨园本,无论是字的大小,两字之间的间距,笔墨的浓淡,都堪称完美。 “呼。” 看到如此完美的梨园本,蒋忠一阵心情舒畅。 先前写废的宣纸被蒋忠整齐叠在一起,杂乱的毛边被蒋忠用剪刀反复修剪。 蒋忠伸了一个懒腰,全身舒坦。 也是这时,门外传来一个尖锐的公鸭嗓:“皇上口谕,锦衣卫指挥使蒋忠,成立鱼龙帮之事不变,做客变砸摊。” “替咱踹林闲三脚。” 蒋忠抓着心口跪下:“臣领命。” 外面的太监离开后,蒋忠只能无奈把桌上的梨园本作废,重新摘抄。 蒋忠聚精会神,屏气凝神写到一半,又有太监声音传来。 “皇上口谕,加两脚。” 呲啦! 蒋忠手中毛笔,一个走神,往外多划半拉。 第54章 愚 回到林府后。 马周去交接买来的东西,回来时偷偷塞给林闲一吊铜钱。 林闲握着铜钱反问马周:“什么钱?” 马周压低了嗓子,只用气声说话:“林管家给的赏钱。” 林闲把钱推给马周:“嘿嘿,这钱你拿双份,我不要。” 马周又不懂这位虞王殿下了,虞王殿下一向财迷,怎么这钱不要了。 林闲把钱推回去,到水缸边舀了水,左搓右搓反复搓。 马周看着手上的铜钱,都是新铸的,没经过几手,有那么脏? 林闲洗了两遍,手洗的通红,赶紧在身上擦了两下,放在嘴边吹吹。 水很凉!其实小冰河期前很多年,天气已经开始不寻常。 如今的金陵比后世北方很多城市都要冷。 林闲将手放至嘴边哈热,因为他的手干农活冻伤过,所以冰凉的手沾了热气,手背开始发痒。 手一旦冻了,每年的冬天都会发痒难耐,最终烂如蛛网。 林闲见马周望着铜钱发呆,开口道:“我拿你的卖身钱孝敬林三春高管家,以后慢慢还你。” 马周眼睛都直了,他跟着虞王殿下也有几日了,竟然能听到虞王殿下说出这样的话。 不对,不对! 马周开始警惕起来,虞王殿下又在阴谁?一旦虞王殿下对钱不感兴趣了,那就有更感兴趣的事。 马周想了半晌没想到虞王殿下要干嘛,只能将铜钱收回袖筒:“我先替公子存着。” 林闲点了点头,从马周身边路过,忽然停下来:“马周,你现在不说俺了?” 马周似一樽木雕,长在地上:“俺,俺有吗?” 林闲凝重的表情僵了几息,忽然开怀大笑:“嘿嘿,你小子大明官话学的倒快。” 马周身子依旧紧绷,丝毫不敢放松下来,他怕林闲还要再说什么。 林闲好似忘了刚刚说的话:“走吧,吃饭。” 天短夜长,晚上的饭也做的早了。 用过晚饭,众人便匆匆钻入柴房,钻进冰冷的被褥。 林五将自己裹成一条毛虫,用袍子卷成一个裹头帽,只留眼睛在外面:“林闲,你和林周白天去哪了?” 其余家丁也纷纷滚过来:“外面有啥好玩的事?” 林闲裹着被褥坐起来:“天水桥边有家茶摊开张,有说书人说书,好玩极了。” 几个家丁的身子从被窝里出溜出一点,眼睛明亮:“快说说,说的啥。” 马周也竖起耳朵,林闲讲的天龙八部总是听不烦。 “大宋年间……。” 风吹树枝响,冷风由北境一路吹到金陵,黑漆漆的天空更低了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 黑暗的房间中,林闲激昂澎湃的声音将房中的几人引入另一个世界,一个武侠世界。 缩在被褥里的家丁听了乔峰的故事,时而握拳大骂:“去他娘的黑衣人,可怜乔帮主啊!” “乔帮主真的是可惜了。” 不知不觉间,家丁们也如林闲一般,裹着被褥坐在破烂铺子上,一个个听入了迷。 马周也坐了起来,与几名家丁感同身受,再次畅游武侠世界。 天气虽寒,人心却暖。 屋外,黑色的天地中,出现一点微光,仿若千年暗室,一灯即明。 一位老叟披着被褥,手中护着烛火:“先生,可睡下了?” 是方孝孺的声音。 屋内的一众家丁气急败坏,偏偏最精彩的时候被方孝孺打断。 “这老东西,早不来晚不来,偏偏乔帮主大杀四方的时候来。” “明天我一定往老东西碗里吐口唾沫,太恶心人了。” 林闲冲着几人微微一笑,跑去开门。 门才开一条缝,外面的冷风便灌进来,像只猛兽在屋子里乱窜,无孔不入。 “小九九,咋还不睡觉。” 方孝孺披着被褥,一手握住烛台,一手护着烛火:“先生,有些事想与你说。” “方便去老朽的房间说吗?” 林闲回头对众家丁嘿嘿笑道:“等我回来,咱们继续说。” 林闲跟在方孝孺后面,进了他的房间。 进了房间,方孝孺先拿来灯罩,罩住烛火,不让罩中火苗飘摇。 林闲将身上被褥裹得更紧些:“小九九,什么事非要大半夜的说?” 方孝孺将身上被褥拿掉,只一身素袍,方才收到梨园卫刘三吾的书信。 子路借米! 若只是单讲子路借米便罢了,偏偏皇上在大学堂那边听了一遍朱允炆的答问。 同一典故,两位皇孙,刘三吾信中言尽于此。 林闲盯着一本正经的方孝孺:“小九九你咋了?快把被褥披上,外面这么冷,再冻出病来。” 方孝孺一改平时唯唯诺诺,双手背后,在屋内踱步,字字铿锵:“我儒家圣人有一门生名子路,子路幼时,家中贫困,子路知父母爱吃米,便跋山涉水数十里。” “终于在亲戚家借到米食,小小身躯不辞辛苦,将借到的米背回家中。看到父母吃上热腾腾的米饭,便不觉得累了。” 北风虽冷,方孝孺身子虽抖,目光却澄清:“先生,以为如何?” “阿庆。”林闲打了个喷嚏:“大半夜的,你就给我讲这个?” 方孝孺脸色凝重:“请先生一定解惑,此事于我特别重要。” “先生能从子路身上看到什么?” 两位皇孙,一位嫡长,一位庶长,另一位的答案很令陛下满意,方孝孺却希望林闲给出更满意的答案。 林闲裹得更紧了,给了一个字:“愚。” “愚?”方孝孺眉头皱起来,只一个字,答案已不一样。 林闲骂骂咧咧道:“父母爱什么,便去弄什么。如果他老爹喜欢大姑娘还能整个不成?” 方孝孺汗颜:“先生,子路乃至圣先师门下,一生丰功伟绩,不会干出如此之事。” 林闲没啥心思和方孝孺在这扯什么子路:“那又如何?小时候借了米,长大成了孔子门生,便是孝。” “如果借米的是秦桧,赵高此类人,便不是孝了?” “得得得,不跟你扯这些。这鬼天气,太冷了。” 方孝孺眉头越来越皱,拉住要离开的林闲:“先生,莫要胡说啊,子路借米,天地大孝。” 林闲直接甩开方孝孺的手:“行行行,天地大孝,世人都没他孝顺。” “赶紧放我走,冻死我了。” 林闲的回答很奉承。 方孝孺看着林闲披着被褥跑出去,心情很复杂,虞王殿下的答案在陛下那边很难过关啊。 “唉,古往今来,能说如此凭借子路的,也就虞王殿下了。” 第55章 爷孙间隙更深 林闲披着冰冷的被褥重新回到柴房,嗦喽几口冷气。 “我看这几天就会下雪,太冷了。” 林五林六站起来,将自己温热的被窝打开,护着林闲进来:“林闲,快说说,聚贤庄喝完酒咋了?” 其余家丁也扯开被褥,将林闲护在正当中。 马周不知不觉也敞开被褥,围坐过来:“公子,快说说。” “天龙八部的故事后面怎么样了?” 林闲回忆了一会,继续刚才的故事情节往下讲。 “聚贤庄上,乔峰与众人喝了绝交酒,将碗一摔,打今个起,有仇的报仇,有怨的抱怨。” “此时的乔峰已是醉了,北乔峰南慕容,昔日的豪侠,今日却被千夫所指。” “他不甘,他惩奸除恶,北拒辽军,今日却沦落到这番境地。昔日受过他好的人,今时都要拿刀砍他。” 人生几何,都有剖开肚子看几碗粉的时候。人们钟爱乔峰,就在于你要剖开他的肚子,他反手给你一套降龙十八掌。 一夜北风吹,柴房中家丁却是一团火热,根本睡不着。 林五更是直接给一旁的马周一掌:“亢龙有悔。” 几名家丁眼中有光:“要是成为乔峰这样的人,这辈子值了。” 林闲打了个哈欠:“行了,今天就讲到这。” “明日,还要早起做事。” 屋外又有亮光传来,这次的亮光出现的急,越来越近。 碰! 柴房的门被平安一脚踹开,灯火下的平安眉头倒皱,脸上的白色粉底变成了黑色:“林闲!” 这声林闲不再如白天一样平和。 林闲也从平安话里听出不对劲,该不会让他去暖被窝吧! 平安一改之间的平和:“三更天了,你在聒噪什么?喜欢说书是吧?” “林闲,今晚不许你睡觉,在后院站一宿。” 旁边的家丁替林闲说话道:“林管家,是我们非要缠着林闲说,不管他的事。” 平安黑着脸:“没你们的事,林闲,你想挨二十板子还是在外面冻一夜?” 马周欲言又止,他当然知道平安态度变化是因为什么,一定是上位的交待。 林闲从被褥里钻出来,穿上衣服,并没有说一句求饶认错的话,与平安擦肩而过,向外面走去。 平安讲话的声音都比白天粗鲁许多:“本来以为你本性不错,才让你做跟班。” “没想到你本性如此下贱,明日起,你不用跟着我做事了。” 林闲走到院子中,站在院中心,任由北风吹在身上。 平安冷哼一声,走到林闲面前,言语中再没有之前的亲切:“好好站着,若我醒来见到你跑回去睡觉,二十板子跑不了。” 平安步伐沉重,向着自个的屋子走去。 梨园卫刘大人的新命令,给林闲一点教训,同上次劫船演戏一样,没有丝毫预兆,所以才有了平安半夜踹门。 林闲目送平安走回屋子,眼睛逐渐发光:“原来,你真的是。” 平安的门窗紧闭,柴房那边同样门窗紧闭。 后院当中,林闲吹着冷风,精神很多,嘴中默默念着一串人名:“林九,马周,平安……。” 奉天殿。 太监已经拎来火炉,放在朱元璋左右。 朱元璋坐在桌后,身上披着貂绒,外面的北风很大,殿前的灯笼来回打晃。 嗖! 一份奏折被扔到下方:“他奶奶的,竟是些请安折子。” “刘三吾,叫刘三吾过来,今日的梨园录怎么还没送来!” 下面有太监将奏折捡起,躬身搭话:“陛下,您已吩咐刘大人,这几日的梨园录不必上呈。” 朱元璋噘嘴,有些不耐烦:“咱说过吗?” 太监身子更躬:“奴才去请刘大人?” 朱元璋想了好一会,又摆手让太监下去:“算了。” 一个声音说,那小子有什么好的,一个骂爹,骂爷爷的白眼狼。另一个声音说,大孙并不知道其中的事,不知者不罪。 朱元璋现在冷静下来,觉得大孙有如此想法也不错。一个老头平白无故认个孙子,又给银子,又搂搂抱抱。 大孙如此聪明,肯定会觉得这老头傻。 朱元璋想到这又有些自责:“宣刘三吾。” 半个时辰后,刘三吾进殿。 “陛下。” 刘三吾跪在奉天殿冰冷的地板上,今夜忽然降温,地板如冰面一般刺骨。 朱元璋眯起眼睛,忽然说道:“林府那边如何了?” “林府?”刘三吾眼珠溜溜转,陛下白天的时候才说过,这两天不想听到虞王殿下的任何消息,怎么突然问起林府? 朱元璋闷声道:“平安毕竟从北边来,在金陵过得还习惯吗?” 厄?刘三吾只能顺着朱元璋的话说:“这倒是不知,梨园卫是为了虞王殿下组建,倒是没关注此事。” 朱元璋拿起手边的热茶:“该多问问,平安毕竟初到金陵,很多习俗不见得习惯。” “咱知道北面都是吃大馒头,到了金陵,吃得惯米饭吗?” “若是吃不惯,咱让宫中的御厨做些馒头赏他。” 刘三吾躬身:“老臣回头问问平安。” 气氛再一次尬住了,朱元璋一问,刘三吾一答。之后,双方都不再说话。 朱元璋脸色很差:“方孝孺讲过子路借米了?” 朱元璋话刚出口,立马端起茶来:“咱不是非要听的,只是听说方孝孺讲课极好,想听听他和黄子澄讲的有何不同。” 刘三吾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朱元璋,朱元璋的表情全写在脸上,满脸期待。 刘三吾苦笑,明白了什么意思:“方孝孺刚入夜时,将虞王殿下叫了去。” 朱元璋忙抱起膝,撅起嘴:“说他作甚,咱就想听听方孝孺说的什么。” 有那么一瞬间,刘三吾在朱元璋身上看到常升撞马车的影子:“方孝孺讲完,虞王殿下只说了一个字。” 朱元璋悄悄竖起耳朵,想要听清刘三吾接下来的话:“什么字?” “愚。”刘三吾复述一遍林闲当时说的话:“虞王殿下还说,子路借米便是孝,若借米的是秦桧等人便是不孝吗?” 朱元璋脸色再次阴沉:“混账,竟一点没有看出其中孝道,只会用歪理。” “咱口谕,蒋忠的五脚依旧,让平安先替咱踹他两脚。” 第56章 知道了? 天地肃穆,仿佛积攒一年的寒潮,忽然由北向南。 冷风呼啸,林府未关紧的门窗簌簌作响。 林闲身上没有半点暖气,手脚冰凉,没有任何知觉,四肢变成了四根木头。 哒哒哒,林闲的牙床在打颤。 林手背发红,肿起好几个鼓包,鼓包当中似有虫子要破皮而出。 林闲只能用袖子将手团团包住,包成粽子形状。 第二日。 天亮却不见太阳,天被浓厚的黑云遮住,仔细打量时发现云层在暗自涌动。 嘎吱! 平安最先推门而出,见到站在院中的林闲,嘴唇泛白,脸上没有一点血色。 院中的水缸已经结冰,树下那片湿润的地方结了霜冻。 平安走到林闲身后,抬脚就踹:“身子站直。” 才踹第一脚,林闲就面朝下,身子直挺挺倒下去。 平安左右看了看,发觉没人发现,又凑上前去踹了一脚。 两脚踹完,平安蹲下去摸林闲的鼻息,发现林闲气息非常衰弱。 正好这时,方孝孺的门也开了,见到林闲倒在地上,立马跑过来:“先生,先生。” 平安像根木头立在旁边:“上面的交待,踹他两脚。” 方孝孺摸到林闲的手,发现冰凉无比,食指哆嗦着在平安脸上比量:“你你,知道他是谁吗?” “他是谁?”平安也想知道林闲是谁,为什么他们三个人要围着林闲转。 方孝孺刚要说出口,又想起刘三吾的交待,我与你说个秘密,只有我们两人知晓,不许说给第三个人听。 方孝孺板着脸:“是你惹不起的人。” “哎呀,先生啊。” “还愣着干嘛,快点来帮把手,挪到床上去。” 平安走上前来,帮忙托住林闲的身子。 两人共同使力,林闲纹丝不动。 平安抬头看了看方孝孺:“用力啊!” 方孝孺脸色铁青:“老朽一介书生,有什么力气?你不是拳脚功夫厉害吗?” “力气如此小?” 平安面不改色:“我修的是内家功夫,平时不显。” 马周推开柴房的门,看见林闲倒在地上,三步并作两步,跑上前来:“公子,公子。” 马周的手刚触碰到林闲,立马缩回来,林闲的身子如冰块一般冷:“你竟然真的让公子冻了一夜。” 方孝孺脸上同样着急:“如今不是斗嘴的时候,快让先生暖和会。若是先生出事,你我怎么担当的起。” 马周大手一抓,用手一夹,携着林闲进了平安的房间。 马周将林闲弄到床上,将柜子里的被褥全给林闲盖上。 方孝孺急得团团转: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 方孝孺的手指在平安身上点来点去:“先生若是出了事,唯你是问。” “快去打热水来,快去。” 马周曾随大军往北方作战,对于冻伤颇有研究。 平安杵在原位不动:“我乃四品大员,你们让我去打水?” 马周瞪着平安:“五军都督府参军,从三品。” 方孝孺:“翰林院学士,皇子皇孙太傅……。” 平安呆站在原地许久,木讷的挪动脚步:“我去烧锅。” 马周在床边使劲搓手,手掌暖和之后,包住林闲冰冷的手。 平安走后,方孝孺开始训斥马周:“马周,你与先生同屋,彻夜未见先生,不来寻?” “若是先生冻出个好歹,你担当的起吗?” 虞王殿下变成现在这样,马周确实难辞其咎。 马周一边为林闲暖手,一边解释道:“你不懂。” 方孝孺剐了马周一眼,端坐在长条凳上:“我不懂?老朽只知道殿下不能出事。” 马周忽然说起高管家的事:“你记不记得高管家?” 方孝孺脸上有些不耐烦:“说的是先生的事,关高管家何事?” 马周面色颇为神秘:“高管家的事其实是公子一手策划的,那天天刚亮,公子好像变了个人。” “落落大方,成竹在胸,与之前的唯唯诺诺,完全是两个人。” 方孝孺不明白马周在说什么:“你在说什么?” 马周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:“公子昨晚的表情,和高管家下狱那天一模一样。” 昨晚平安踹门,林闲像是早就预料之内,走出去的时候神情淡然。 马周以为林闲又要做什么,才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,所以才会一宿寻林闲,万万没想到成了这番局面。 方孝孺还是不懂:“哼,强词夺理,什么表情,什么一模一样。我定要向刘大人说此事。” 马周也不知道如何和方孝孺解释这种感觉,总之,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。 很快,平安端来水,马周先用毛巾沾水,为林闲擦拭手心和脚心,等到血热起来,水凉一些,才让林闲泡脚。 若是用刚烧热的水泡脚,或许很快就会恢复知觉,但明天一定会起不来床。 北上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吃过这种苦头,热水泡脚,第二天连鞋都穿不下去。 三人轮流守着林闲,平安特地交代伙房那边煮了米粥,方便林闲咽下去。 冬天真的能冻死人,而且很多,大明各地都不罕见。 如果林闲真的被冻死,他们三人九族五服之内,全部都要跟林闲陪葬。 到了半晌午的时候,林闲总算醒过来了。 他看着眼前的房子,身上的被褥,他睡在床上。 不是草绳编织的床,是木床。 林闲觉得身上些重,将身子往上出溜。 “公子醒啦!” 马周看见林闲醒了,第一时间大叫。 平安和方孝孺也凑过来,方孝孺老目噙满了泪花:“谢天谢地,先生总算是没事了。” 林闲眉眼在笑,视线从三人身上扫过:“你们好,马周,小九九,平安。” 林闲很不一样,不止马周发现了,方孝孺也发现了。 马周赶紧跑过来,拿来枕头垫在林闲后背,让林闲坐的更舒服些。 林闲却抬手拦住马周:“我有话要说。” 咯噔! 马周不停往下咽唾沫,他就知道,哪里又出事了。 林闲望着平安:“你现在是林府的管家,我出府应该没问题吧?” 平安不知道林闲这话是什么意思:“嗯?” 林闲再次笑着看三人:“我会在秦淮河畔的屋子等你们背后的人。” “行了,去传话吧。” 马周,方孝孺皆是脸色煞白! 第57章 似乎有了人选 紫禁城中加了不少炭炉,殿中热腾腾的。 朱元璋的心却是冰凉的,前几日还沉浸在捡到大孙的喜悦当中,现在又后悔了。 大孙是流落民间八年之久,可脾气秉性不见得适合坐这个位置。 “允炆?” 皇孙当中,朱允炆是最合适的人选,尤其是朱允炆的谦逊。如果朱允炆上位,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叔叔们。 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仁慈。 “大孙!”朱元璋眯起眼睛:“烂泥糊不上墙,终究只会耍些小聪明罢了。” 朱元璋从桌下拿出一方一尺三寸的红木匣,红木匣当中静静躺着一卷金黄卷轴。 皇储圣旨! 这道圣旨一定是朱元璋亲自草拟,交给谁他都不放心。 朱元璋开始起笔,格外用心,前面词藻堆砌的话写完,皇太孙之位……。 写到皇太孙之时,朱元璋停下了。 “还是去见见那孩子。” 今日变天,天空阴沉沉的,大学堂并未开课。 朱元璋带着两名太监,心事重重的去往东宫。 东宫。 吕氏今日的服装很素雅,脑袋上的簪子全部拿掉,衣服也变成没有颜色的素衣,脸上不施粉黛。 朱允炆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帮忙刺绣,鬓角秀发垂在秀帕上,纤细的手指握着银针,手法娴熟。 吕氏点了一下:“允炆。” 朱允炆抬起疑惑的眸子:“母妃?” 吕氏笑容恬雅,好似月光:“见到天上的白鸽吗?” 朱允炆摇头。 吕氏弹指间,穿针引线:“奉天殿到咱们东宫要半个时辰,白鸽闪动翅膀飞到空中,两息不到。” “陛下来了。” 朱允炆这才恍然大悟,怪不得母妃突然邀自己来:“孩儿知晓了。” 朱允炆闭上眼睛,眉头紧皱,拿针去扎手指。 嘶! 十指连心,针扎一下看似无碍,实则疼的紧。 吕氏眼睛不眨,笑容依旧恬静:“再来?。” 朱允炆脸色已经有点差,皱紧眉头,连扎数下。 吕氏满意的点了点下巴,继续与朱允炆刺绣。 “皇上驾到。” “皇上驾到。” 一路上的太监宫女跪倒一片,吕氏也和朱允炆相继跪下。 朱元璋大步走来:“都起来了吧,咱就是随便来看看。” 朱允炆先起身,吕氏并未起身。 等到朱允炆起身后,来搀扶时,吕氏才颤颤巍巍站起来。 朱元璋挑了挑眉头:“怎的?咱看你年纪不大,起来都要人扶了?” 吕氏连连摇头:“不碍事的。” 倒是吕氏身边的贴身宫女多嘴道:“娘娘平时节俭的紧,天冷也不敢添炭,本来腰就有伤,昨夜变天更严重了。” 吕氏怒瞪身边宫女:“晴雪,有你说话的份?” 晴雪立刻跪在地上,话中夹带着哭音:“娘娘,天底下哪有您这样节俭的娘娘,平时省吃俭用,天冷也不舍得用炭火。” “晴雪在吕公家时就跟着娘娘,实在看不得娘娘受苦。” 吕氏抬起手掌,打向晴雪的脸。 啪! “我要你住口!你没听见?” 晴雪支支吾吾,哭成了泪人。 “唉!”朱元璋哀叹一声:“你进门那天,咱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。你娘在世的时候,总夸你会持家。” “这些年,是咱疏忽东宫了。” 吕氏泛红了眼眶,上下眼皮稍碰,泪珠便掉下来:“爹,是儿媳没有侍奉好您,没照顾好娘,没有照顾好夫君。” “是儿媳的错。” 这声爹恰到好处,朱元璋老了,心里最在乎的是家人,所以知道林闲是大孙,才会如此动容。 又是成立梨园卫,又是安排剧本。 吕氏和朱允炆也是他的家人啊! 朱元璋有些动容,坐下石桌:“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,没什么错不错的。” “你这太子妃做的也太清贫了些,反倒叫外面人笑话咱小气。” “赏太子妃金钗十二支,锦绣八百匹。” 吕氏眼角抽动了几下,金钗十二,九龙四风,已然是皇后的待遇。 吕氏顾不得掀起裙袍,噗通下跪,跪在裙袍之上:“儿媳,谢过爹爹。” 叠字爹! 朱元璋扶起龙须,拉过朱允炆的手,见朱允炆手上些许针眼:“这些事交给宫女做就行,你哪里做得来?” 朱允炆缩着脖子,鬓角两搓不羁长发随冬风飘曳:“母妃说,进了腊月,身为侄儿要给叔叔送些礼,孙儿亲手刺的,情谊要重些。” 朱元璋啧啧点头,再次夸赞吕氏:“你娘有心了。” 朱允炆感觉朱元璋握住他手的力道变大了些,奇怪的看了眼朱元璋,然后看见朱元璋在盯着他,快速将视线挪开。 朱元璋却开口道:“允炆,看着爷爷。” 朱允炆这才抬头看着朱元璋,眼中多是惧意。 “如果有一天,你坐在爷爷的位置上,你那些叔叔不听话,做出了天怒人怨的事情,你会怎么办?” 吕氏神色紧张,瞬间屏气凝神。 朱允炆却未明白朱元璋的意思:“皇祖父,那您呢?” 朱元璋脸上没有笑容,手上的劲道也更大:“爷爷那时已经不在了。” 朱允炆想了想:“叔叔们毕竟是长辈,孙儿一定会待之以礼。” 朱元璋言语紧逼:“若是你那些叔叔带兵来打你,你又如何?” 朱允炆脸色不太正常,朱元璋有些攥疼他了:“我,我……。” 朱元璋脸上没有一丝懈怠,他在听朱允炆的回答。 “孩子,你爷爷一生最重视家人,如果有一天他突然问你,如果他死了,叔叔们造反,你会怎么办,你该怎么说?” “那就打他们啊!” “孩子,你应该说,我依然会派人去讲和,就算最后真的动了刀兵,也不会伤害叔叔们性命……。” 一些话看似突然,其实吕氏已经和朱允炆说过数遍。 朱允炆深呼一口气:“我会一直派人和叔叔们讲和,就算真的走到那一步,也不会伤害叔叔们性命,更不会伤害他的家人。” 朱元璋松了一口气,脸上终于有了笑容:“好孩子!” 朱元璋对于那个位置的人选,似乎已经有了答案。 朱元璋撑着石桌起身:“乖孙,莫要再作践自己,做这些女子的活计。爷爷先回去了。” 朱元璋来时步伐沉重,离开时,步伐轻松许多。 轻松的步伐一直持续到奉天殿门外,满脸焦急的刘三吾急匆匆跑过来,竟是忘记了行礼。 “陛下,虞王殿下要见您!” 第58章 新的契约 沿着秦淮河畔往东走,有一土院,院子里土鸡咯咯低头,吃着稻谷。 土鸡还没拳头大,应该是集市新买来的。 “是这家吧?”林闲从袖中拿出白色丝帕,上面歪七扭八写满了血字,上面有苏浅浅的手印画押。 墙是旧的,木门却是新的,上面横着一柄有花纹的木锁。 林闲坐在门口等着,此处面向秦淮河,风景极好。 这个院子倒是讨巧,立在秦淮河畔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搁在后世是处很不错的河景房。 “恩人?”苏浅浅脑袋上裹着素色头巾,只留双目,身上也换上了粗布麻衣,不像上次莺莺燕燕。 林闲拿出手帕,摊开右手:“第一次收钱的时候到了,每七天一还账,这次的两百文拿来。” 苏浅浅错开眸子:“好快啊,七日到了吗?” 苏浅浅解开腰间束带的朱红香包,里面只有零散几文钱,走起路都不会叮叮乱撞。 林闲眼中精光闪烁:“没钱?” 苏浅浅脸漏难色,腰间挎着的篮子往上提几分:“恩人能否多宽限两日,我刚学了做饼,再有两日就能凑够二百文。” 林闲将白色手绢打开,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行:“逾期不还,二百文变三百文,依次叠加。” “明日再来便是三百文了!” “啊?”苏浅浅手上挎着的篮子失手掉在脚边,里面的掉出许多圆圆鼓鼓之物。 当日,她听林闲说可以先不给钱,就没多想,在手绢上签下名字,也没注意林闲话中的意思。 林闲蹲下身,将篮子摆正:“你们花舫出来的人,都是用这种法子保持身子?” 苏浅浅歪着脑袋,脸上覆着的毛巾已经脱落,鼻凝鹅脂,红唇白齿,眼中十分不解:“保持身子?” 林闲把东西重新放入篮子:“不然你挎这么多石头干嘛去了?” 苏浅浅秀气的眉头带些幽怨,樱红嘴唇撇着,身子松垮了些:“那是我做的饼。” 嗯?林闲掂量了下苏浅浅所谓的大饼,一张差不多有三斤重,十六两一斤的斤。 “你拿这东西卖钱?哪个百姓想不开,去买你的饼。” 苏浅浅有些生气了:“不用你管。” 苏浅浅将篮子重新挎起,插入钥匙,很用力的拧开门锁。 嘎吱! 苏浅浅的小院打开,里面别有洞天,院中有张很像样的方桌,桌上摆着茶焙、茶笼、汤瓶、茶壶、茶盏、纸囊、茶洗、茶瓶、茶炉,竟是一整套茶具。 方桌旁边的土地斜插着几棵翠绿竹树,竹树下的土壤泛湿,是刚移植的。 林闲向里张望:“桌上的茶具,旁边的竹树,远超二百文。” 苏浅浅殷红嘴唇撅起的弧度更高,自幼养在花舫,她对外面的了解不多。 刚从花舫出来时,苏浅浅想着像书上那样偏居一隅,每日浇花养猫,银钱全砸在那些好看的东西上了。 等到东西购置妥当,银子也花的差不多,连一顿饭都做不起。 在花舫时,日进斗金,没想过出来会如此艰难。 苏浅浅将篮子放下,白了林闲一眼:“小人。” 恩人变小人。 林闲也不生气,坐在方桌旁:“是你没银子,也是你到了日子没交钱,这会我倒成小人了。” 苏浅浅握起粉拳,双腮鼓起:“你也没说两百文变三百文,如果明日又还不起,变成了四百文,我哪里还得起?” 林闲嘿嘿笑了,拿出二两碎银:“你帮我买些酒菜过来,这次的银钱就当你还了。” 苏浅浅鼓起的双腮消下去,脸上有了笑容,笑容中夹杂着一丝尴尬:“林公子,我……。” 苏浅浅脸颊微红,微微躬身:“是小女子失礼了。” 林闲挥挥手:“去吧,我等的人很快就会来。” 林闲之所以选择在苏浅浅这里,只是想搞懂一件事,他已经搞清了。 秦淮河畔的花舫多,酒楼也多,不到一炷香的功夫,苏浅浅提了菜龛回来。 菜龛上面印着满月楼三字,是满月楼的酒菜。 “余下两百文,还你。”苏浅浅将两百文轻轻放在桌上,嘱咐林闲:“碗碟和菜龛别弄坏,饭后还要还回去。” 林闲面带微笑:“苏姑娘,不如做个交易,你在旁边侍奉,你欠我的银钱一笔勾销。” 苏浅浅的脑袋歪来又歪去,仔细盯着林闲:“你当真的?” 林闲看着这位可爱的女子,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没有任何担心,一句话能让她开心,也能让她生气。 “自然是真的。” 林闲指着身旁的座位:“请坐。” 苏浅浅刚要嬉笑出声,想起什么似的,急匆匆跑向屋中,拿了笔和纸出来:“不行,你要写下来。” “立下契约。” 林闲见苏浅浅如此做,有些哭笑不得,手持毛笔在纸上歪七扭八写着。 林闲用毛笔写字还没有用手指写字顺畅,实在是来到大明之后,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练字。 “额鹅鹅鹅。”苏浅浅见林闲握笔的方式,好似捣蒜:“我还以为你真是位公子呢!” “还有这许字,明明左边是言,你写的是什么鬼画符?” 林闲老脸发热,他的字迹确实一言难尽。 苏浅浅有些看不下去:“罢了罢了,我来吧。” 苏浅浅重新拿来宣纸和毛毡,将毛毡垫在纸下,悉心抚平宣纸的褶皱。 苏浅浅扶袖持笔,坐在旁边写下契约。 林闲见苏浅浅将有大半空白的纸张揉搓几下,扔到一旁,心疼极了。 几百文钱一刀纸,那张纸和新的一样。 林闲忙起身,将纸团捡回来,重新摊开,撕掉被墨染色的地方。 苏浅浅瞥到林闲捡纸这一幕,呵笑出声:“真是奇怪,花了一两多银子去买酒菜,竟舍不得半张宣纸。” 林闲将宣纸重新叠好:“这么大方,为何不将欠的两百文还上?” 苏浅浅手上力道大了些,字迹变得浓许多,语气不善:“画押吧。” 苏浅浅的字飘逸,每一个字体都好似跳舞的乐女,身为女子能写的一手好字,确实不多见。 林闲在左下角歪七扭八写上林闲二字,手指沾了印泥,按上手印。 苏浅浅拿起宣纸,看到林闲二字歪歪扭扭,好似散架一般,撇着嘴:“真丑。” 第59章 真话却不信 秦淮河畔。 朱元璋身上穿着常服,心乱如麻,见过吕氏母子后,他已坚定皇储之位写谁的名字。 可……。 朱元璋望着不远处的小院:“他还能有什么话说。” “呵,咱不过是他的傻子爷爷,用来骗银子的。乡野劣性,有奶便是娘了。” 刘三吾没敢接话,听平安传来的消息,虞王殿下像是猜到了什么。 没敢接话的原因是,梨园卫因虞王殿下而建,却不能因虞王殿下而散。 刘三吾语气随和:“陛下,虞王殿下毕竟年少,未曾受过管教,若是及时因材施教,或许成玉。” 朱元璋眼中有杀气:“怎么?你来执掌梨园卫,便自动选边站了?” 刘三吾慌忙跪下:“老臣,绝无此意。” 哼! 朱元璋冷哼一声,甩手拿住袖子一角,向着小院大步迈去。 此时的他,对这位大孙印象差到极点! “来了。” 林闲望向门口,站起来迎接:“您来了。” 朱元璋将桌旁红木小凳一脚踹开,席地而坐,坐在林闲对面。 林闲有条不紊的坐在小凳上,比坐在地上的朱元璋要高上一头。 朱元璋闷闷不乐:“有什么话急着叫咱来?” 林闲并未接朱元璋的话,而是看向旁边的苏浅浅:“苏姑娘,摆酒。” 苏浅浅挽起云袖,打开菜龛,捏住里面的碗碟,将小菜摆上桌。 烧鸡,小炒笋,醋鱼,卤水蚕豆,一壶绿豆酒。 才子最爱红袖添香,其实红袖端菜也很秀色可餐。 “你到底是谁?” 没有任何预兆,林闲突然发问。 朱元璋瞬间汗毛骤起,他对林闲已经心灰意冷,心里认为他是那种市俗小人。 这次叫他来,也只当是问傻子爷爷伸手要银子。 林闲突然的发问,令他措手不及。 林闲为朱元璋斟酒:“马周和小九九同时入府,两人行事完全不像家丁。” “入府那天公然为我出头,若是一人也就罢了,两人皆如此。” 那日,方孝孺护在身前,马周去踹林三春。 朱元璋没想到林闲突然来这一手,眼下只好装傻充愣:“咱听不懂你在说啥。” 朱元璋端起桌上的酒,囫囵喝干净。 这混小子猜出来啥了? 林闲目光澄清,他不急:“他们两个入府那天,我就知道不是平常人。尤其是马周,一身好本事,再苦也不会卖身林府。” “后来,奇怪的事接二连三出现,马周的三位叔伯翻墙入府,说是北边难民。” “呵呵,同住一村,有人说淮西话,有人说大明官话,真当我傻?” 林闲不紧不慢的给朱元璋倒酒:“从那天我就知道,这些人都是为我而来。” 林闲倒酒,朱元璋就一直喝:“他们关咱什么事?” 旁边的苏浅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不是说好她来倒酒,怎么林闲倒上了? 林闲望着朱元璋,忽然从怀里出来一些胡子,按照朱元璋的装扮,林闲把胡子照猫画虎贴上。 贴上胡子之后,林闲来到朱元璋旁边,两人的脸摆在苏浅浅面前。 苏浅浅看看林闲,又看看朱元璋:“像。” 林闲把胡子扯掉,呵呵笑道:“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太像了?” 朱元璋再次拿起酒杯,闷闷不乐:“大明模样像的人多了去。” 林闲继续往下说:“不止像,还很巧。” “无论是不是刚做生意,一两银子都买不来一只八哥,单单是那袋谷子都快要一两银子。” “你做如此的买卖,只能说明一点,你不是在做生意。” “还有那日,与你同行之人问我的话,问我怎么看蓝玉的案子!” 苏浅浅脸上终于有了变化,侧脸完全贴住左肩:“你刚刚说,那袋谷子和鸟是你只花一两银子买到的?” 林闲语气稍微软了些,轻点下巴:“嗯。” 朱元璋再次抓住桌上的酒杯,一饮而尽:“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猜测的,当不得真。” 林闲似乎早预料到朱元璋会这么说:“昨天以前可以这么讲。” 朱元璋神色再紧:“昨天以前?” “天水桥边的茶摊,我从头看到尾,那些人脸上的恭敬是刻在骨子里的。” “我那时候便想,和我如此相像的你,身份地位一定高于别人。我身边的变化,也多半与你有关。” 林闲继续吃菜:“我开始猜测,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张网,背后有个人在操控这一切。” “我猜测的是你,果然是你。” 朱元璋闷头喝酒:“咱不知道你在说啥?” 林闲咧着嘴,漏出一口白齿:“你心乱了,不然怎么会喝不出酒壶里的是尿。” “唔!” 朱元璋脸色铁青,扶着着桌角:“呕!” 怪不得林闲一次没喝过,这小子竟然倒尿给自己喝。 林闲淡然看着朱元璋:“还说你心不乱,酒和尿都分不出来。” 林闲当着朱元璋的面,仰脖喝下杯中酒。 厄!苏浅浅见朱元璋被林闲玩弄于股掌之间,觉得自己高价买谷子的事也不是很委屈。 朱元璋吐了一会后,脸色潮红,习惯掌控一切的他竟被自己的孙子拿捏住七寸。 朱元璋脸色很差:“你胡说,咱只是喝大了。” 林闲目不斜视,盯着朱元璋:“昨天我和马周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对吧?所以平安才会转变态度,小九九才会深夜跟我说什么子路借米。” “我挨了几脚,其实一点不哭,心里美着呢!” 朱元璋心中哀叹,这小子果然是属马蜂窝的:“竟是你的试探!” 那些话是林闲故意说的,这小子想要看看,他是不是真被人监视着。 朱元璋早该想到这一点,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,什么事都藏在心里,不太会失言。 高管家被诬陷那天,这混小子还一口一个高管家,亲切无比。 唉! 假的终究是假的,就算演技好,也会被看出来。 现在看来,终究是自欺欺人。 朱元璋释然了,掸掉身上的酒水:“没错,你说的都对。” 林闲手心全是汗,看似轻松,实则紧张无比,句句如履薄冰:“你是谁?我又是谁?” 既然摊牌了,朱元璋也不装了,眼睛炯炯有神:“咱,便是大明至尊,朱元璋。” 朱元璋话说完,脸上尽是得意,得意洋洋瞥着林闲,似乎在说,小子你没猜到吧? 朱元璋眼中的林闲没有半点惊讶,甚至轻笑两声。 林闲眼神凌厉:“我不信,你不是。” 朱元璋噶住了,他承认了,林闲却不信。 林闲满脸自信:“我见过大明皇上,他是鞋拔子脸,你比他好看多了。” 第60章 我造我的反 “所以,你不是他!” 林闲在历史书上看过朱元璋的画像,对那张鞋拔子脸印象深刻。 眼前的人绝不是洪武皇帝,他比那张鞋拔子脸耐看多大了。 朱元璋第三次噶住,他说真话大孙不信? “八年前的事我记不清了,我只知道那一天,有很多甲士在找我,我身上穿的皇袍。” “能够出动那么多甲士找一个小孩,必然是诛九族的大罪。” 林闲拿起酒壶,给自己倒酒,一杯接一杯。 朱元璋看到林闲的手红肿一片,有几处已经裂开,漏出猩红血丝。 那是冻伤! 朱元璋小时候手上也有,后来做了皇上,每到冬天,太监宫女恨不能把火炉全塞进殿中,冻伤便没犯过。 宫中那些皇子皇孙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,又有几人知道冻伤的滋味。 朱元璋有些心疼:“你觉得我是谁?” 林闲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:“八年前正值胡惟庸大案,胡惟庸家中祥瑞,邀当今圣上一览,在家中偷藏刀斧手,准备以下犯上。” “圣上警觉,及时反应过来,未曾入府。” 林闲眼神逐渐坚定:“那胡惟庸既然敢如此做,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,给儿孙准备皇袍也不出奇。” “你说对吗,我的爷爷胡惟庸。” 朱元璋眉头紧锁了好一会,才哀叹一声:“这都被你看出来了。” 林闲长出一口气,穿越八年才搞清自己的身份,竟然是厄运之子,造反世家。 好在还有翻身的机会。 “以后,你打算怎么做?一直躲藏下去?” “也是,这么些年就躲在金陵,没被人发现,也是离奇。” 朱元璋五指摸头,这是胡惟庸经常做的动作:“上位的眼中,咱早就死了。咱当年养了个替身,替咱去死。?” 朱元璋双手捂住老脸:“咱当年也没办法,自顾不暇,也管不到你们。这些日子才发现你的存在。” “乖孙,你真是命大啊,五军都督府那么多人,愣是没找到你。” 林闲一阵惨笑,还真是天崩开局啊,竟然是胡惟庸的孙子:“那天下了雨,天又黑,我一个小孩子并不好找。” 朱元璋从手指缝里看林闲:“乖孙,咱们家以前的事,你真记不得了?” 林闲点头:“嗯。” 朱元璋放心了,手指沾了酒往眼里涂抹,辣的眼泪直流:“乖孙,这些年爷爷没有照顾好你,是爷爷的错。” “爷爷让你受苦了。” 林闲握住朱元璋的手,认真盯着对方:“不,你做的很对,如果你这些年知道我活着,我活不到今天。” 看到林闲完全代入重犯之后的角色,朱元璋松了口气,幸好还没有完全败露。 没暴露的功劳不在朱元璋和梨园卫,而是林闲自己走入误区。 林闲始终认为他八年前是逃走的,是逃犯之后。 “乖孙,现在咱爷孙相聚,你也知道这些事,爷爷择日就把你从林府赎出。”朱元璋擦掉脸上的汗和泪,总算混过去了。 “不。”林闲斩钉截铁的拒绝,一对剑眉立起:“爷爷,你觉得爷孙相聚是好?我待在林府才是最安全的。” “我们家的命运在你起事那一刻,已经完全改变,不管成不成,只有造反一条路走。” 见林闲如此决绝,朱元璋眉毛快皱成倒八字:“造反?如今太平盛世,如何反的?” 林闲却扯起嘴角:“不久的将来,天下会大乱,我们只需为此积攒力量。” 一旁呆坐的苏浅浅,一会看看林闲,一会瞧瞧朱元璋。 造反? 苏浅浅见两个人皆是一本正经,纤纤细手赶紧去掐秀腿,掐上还不够,要拧上一圈。 林闲脸色尤为凝重:“上面那位离世后,朱允炆会做皇上,国号建文。” “建文上任,力行削藩,以罪相继废黜周王、代王、齐王、岷王,湘王自焚而死。同年七月,燕王朱棣发动靖难,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。” 朱元璋大骇:“什么!” 林闲说的有鼻子有眼,朱元璋一时竟真的当真,然后觉得不对劲,他还活着呢,林闲说的是未来之事。 朱元璋咳嗽两声:“此事,你是如何知道的?” “我……。”林闲的我字刚出口便闭上嘴:“我猜的。” 朱元璋拂去脸上的冷汗:“允炆……,咳咳,朱允炆性子温和,我见过此子,做不出这样的事。” 林闲却极为自信: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为了皇位装孙子十几年,很划算。” 一个装字令朱元璋又狐疑起来,允炆真的能做出如此事吗? 林闲凑到朱元璋身边来:“爷爷,你信我,咱们家只剩下造反这条路走了。” “我们要趁着这段时间搞钱,买地,只要北面燕王起事,咱们也起事。” “我都想好了,咱们还有五年时间,足够了。” 朱元璋只当林闲是胡诌的,顺着他的话说:“你想怎么办?” 林闲口若悬河:“先搞钱,然后去巴蜀,结交当地权贵豪绅。到时候占据巴蜀,单是一个钓鱼城,都够对方喝一壶的。” “一个钓鱼城能间接将元推入深渊,也能为我所用。” “等到我们在巴蜀稳固下来,与宁王合纵连横再次发难,等到大功告成,爷爷登上宝座,再将宁王踢向一边。” 朱元璋的目光逐渐深邃,林闲的这些话看似无理,其实是有几分可行性。 巴蜀的确天险,尤其是钓鱼城,蒙元攻了将近二十年未攻下,最后还是里面人主动开城而降。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,宁王与燕王几乎一样的性格,总爱争个高低,若自己的四儿子真的坐上王位,宁王八成也会起兵。 朱元璋白了林闲一眼,这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琢磨造反的,还真琢磨的是那么回事。 “鹅鹅鹅。”苏浅浅终于忍不住,发出一阵鹅笑:“你们竟然想做皇帝。” 苏浅浅在花舫的时候,时常听到那些才子吹嘘,都没有林闲今日所说离谱。 朱元璋做出手扶额头的动作,他在思量要不要直接把林闲带入皇宫,绝了他的造反大计。 果真要顺着林闲‘造反’,要花费比现在大的多的心血。 第61章 制定新剧本 风中的竹叶不再沙沙响,积攒了一夜的黑云陆续消散,画作丝丝缕缕。 一片鹅毛落在苏浅浅秀额,苏浅浅忍不住缩了下脖子,抬头望天,看见雪花飘飘落。 酒壶中已经没有酒,朱元璋的心还是未定。 朱元璋顶着风雪出门,来时心事重重,走时心事更重。 喜忧参半,庆幸的是大孙并不是那种市俗小人,是有大智慧的人。 忧的是大孙坚定了造反之心。 大孙要造大明的反! 林闲出门而送,目送朱元璋离开,直到朱元璋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。 林闲突然扶着门框呕吐起来,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。 苏浅浅忙提着裙袍来到林闲身后,本想伸手去拍林闲的背,但想到男女授受不亲,便拿起门后的顶门棍,往林闲背后敲。 敲了两下后,林闲的面色由白转红,忙向苏浅浅挥手:“别再打了。” 苏浅浅双手抱棍,荔枝大眼睁的很大:“你,你没事吧?” 林闲手掏喉咙,将肚里的酒水和食物全吐干净。 林闲吐完之后,扶着土墙走回凳子旁边,脑袋有些发沉。 “你不会喝酒呀!”苏浅浅毕竟在花舫待过不少年头,会不会喝酒,一下就看出来。 林闲摊开手,抓起一把雪花,雪花沾了手,融化在手掌心:“第一次喝。” 苏浅浅拿出扫帚清扫林闲刚刚的呕吐物:“没见过你这样的人,不会喝酒偏要喝。” 林闲用手聚雪,然后往脸上涂抹,尽量让自己清醒些。 “欸,你这人怎么拿雪往脸上抹,疯了不成。”苏浅浅拿起手绢打掉林闲手上的雪。 林闲冲着苏浅浅笑了:“知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约在这间院子里?” 苏浅浅见林闲一脸憨样,眼神已经开始迷离起来: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……。”林闲的因为二字才说出口,眼皮无力的合上,身子也向后倒去。 “喂,你别晕呀!” “喂!” 晕倒的林闲感觉身后一软,一双懦弱的手架住林闲的咯吱窝,用力将林闲往屋子里拉:“烦人,偏偏这个时候晕了。” 林闲一只眼睛睁开一道缝,瞥见苏浅浅的长发垂在脸上,很香。 也是难得,八年了,才在外面偶遇一位二十岁以下的女子。 “给给给。” 朱元璋的銮驾顶着大雪回了紫禁城,连下数道口谕,招凉国公,定远侯,常升,刘三吾进宫。 奉天殿当中,朱元璋急得团团转,身上出了不少汗。 “你们这个演技好,那个演技好,到最后咱大孙知道了,什么都知道了!” “现在怎么弄?你们告诉咱,怎么搞?” 蓝玉,王弼,傅友德几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懂怎么回事。 蓝玉抬头纹皱成好几层,身上都是反猪粪味:“陛下,咋了?到底咋回事?” 蓝玉正挖着排水沟,几个人干的相当有干劲。 刘三吾低头不语,从朱元璋的激动口吻中不难看出来,一定是出事了。 虞王殿下真的猜到了所有。 朱元璋说的唾沫四飞,喝了口茶继续说:“都起来吧,和咱好好商量一下。” 几人簌簌掀起袍子,从地上爬起来。 傅友德和王弼同时看向蓝玉,向着蓝玉使眼神。 蓝玉伸着脑袋,探头探脑:“陛下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 朱元璋大喘气几口,又想到刚才的小院交谈:“咱大孙猜出来了,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咱安排的。” “昨日骂咱,完全是为了试探他的猜测是不是真的。” 刘三吾额头冒出一团冷汗,立马跪在地上:“陛下,老臣绝对没有透露半点。” 蓝玉几人的表情则不一样,喜色全写在脸上。 蓝玉激动非常:“上位,如此是不是说虞王殿下可以入住东宫,我们不用再养猪了?” 傅友德松了口气:“这样最好,如今正值寒冬,别让虞王殿下受苦了。” 朱元璋望着脸上黑乎乎的傅友德和蓝玉,捏住鼻子,赶紧离的远些:“咱的话还没说完,大孙只猜出一半。” “猜出咱是他的爷爷,但他不信咱是皇上。” 朱元璋回忆林闲当时笃定的表情,也不知道林闲为何那么笃定自己不是大明皇帝。 蓝玉噶住了:“上位是啥意思?虞王殿下不相信上位是上位?” 朱元璋把小院中的交谈说出来,当然了,中间省略了是酒是尿的情节。 身为大明至尊被自己孙子玩弄了,属实可笑。 几人听得入迷,时常眼中放光,直夸虞王殿下聪慧。 约莫讲了半柱香,朱元璋面漏难色道:“他现在认为咱是胡惟庸,他是胡惟庸的孙子,把当年找他的守陵军当成了五军都督府的人。” 一想到这,朱元璋又有点好笑,这小子还是没完全猜对。 “现在的情况是,咱大孙只当咱是胡惟庸,唉。” 刘三吾松了口气,戏还没完全败露,还能演下去:“陛下,那之后?” 朱元璋也是头疼:“咱也是心乱的很,要不要继续演下去?” 蓝玉挠了挠脑袋:“上位,不如趁此接虞王殿下入宫?” 傅友德和王弼也是如此想的:“恳请陛下接虞王殿下入宫!” 朱元璋白了三人一眼:“咱知道你们三人在想什么,呵呵,入宫的事不要再提了。” 朱元璋来时的路上也想了,林闲这次反将他一军,着实令他没想到! 也透露出一个现实,林闲的聪慧远不是聪慧二字可以概括的。 朱元璋现在有点不想林闲入宫了,不然宫里那些皇子皇孙,谁是他的对手? 刘三吾眼珠左转右转:“那继续演下去?反正虞王殿下并未完全知道真相,认为陛下是胡惟庸也好,这样梨园卫也好做事。” “寒冬到了,陛下可以光明正大的给虞王殿下帮助。” 朱元璋冷哼一声,猛甩衣袖:“继续演下去,你们知道这混小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吗?” 蓝玉,傅友德几人皆是竖起耳朵。 刘三吾也抬起头,林闲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几人的心。 朱元璋冷笑着:“这混小子要造咱的反!” “他要走一条造反的路。” 第62章 你是我的好姐妹 造反! 朱元璋此话一出,大殿中鸦雀无声。 虞王殿下要造反! 傅友德和王弼顿时不敢接话了,大殿之中火炉虽多,身子却是凉的。 刘三吾也没想到事情进行到这般境地,脑袋贴在地上不敢有任何建议。 朱元璋看见几个人皆是瑟瑟发抖,不敢说话,心里也明白,这件事牵扯太大了。 朱元璋走回桌后,看着桌上还没写上名字的传位卷轴。 “朱允炆上位后实行削藩……,燕王发动靖难……。” 林闲说过的话在朱元璋耳边回响,朱元璋也不知道林闲说的是真的假的。 但,林闲说了这些话,给了朱元璋先入为主的机会。 在朱元璋的心里,至少林闲的地位在无限爬升。 朱元璋坐在大殿之上,望向殿下,蓝玉几人都在跪着。 一如那年太子加冠,百官进谏,标儿唯唯诺诺站在殿下。 朱元璋拍着朱标的肩膀:“标儿啊,你这人啥都好,就是有时候太懦弱。” “咱真喜欢你有一天能大胆一点,去造咱的反。” “真有那一天,咱做梦都能笑醒。” 朱元璋忽然嘿嘿傻笑出声,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。 殿下的人纷纷去偷瞧朱元璋,丝毫没见到朱元璋有过如此的笑容。 “咱决定了,大孙要造反,就让他去造。” 朱元璋浑浊的双目忽然清明起来:“让他去造。” 朱元璋这边眼前一亮,傅友德,王弼几人同样眼中亮起来。 连造反都敢让林闲去做,这不就说明,在陛下心里,虞王殿下的地位很高! 刘三吾脸上表情也很精彩,他是很明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的。 虞王殿下大逆不道说出很多让陛下不耐烦的话,陛下现在对虞王殿下的印象突然改观。 也就是说……,也就是说……。 刘三吾贴在地上的脸,表情丰富。 朱元璋扯起嘴角:“咱让大孙去造反,但有一点,咱不会再见他了。” “你们养猪的养猪,开茶摊的开茶摊,咱不会再给你们任何帮助。” 刘三吾第一次敢抬头盯着朱元璋看:“陛下如此说?” 朱元璋哭笑不得:“这混小子了不得,不能给他太多帮助。” 一想到林闲连造反之后去哪都想好了,朱元璋就一阵后怕。 蓝玉和王弼几人相视一笑,连反都能让虞王殿下去造,还有什么不能做的。 朱元璋脸色凝重起来:“都给咱听好了,林府那边的关注越少越好。” “锦衣卫也都撤了,咱不会再去见大孙了。” 朱元璋这次算是彻底看明白了,越是关注林闲,越是能让林闲得到更多信息。 刘三吾问道:“陛下,那梨园卫?” 朱元璋已经想到梨园卫如何处理:“梨园卫不再加人,就目前这些人。” “打现在开始,除非有特殊事件,咱不会再召见你们,也不会给你们下什么命令。” 朱元璋走到台下,看着蓝玉,傅友德,常升:“你们好好养猪。” 朱元璋又看向朴萍萍和王弼:“你们两个好好开茶摊。” 经过小院与林闲会面,朱元璋算是看明白了,这混小子真的是属马蜂窝的。 “咱口谕,锦衣卫指挥使蒋忠,天水桥开张那天不必出现。” 蓝玉等人纷纷领命,保证自己会好好养猪。 刘三吾总算松了一口气,梨园卫还留着就好。 奉天殿的紧急集合告一段落。 东宫。 吕氏脑袋上扎着九龙四凤十二金钗,身着霞披,已有母仪天下的姿态。 “娘娘,这十二支簪子真适合你。” 身后的宫女盈盈笑着,脸上有两张明显的巴掌印。 吕氏握住宫女的小手:“晴雪,今天的事都记着了。” 宫女连忙跪下:“晴雪从小陪着娘娘长大,跟着娘娘入宫。娘娘要晴雪去做什么事,晴雪就做什么。” 吕氏轻点下巴,手捏兰花指,将脑袋上的簪子一一拔下来:“东西虽好,还不到佩戴的时候。” 晴雪歪着脑袋:“娘娘,奉天殿那边不是传来消息,皇上已经开始立皇储的圣旨了吗?” 吕氏眼中有笑意,对于奉天殿那边的事情了如指掌。 朱元璋拿出皇储圣旨,正准备写下姓名的时候来了东宫一趟,并且问了允炆一个问题。 那个问题正是吕氏多次和朱允炆讨论过的问题。 吕氏的手放在晴雪脑袋上,用手指撑起晴雪的下巴:“帝王心思,最难猜测。” “越是这个时候,越是要耐得住性子。” 吕氏将晴雪拉起来:“走,今日雪景很好,一同去用膳吧。” 吕氏屋中已经架好火炉,饭食摆了满满一桌。 晴雪服侍吕氏入座,自己却没有入座。 吕氏拉过晴雪的小手:“你我之间,早已经如同姐妹,无须多礼。” 晴雪的脸蛋发热,重重的点头,坐在吕氏身侧。 吕氏一手拂着云袖,一手用筷子为晴雪夹菜:“都是你爱吃的,来,吃。” 身为下人能得到这么高的礼遇,与主人同坐同食,晴雪感动非常,不由得落下两行清泪。 吕氏伸手为晴雪抹去脸上的泪珠:“傻孩子,哭什么。” “这是你应得的,这宫闱之中,只有你是我最好的姐妹。姐妹之间,我的便是你的。” 晴雪脸上泪痕加深,泪珠顺着泪痕,一道又一道流下来,已是哭的不能自已。 “承蒙娘娘看得起,晴雪这辈子值了!” 吕氏亲自为晴雪斟酒:“来,以前都是你侍奉我,今天咱们主仆异位,也让我为你倒次酒。” 晴雪手指颤抖的接过白玉酒杯,仰起脖子,将酒水一饮而尽。 吕氏笑靥如花,望着晴雪:“好喝吗?” 晴雪已是说不出话来:“好喝。” 吕氏继续为晴雪夹菜:“天冷了,多吃点,身子暖和。” 吕氏为晴雪夹了菜,便扶着裙袍站起来:“这天越来越冷了,我去拿两个火炉来,你继续吃着。” 吕氏走出门去,门外刚好有四名甲士,四名甲士身穿黑甲,有人手里有绳子,有人手中有麻袋。 吕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:“找个机会出宫,埋了吧!” 第63章 伽蓝院 大雪在下,积攒的黑云怒放出亿万朵雪花。 金陵城中白茫茫一片,鹅毛大雪飘然而落。 林闲躺在小院温暖的床铺上,瞥着不远处的曼妙身影在填木柴。 鼻尖萦绕少女的清香。 苏浅浅将火炉往林闲身边挪挪,秀眉微皱:“你这人也真是的,明明不会喝酒还要喝那么多。” 林闲睡得很暖,这才是穿越者该有的境遇嘛! 雪花飘飘,天地素裹,到了晚上,白雪又想成簇图的萤火,照亮整片天地。 苏浅浅的秀眉更皱,女不留男过夜,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传出去还怎么嫁人。 “喂!”苏浅浅手上拿着一根歪七扭八的树枝,去捅林闲的胳膊。 林闲紧闭着眼睛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。 苏浅浅捅的更大力些:“喂!” 林闲仍然没有醒来,眼皮有细微的抽动。 苏浅浅见林闲还不醒,动手去拽林闲的衣袖:“起来,你快起来。” 咚! 苏浅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真的拽动林闲,将林闲从床上拽下来。 林闲先是哎呦一声,然后眯眼坐起来: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 苏浅浅手中握紧树枝:“你喝多了,该回了!” 林闲望着外面的夜色,脸上大惊失色:“遭了,现在是什么时辰?再不回府就要出大事了!” 苏浅浅目光摇摆不定的盯着林闲,一对纤秀手指握住木棍的一头,将木棍的分叉处对准林闲:“二更天!” 林闲听说二更天,坐在地上捶胸顿足:“完了,已经宵禁,我现在出去怕是会被兵马司的人抓走。” 苏浅浅的小脸皱成苦瓜样:“那你也不能待在这。” 林闲噶住了,眼看苏浅浅就要哭出来。 “我不管,你走呀,走呀!” “明日还要人家怎么见人!” 泪水在苏浅浅眼眶中大专,哭红的荔枝大眼令人心疼。 林闲也没想到苏浅浅的反应如此大,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:“我可以给你银子,就借宿一晚。” 苏浅浅手中的木棍掉落,抬起手背去抹眼泪:“不成,给多少银子都要走,吭。” 女子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。 苏浅浅哭红了眼,走向铜镜处:“如果你不走,我就自裁。” 苏浅浅已是拿起铜镜处的剪刀,对准自己的心口。 林闲打趣道:“你敢自裁,我也自裁。到明日有人发现房中有一对男女躺着,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。” 苏浅浅听了林闲话,双手握住剪刀,向自己的心口扎去。 林闲没想到苏浅浅真的敢扎,三步并作两步,握住苏浅浅的手腕。 苏浅浅被林闲握住手腕,反应更加激动:“登徒子!” 林闲强硬的将剪刀夺过来,胡诌道:“这间院子大有来历,就算有人看见我从这间院子走出去,也不会说什么。” “雨纷纷,旧故里草木深,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。” 林闲哼了一段旋律,唱给苏浅浅听。 苏浅浅听到林闲的这段旋律,同样愣了愣神:“什么意思?” 林闲一本正经道:“啧啧啧,你住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,竟然不知道这个院子的来头。” “我刚才哼的这首歌,便是如此。曾经有一个男人成了大将军,他与一位女子互相爱慕。” “那位女子就住在这间院子里。” “将军出征去打仗,对女子说,打仗回来就娶她。女子便在这间院子里等呀等,到了死都没能等到将军。” 苏浅浅自幼便在花舫长大,对于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很是向往,夹着哭腔问道:“你,说的都是真的?” 林闲点头如捣蒜:“自然是真的,这间院子厉害着呢,有名伽蓝院!从这间院子里走出的男女,不仅不会遭受白眼,还会得到别人的敬重。” “而且……。” 林闲说了而且二字便不再往下说。 “而且什么?”苏浅浅的眼眶还红着,有些想知道后续的事。 林闲望着外面的大雪:“没什么,应该不会的。” 苏浅浅更想知道了:“到底是什么,你快说呀!你如果不说,就算这间院子叫什么伽蓝院,我也不会留你。” 林闲眼中闪过笑意:“既然你这么说,我还是告诉你吧。” “因为伽蓝院的主人最终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,所以在这间院子中留下了祝福。凡是因这间院子走到一起的男女,都会因此结缘。” 林闲没脸红。 “啊?”苏浅浅有些拘谨起来:“是真的吗?” 林闲重重点头:“书上是这么说的,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” 林闲说了这话,坐在火炉边添柴,不去看苏浅浅。 苏浅浅眼眶慢慢不红了,脸蛋开始发红,望着火炉摇曳的火苗,在思量叶君豪说的话。 两个人都陷入安静的气氛中,谁也不先说话,唯有干燥的木炭,时而炸出火星。 林闲眼角的余光在瞥着苏浅浅,发现对方双腿并在一起,左手抠右手的小指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林闲一脸笑意,很少有如此轻松的时候。 也是这时候,他觉得大明还挺好,一句话一个故事就能闯进姑娘的心房。 林闲拿木棍去捅火炉里的木炭:“你睡吧,不会有事的,我守着你。” “明日过了宵禁就走,不会有人看到。” 苏浅浅嘤咛一声嗯,掀开被褥,穿着衣服和鞋躺下去,脸蛋还在发热。 “你刚刚哼的那首曲子是关于伽蓝院的吗?” 苏浅浅小手扒着被褥边,双目漏在外面,似是一个招手的猫咪。 林闲嘿嘿笑道:“是的,专门为伽蓝院填的词,谱的曲。” “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,梦偏冷辗转一生,情债又几本。如你默认?生死枯等。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……。” 歌词优美又凄凉,苏浅浅的眼眶再次红了,心情随着林闲哼出的词曲,沉浸在伽蓝寺的故事中。 藏在被褥里的苏浅浅,像偷吃的猫,掀开一条缝去瞧林闲。 “雨纷纷,旧故里草木深,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……。” “斑驳的城门,盘踞着老树根,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。” 第64章 林府易主 鸡鸣。 林闲一个激灵,从梦中醒来,面前的火炉已经快要熄了。 苏浅浅鼻尖发红,身上还过着厚重的裙袍,鞋子也没脱下。 美人卧榻,林闲多看了两眼。 林闲从屋中找来纸笔,提笔写下几行字,悄然离去。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,地上覆盖的雪没过脚面。 林闲裹紧身上的衣物,嘴中哈着热气往前走。 天上未消散的星依旧闪烁,林闲向着星光前进。 回到林府的时候,天差不多完全亮了。 林闲只敲了几下门,马周便来开门。 林闲注意到,马周的手通红,眉眼间有了白霜。 “公子,你回来了。” 林闲默默点头:“小九九和平安在哪?” 林闲与朱元璋的小院之谈,林府的三人已经知道。 刘三吾下了新的命令,不用再汇报林府之事,这段时间尽量不和梨园卫有交集。 并且,三人完全为林闲奴仆,听从林闲命令。 马周脸上更为恭敬:“都在屋里等着公子。” 林闲轻轻点头:“带我去。” 推开平安的房门,房间里摆着火苗正旺的火炉,方孝孺和平安围坐在火炉边,昏昏欲睡。 门外的冷风吹进来,两人同时一缩身子。 方孝孺先站起来行礼,两手并着躬身:“公子。” 平安也一改之前对待林闲的态度,直接跪下去:“公子,之前的事多有得罪,实在是胡大人有所交代,不敢有误。” 林闲义无反顾的坐在主位:“想必我和我爷爷的事,你们都知道了。” 马周三人互相看了看,同时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 平安神情总有点不自然,上面来的最新命令,确定了林闲在他们中的地位,还要他们帮助林闲造反。 平安有些不懂,林闲究竟是什么身份,上面竟然连造反都能帮。 平安也曾询问过马周和方孝孺二人,二人皆是闭口不答。 方孝孺更是一本正经,说这些事不是他该知道的。 林闲拿出一张宣纸,纸笔都是从苏浅浅家中顺来的。 宣纸被林闲撕成日历般大小,一张叠着一张:“做一件事,不能没有目标。” “第一个目标赚到一百万两。” 一百万两? 三人皆是同时一惊,方孝孺常在宫中,对于国库虚实也是知晓得。 国库现在的一年入账不过百万两,到了年尾甚至不足这个数。 林闲见几人有所迟疑,呵呵笑道:“小九九,你拿笔记着。” “第一页纸,一月之内茶摊变茶铺。” “第二页纸,半年内,金陵城不少于二十间分店。” 林闲把实现大目标之前的每一小步,全让方孝孺记下来,等到写完最后一张纸,刚好实现小目标。 林闲把桌上的方片纸摊开,用针一页页缝上:“完成一个目标,我们就撕下一页纸。” 几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,就算林闲弄了一个这样的东西,几人还是觉得百万两有点太遥远。 那可是足足一百万两,猴年马月才能赚到。 林闲把这本目标手册留在平安房中,他的身份还是家丁,没有自己的住处。 马周建议道:“公子,如今我们没必要留在林府,是否赎身搬出去?” 林闲却摇头:“不仅不能搬离林府,还要在林府长住。林府是我们最好的保护符,你我可都是重犯。” 林闲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重犯之后的角色。 平安却忽然说话:“万一林府倒了呢?” 林闲双眉紧蹙,察觉到平安话中的不对劲:“你知道了什么?” 平安如实说来:“听林老爷说,囤放蚕丝的仓库遭了雪,蚕丝都被雪积压,毁了大半。” 林闲噶住了,没成想会出现这样的事:“林老爷不是有间铺子,理应能周转过来。” 此时的平安眼中夹着点点冷漠,眼睛慢慢变红:“可怜林老爷,此次去收丝,打点上下,打通蚕农的路子,几乎用上了全部家产。” “本来想把生意做大,没想到天灾横祸。” “仓库里的蚕丝不仅有新丝,还有老丝。” 这件事令林闲有些猝不及防,他本来认为可以在林府的掩护下慢慢造反。 林府竟然出了大乱子?。 “林老爷现在在府上吗?” 林闲话音刚落,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吼道:“林管家在吗?” 平安听见声音,并没有立刻应声,而是先看向林闲,见林闲冲他点头,才应声道:“这就来。” 平安走向院子里,看见几名陌生人和林老爷站在一起。 只是一天未见,林老爷瘦了一大圈,脑袋上的头发也变白许多。 林老爷身边两名男子,一名男子身子枯瘦,留着羊角胡,另一名男子身子肥胖,手上哒哒打着算盘。 平安来到林老爷面前:“老爷。” 林老爷哀叹连连,有气无力的说道:“叫所有家丁都起来,到院子里来。” “钱掌柜,我这间院子三进院,位于十八子坊并不远。连带着这些家丁如数卖给你。” 钱掌柜是那名身子枯瘦的中年男子,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,在院子里扫来扫去:“也就院子大点,没甚好的。” “王掌柜你估个价吧!” 拿着算盘的胖子哒哒拨动算珠,不断进行加减:“算上家丁,杂物,也就一千两。” “不过,林老爷的府邸前几日走了水,也不知烧毁了什么,我觉得九百两刚好。” 九百两?林老爷脸上愁容更重:“这处院子花了三千两买下来,这些年金陵的地价只增不减,九百两未免太低了些。” 钱掌柜十分不悦,语气冰冷:“不低了。” 拿着算盘的胖子笑盈盈:“林老爷,这屋子走了水本就不吉利,加上你这院子只是三进院,不是四进院。” “九百两属实不低了。” 林老爷与几人谈论价钱的时候,平安将所有的丫鬟,家丁全叫了出来,老实站成一排。 “老爷,人全到齐了。” 林闲的注意力在林老爷身上,在房间中的时候,他已经听到几人的话,知道林老爷打算卖宅子。 林老爷陷入思量当中,思量许久,无奈的叹气:“九百两就九百两吧,我要现银,现在就就要。” 第65章 万能的 “唉,九百两就九百两吧。” 林老爷一脸愁容,几十年的祖业功亏一篑,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就要搬走。 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做嫁衣裳。 “行吧,签了地契,你的家和人都是我的。” “王掌柜当个保人,他家的商家印已经拿过来了,盖上大印,房契和家丁从此易主。” “稍后烦请林老爷一起去官府,将鱼鳞图册上的主人改名换姓。” 林老爷脑袋上的白发垂在脸上,眼中多有愁容:“唉。” 林老爷接过纸笔,准备在契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。 “且慢!” 一张已经冻裂的手拦在林老爷手中的笔和房契之间,林老爷眼中泪珠打转,抬头看着林闲,不知道林闲什么意思。 “你?” 林闲咧嘴笑了:“摊牌了,其实我是万两户。” “林老爷,我愿意出一千两买下林府,你卖不卖?” 林老爷看着面前的林闲,穿的非常淡薄,身上没件棉服。 一旁的钱掌柜表情不太悦:“林老爷,你家的家丁平时都这么和你说话?” 林老爷也不知道林闲是什么意思,他刚回府没几天,对于林闲的印象也不深刻:“你是?” 林闲目光坚毅:“林老爷,我不装了,其实我自幼钟鸣鼎食,含着金汤匙出生。” “我卖身林府不过是想要过过正常人的生活,我觉得林老爷人不错,愿意多出一百两买下林府。” 林老爷眼睛都直了,仓库被积雪压垮时,他便是如此的表情。 “林老爷,林府的人就这么做事?怪不得你林老爷会走到这个地步。”钱掌柜对林闲的敌意很大。 林闲自我介绍道:“我叫林闲,林府的林,闲人的闲,林老爷还没说愿不愿意一千两卖给我?” 林老爷重重点头,此次南下收蚕丝,还有好多账没有结算,与蚕农定下的日子是半月。 如今快到了付账的时候,他若是不结算清楚,蚕农将他告到官府去,要脱了裤子走遍邻里,当挨二十板子。 挨了板子还不算,还要将银钱结算清楚,如果超过二十日不还,二十板子便变成四十板子,依次叠加。 林老爷此刻是衰到极点,竟信了林闲:“果真能拿出千两银子?” 林闲不紧不慢的点头:“半日即可。” 钱掌柜眼看着买卖要被林闲搅黄,勃然大怒:“林老爷,你是在耍我吗?” “我找了保人,你也应了价钱,现在要卖与别人。我要去找你们这的里长说理。” 大肚便便的王掌柜也夹住算盘,阴阳怪气:“林老爷,属实不合理啊。你和钱掌柜这事几乎达成口头默契,你现在要卖给一个家丁?” 林老爷陷入两难境地,一百两不多,对于现在的他确实很重要。 一旁的钱掌柜朝王掌柜使个眼神,王掌柜很是精明数道:“这样吧林老爷,加一百两,一千两买了宅子,你觉得如何?” “钱掌柜这就去准备现银,两个时辰内结清。” “两千两。” 林闲一口价将林府的价格翻了两倍。 钱掌柜和王掌柜听到林闲的叫价,呵呵笑了:“真是笑话,你要出两千两买这处院子?” “你买的起?” 两千两对于林府来说已经溢价,毕竟林府不是新建的房子。 林老爷见林闲喊出这个价格,也觉得匪夷所思:“林闲,你能拿出两千两?” 林闲风轻云淡的点头:“嗯。” 林老爷同钱掌柜下了逐客令:“钱掌柜的,你也看见了,请回吧。” 两千两足够林老爷解燃眉之急了,不仅能够付清蚕农的尾款,还能余下一笔银钱。 钱掌柜和王掌柜皆是满脸不悦:“哼,等着。” “林老爷,你好样的。” 林老爷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,长出一口气:“林管家,去将林闲的卖身契找出来。” 府中所有家丁的卖身契都在原来高管家的屋中,放在床底的箱子中。 平安入住高管家房间的第一天,就把屋内的所有东西翻了个遍,将高管家的东西全都扔掉。 平安知道林闲的卖身契在哪,将卖身契找出来,拿给林老爷。 府中的家丁交头接耳:“没想到林闲家世雄厚,如此有本事。” “林闲刚入府的那天就说了,他是威武大将军的六世孙,小时候家中用银子铺地,敞亮着呢!” “我早就看出来了,林闲能说出天龙八部这种故事,必不可能是平凡人。” 林老爷坐在后院的小板凳上,手中拿着林闲的卖身契:“林闲,这是你的卖身契。” 林闲并不意外:“嗯。” 林老爷脸上的表情逐渐狂妄:“这上面写着,一日卖身林府,终生是林府家丁。成为家丁后,家丁的一切归林府所有。” 林闲眼神灿烂:“没错。” 林老爷脸上闪过狡黠:“拿来吧,你的所有都是我的。” 林闲挠了挠后脑勺:“什么?” 林老爷觉得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,先是仓库被积雪压垮,然后府中除了一位大有背景的家丁。 “银子,你刚刚不是要拿两千两买林府。你是我林府签了卖身契的家丁,卖身契上已有说明,你的一切财产归林府所有的。” 林老爷露出商人本性:“换句话说,你的也就是我的。” 林闲摊开双手:“我没有。” 林闲的一句我没有,令林老爷表情定格,手中的卖身契飘然落地:“没有?没有你胡扯什么?” 林闲指出一点:“我没有,但老爷有。” 林老爷表情更加奇怪:“我有?我有还会卖林府?” 林闲不再如之前的隐忍,既然和爷爷相认,坚定了造反大计,他在林府的地位就要先提上来。 “敢问老爷为何大肆购买如此多的蚕丝?” 林老爷身上的气势再衰:“明知故问,冬日来临,积攒蚕丝卖给布商。” 林闲点出来:“老爷为何不自己缫丝,老爷买来蚕丝卖给布商,再从布商手中买来生丝。老爷为何不自己缫丝?” 林老爷呵呵笑道:“你当缫丝说来就来,这都是祖传的手艺,旁人学不得。” 林闲笑容神秘:“巧了,我会。” 林闲确实会,某音上看的。 第66章 一首好词 “你真会?” 缫丝和两千两之间,林老爷会果断的选择拿两千两去买缫丝的手艺。 林老爷终究只是个倒卖商人,是卖东西的,东边的在西边买,南边的在北面卖。 他这种商人也是最脆弱的商人,一旦东西出了事,就会血本无归。 就像这次,蚕丝被雪积压,沾了雪水,基本全坏了。 林闲答应的并不利落:“我看过别人做,但没试过。” “够了。” 林老爷起身拉住林闲的手:“走,备车。” 缫丝的手艺都是不外传的,各家布行开始缫丝的时候一定是锁紧院门,只有家中男丁才能一观。 只要是看过已经足够,祖宗传下来的手艺,谁会平白无故让别人看? 林老爷带着林闲上了马车,眼中发光盯着林闲看。 “林闲,你家中曾经做过布行的买卖?” 林闲闭目养神,轻点下巴:“家中曾是布行大户,但是家道沦落,所以卖身林府。” “唉,我本来准备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,好好在林府做个家丁。没想到林老爷会遇到这种事情。” “林老爷人不错,我待在林府也很好,既然林老爷遇见这样的事,我理应站出来帮助林老爷。” 林老爷安耐住心中的激动,只要林闲能将泡水的蚕蛹缫丝,只要能将蚕茧变成生丝。 生丝的价值就上来了,只要给那些蚕农几袋生丝,就能把所有的账结算清楚。 生丝的价值远在蚕丝之上。 林老爷的仓库紧挨着十八子坊,十八子坊旁边有很多没有院的房子,而且这些房子的门都是铁锁。 马车在一间倒塌的房子前停下,这间房子塌了半边,白雪覆盖在蚕丝上面。 林老爷先下马车,将虚掩的门打开:“林公子,您看吧,蚕丝都在这里。” 蚕丝被雪覆盖,随着太阳的升高,其实有些雪已经在融化。 雪水渗入蚕丝当中,叶君豪扒开上面覆盖的雪,拉出一袋蚕丝。 林老爷与林闲主仆易位,林老爷反而像个家丁,在帮林闲打下手:“如何缫丝?” 林闲将蚕丝抽出来,扔上马车。 林老爷也帮忙抽出蚕丝,扔上马车:“林闲,你真会缫丝吗?” 林闲扛起蚕丝往马车里扔:“应该会吧。” 看过,刷过,没做过。 林老爷眼中有些迟疑:“你要去哪里?要不要老朽叫几个家丁去帮你?” 林闲嘿嘿咧嘴笑:“老爷,你也知道,这些东西都是家传的,不能被外人看到。” 林老爷脸上的笑容明显定格住,笑容慢慢消散:“你一个人去缫丝?” 林闲扯起嘴角,坐上马车旁边:“不,我有一个帮手。” 林闲双手拉住缰绳,扬起马鞭去打马屁。 啪! 林老爷看着马车从面前慢慢走过:“林闲,你真的能缫出来丝吗?” 眼下正值寒冬,只要能出生丝,给蚕农都有了交待,直接结算生丝都可以。 只要能出丝,眼前的困境就不是困境。 看着林闲的马车走远,林老爷大声喊道:“林闲,我去哪里找你。” 渐渐远去的马车传来林闲稀碎的声音。 “秦淮河畔,鸟市旁边。” “驾。” 秦淮河畔。 苏浅浅从梦中醒来,浑身都不舒服。 目光向着火炉瞥去,火炉已经熄了,里面的木炭裹着白色的灰烬,火炉里已经没有火光。 苏浅浅扶着脖子起身,她睡得很不舒服,因为昨晚林闲在身边,她没敢更衣入睡。 起身没有看见林闲,苏浅浅不知道为什么,脸上是有点失落的。 “伽蓝院。” 苏浅浅嘴角上翘,有点开心。 火炉灭了,苏浅浅赶紧去院子里拿着落叶出来,将干燥的落叶铺在火炉下面,在上面堆上木炭,然后用黝黑的火石点火。 呲啦。 火石发生碰撞,火花落在落叶上。 泛黄的落叶沾了火花,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。 苏浅浅撅起小嘴对着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花吹去,微弱的火星爆燃。 “咳,咳。” 火星爆燃的一瞬间,烟雾也变得浓郁起来,呛的苏浅浅咳嗽出声。 屋内的烟雾更大,丝丝缕缕的白烟变得浓郁起来。 滚滚白烟冲天而起,屋子里很快充满了烟雾。 “唔,唔。” 苏浅浅从桌上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,暂时捂住口鼻,向着外面走。 “呼,呼。” 苏浅浅大口呼吸院子里的新鲜空气,手中捏着一张宣纸。 苏浅浅把手中的宣纸当扇子,对着自己扇风:“好险。” 苏浅浅有些疲惫的走到院子当中小凳子处,袖子将手卷起来,去扫凳子上的雪。 手中的宣纸放在一边,苏浅浅望着屋内不散的烟雾,有些担忧:“该不会走水吧。” 苏浅浅双腮鼓起,有些气愤:“也不帮人家添柴,火也熄了。” 苏浅浅只能在院子中托腮等待,等待屋内的烟雾散去。 “咦?” 苏浅浅发现自己之前用来捂鼻的东西是张宣纸,宣纸上歪七扭八写了很多字,字迹虽然潦草,也能看清。 苏浅浅将揉成纸团的宣纸慢慢搓开,中间有些部分烂了。 “雪打竹叶深闭门,忘了青春,误了青春。?赏心乐事共谁论?花下销魂,月下销魂。?愁聚眉峰尽日颦,千点啼痕,万点啼痕。?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卿,坐也思卿。” 字字无爱,字字是爱。 苏浅浅的脸热起来:“好丑的字。” “呀,怎么就烂了呢!” 苏浅浅看见宣纸烂的地方顿时有些心疼,怪自己不该如此不小心,把宣纸变成这个样子。 啪嗒,啪嗒。 女子的心门其实很好打开,一旦开了,便会心疼对方送的所有东西。 “行也思卿,坐也思卿。” 这八个字最能进入苏浅浅的心里。 苏浅浅又出现林闲的身影,想到他背对着自己,双手握住毛笔,在纸上横横竖竖写上一首这么好的词。 “唉,早知道就不去点火,就能看见桌上的宣纸。” 苏浅浅泪珠啪嗒,啪嗒往下掉,红了眼眶。 小院外传来停下马车的声音。 “吁。” 林闲从马车跳下来,拴好缰绳。 第67章 撩使劲撩 小别半日,林闲再度来到所谓的伽蓝小院。 院中密布白色烟雾,林闲看到苏浅浅小脸乌漆嘛黑,眼眶通红:“你家走水了?” 苏浅浅挪动身子,背对着林闲,抬手抹泪:“火灭了,我去点火,就成了现在这样。” 林闲蹲下来,用袍子裹了血,覆在口鼻上,跑进屋子中。 苏浅浅见林闲冲进去,着急的站起来:“你干嘛,快点出来呀。” 林闲将火炉提出来,放在院子当中。 浓烟冲天而起,火炉下面的落叶燃烧大半,林闲拿来一根木棍将下面堆在一起的落叶挑起,让空气灌进去。 轰! 火势暴起,下面的落叶忽然燃烧起来,木炭被炙热的火苗包围。 苏浅浅抹掉脸上的黑印,眼中有光:“着了。” 林闲拍拍手:“改天,我给你织个地灶,每次做饭留点火种,就不用点火了。” 苏浅浅嘤咛一声,乖孩子般轻点下巴:“嗯。” 林闲将火点燃后,坐在方桌边:“别做大饼了,我给你找个好伙计。” “保证能养活你。” 林闲的目光瞥向方桌,发现自己写下的那首情诗摆在桌上。 “啊!”苏浅浅赶紧站过去,不让林闲看到方桌上的宣纸。 林闲抬头盯着苏浅浅:“怎么样?这首词喜欢吗?” 苏浅浅只觉得心中小鹿乱撞,脸红到了耳朵根,撅起嘴来:“才不好呢!” 林闲忽然探手,绕开苏浅浅的纤细腰肢,抓到桌上的宣纸,准备扔到火炉当中:“那就扔了吧!” “呀!” 苏浅浅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,双手去抓林闲的手腕。 美人扑怀,林闲顺手揽住苏浅浅:“怎么,不是不喜欢吗?” 苏浅浅好似一滩烂泥,身子顿时一点力气没有:“登徒子,你干嘛?” 女子的香味扑鼻而来,柔软的手感让人沉醉。 林闲坏笑着,享受着这种感觉:“你还没说喜不喜欢,不喜欢我就扔了。” 苏浅浅去够林闲手中的纸团,越是去够,身子与林闲越是缠绵。 苏浅浅秀眉皱着眉,很不开心:“快点给我。” 林闲不敢再逗苏浅浅,把手中的纸团给她:“改天,我再做一首,比这首更好。” 苏浅浅抢过来纸团,宝贝一样捂在心口:“我才不信你能做出更好的词。” 林闲想了想,张口就来:“桂殿焚香酒半醒,露华如水点银屏。含情欲诉心中事,羞见牵牛织女星。” 苏浅浅不大的身子涌过一阵电流:“含情欲诉心中事,羞见牵牛织女星。” 林闲从怀中拿出一个南红手镯,手镯被上好的绸子包着:“这是我太奶奶传下来的,给你。” 苏浅浅望向林闲手中的镯子,心中七上八下,时而抬头看林闲一眼,时而错开视线:“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给我。” 林闲拿起苏浅浅的小手,把镯子塞给苏浅浅:“因为我遇见了更珍贵的人。” 一首情词,一句情话。 苏浅浅眼中迷离,面前的林闲好像发光一般。 林闲将镯子套入苏浅浅手腕,镯子虽然是五两银子路边买的,还真合适。 苏浅浅感受到手镯的重量,抬起手看了看,意中人送的东西,怎样都是合适的。 林闲心中乐开花,第一步拉小手,目标达成。 “我先忙,要在你这里凑合几天。” 林闲浑然不把自己当外人,去屋里翻出一口铁锅,把铁锅架在火炉上,然后弄了些雪放在锅里。 林闲把雪放在锅里之后,转身去马车拿出蚕丝,将蚕丝倒入锅中。 “将门关上。” 林闲认为自己大概率会成功,他刷了不止一遍缫丝的视频。 苏浅浅十分听话的去关门,将横木顶在门后:“你要做什么?” 林闲在旁边看着锅,盯着锅中咕噜,他记得高温之下,蚕尸会和蚕蛹分离。 蚕尸会下沉,蚕蛹则会慢慢绽开,像是面条一样在水中绽开。 苏浅浅脸色终于恢复正常,守在林闲身旁:“这是蚕蛹?” “嗯,我要在你这里缫丝。” 林闲从怀中拿出一团线,在院中找到几根木棍,一根稍粗的木棍做主轴,其他的木棍与主轴绑在一起,形成伞的形状。 其实缫丝并不难,难得是缫成生丝,加入石灰是最重要的一点。 生丝白,石灰取到很大的重要性。 在水再次咕嘟的时候,加入石灰粉,水面开始冒起剧烈白泡。 林闲旋转手中主轴,让浮在水面的蚕丝粘上来,随着林闲越转越快,被卷上来的蚕丝也越来越多。 林闲看到被卷上来的丝线发白,嘿嘿笑道:“成了。” “苏小姐,麻烦将外面马车上的蚕丝拿过来。” 林闲开心,苏浅浅也开心,她听了林闲的话,去拿马车上的蚕丝。 更多的生丝放入锅中,林闲乐此不疲,转动手中的主轴,更多的蚕丝被卷入伞骨当中。 随着林闲的旋转,主轴上渐渐裹满蚕丝,已经有些把握不住。 林闲把裹满蚕丝的木棍放在一旁铺好的麻布上。 林闲额头沁出不少汗珠,暂时坐在一旁歇息。 滴答,滴答。 太阳已经出来了,屋檐的雪开始融化,雪水滴答滴答往下掉。 林闲刚坐下来,一张纤秀的手递出来一块帆白手绢。 林闲去看手绢的主人,发现苏浅浅并没有低眸看自己,而是将头别到一边。 林闲嘿嘿傻笑,抬起袖子抹掉额头的汗珠:“这么好的手绢,擦汗太可惜了。” 苏浅浅还是不看林闲,拿着手绢凑向林闲的额头,轻轻擦去林闲额头汗珠。 苏浅浅擦拭了一圈后,快速缩手,将手绢收回来:“你就不怕我学会制生丝的法子?” 林闲忽然站起来,脸凑到苏浅浅面前:“那有什么关系?” 苏浅浅脑袋聋拉着,手指揪着衣裙:“制生丝的法子都是代代传,人家恨不能几把锁加一起,不让外面的人看不到半点东西。” 林闲的脸往前更近一分,近乎鼻子碰鼻子:“那有如何!” 苏浅浅先站不住了,转身向屋内跑:“不与你说了,我去准备吃食。” 第68章 新世界 院内炉火旺,靠近炉火的雪被烤化,院中的雪地像是斑马的背,斑斑点点,黑白分明。 林闲找来木轴卷丝,将卷好的丝放在铺好的麻布上。 缫丝的难点并不是如何缫丝,而是如何分享。 缫丝这种事是一些人谋生的手段,多一个人掌握这门手艺,就多一个人抢饭碗。 蚕尸和蚕丝脱离完毕,剩下的就是给丝脱水,通风,将丝上面的水甩干。 马车上的蚕丝已经脱离完毕,蚕尸堆在一边,起码有十几斤重。 林闲将锅中的水全部倒掉,将蚕的尸体倒入锅中,用干锅去炒蚕尸,将蚕尸炒干后,凿成粉末。 原汤化原食,蚕尸护蚕丝。 蚕尸凿成粉末能让生丝更加晶莹剔透,这也是生死发白发亮的另一个重要因素。 林闲在院中扯了几条麻绳,将缫好的丝放在麻绳上晾晒,趁着生丝还未完全脱水,将凿好的蚕尸粉均匀洒在上面。 苏浅浅的院中覆满了缫好的蚕丝,坐在蚕丝下看蚕丝晶莹剔透,好似珍珠一般。 “好漂亮,原来生丝是这样制成的。” 林闲的脸色仍有些凝重,小冰河期还没到,天气已经有恙,金陵的冬天会很冷,晚上会结冰。 这个时候的蚕丝如果结冰,第二天会全部冻裂。 这是常识,不是短视频中刷出来的知识。 “你家里还有多少木炭?” 苏浅浅掐手指算了下,她搬进来后买了一担木炭,如今还剩下半数有余:“十之五六。” 足够了! 林闲找出?所有的木炭,铺在院中放置杂物的屋中。 木炭不能直接烘烤,否则蚕丝会直接被烤焦,只能隔着石板烘烤,既保持干燥温度,又不会伤到蚕丝。 苏浅浅的小院挨着秦淮河岸,河边有不少青石板,刚好可以用来铺在木炭上,形成地龙。 到了傍晚,林闲把差不多成形的丝拿下来,院子里的丝被拿回屋中,整齐的码在麻绳上。 院子里的麻绳整齐的码齐在小房子里,林闲守在门口,看到小房子里的空气都被热到扭曲起来。 苏浅浅脸上沁出汗珠,跟着林闲忙作了一整天,身子又累又乏。 房间内的蚕丝慢慢变得蓬松起来,正在逐步干燥。 苏浅浅站在林闲旁边,从门口往里望,看着麻绳上的蚕丝相比林闲拿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。 本来丝丝缕缕的蚕丝变得密密麻麻,苏浅浅忍不住要去触摸。 林闲看着房中的劳动成果,漏出满意的笑容:“如此甚好。” 林闲的目光又放在苏浅浅身上,表情深味,有些话欲言又止,终究是忍住了。 苏浅浅不太懂林闲这个眼神的意思,是有些忧虑的眼神:“怎么了?” 林闲咧嘴笑,漏出一口白牙:“没什么,天凉了,你快些歇息吧。” “我就在院中守着。” 苏浅浅轻点下巴,走向自己的小屋,从屋中拿出一条淡青色绣着梅花的被褥。 苏浅浅将青色被褥强塞给林闲。 被褥塞到林闲怀中,苏浅浅一句多余的话没说,迅速跑回房间中,像是迅速收拢叶子的含羞草。 林闲闻了闻怀中的被褥,残留些女子香味。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,林闲披着被褥,依靠小房子望着亮着烛火的主屋。 隔着白色窗纸,纤秀的身影拿着一本古籍,无聊的翻来翻去。 女子的心思好像不在书上,才坐了一会,又披着一件白色袍子,手捧着烛火走出来。 “睡不着。”林闲嗓音醇厚,好似暖阳。 苏浅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林闲坐在院中,总是想出来看看。 苏浅浅撇嘴点下巴:“平时院里没人的时候,倒是睡得快。今天也不知怎了,总是心里空荡荡的。” 林闲一语道破:“就好像心没了,被对方握在手中。对方轻轻一握,便疼的死去活来。” 苏浅浅重重的点头,林闲说的太对了。 林闲倚着门框,对着苏浅浅微笑:“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。” 苏浅浅也不知道怎么了,林闲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,偏偏他的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。 林闲披着被褥,拉起苏浅浅的小手向屋里走:“我来哄你睡觉。” 苏浅浅被林闲握着手走回屋里,像一个木偶,林闲帮她掀开被褥,脱去鞋子,将她塞入被褥中。 苏浅浅觉得身子酥酥麻麻的,心中涌动着感动和幸福。 林闲的手放在苏浅浅粉背上,有节奏的拍打:“我来给你讲个故事。” “在一个偏远的城堡里,生活着一位幸福的公主,她的名字叫做白雪。” “……墨镜啊墨镜,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……。” “……白雪公主逃进了森林里,森林里住着七个小矮人……。” “后来,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生了七个孩子,他们的名字叫做葫芦兄弟,帮助白雪公主打败了继母王后。” 苏浅浅咯咯直笑:“好蠢的公主,这算什么故事呀,一位女子怎么能和七个男子成婚。” 林闲见苏浅浅仍没有困意,唏嘘道:“故事嘛!总怪光怪陆离,经不起推敲。” “再与你讲一个吧,丑小鸭变成了哥斯拉,大战金刚。” 外面的天更加黑了,天也更加冷。 在林闲各种拼揍的故事中,苏浅浅眼中有光,毫无睡意。 林闲讲完了丑小鸭大战金刚,又讲了灰姑娘和三个动物去西天取经。 人的精神头总是有极限的,到了后半夜,苏浅浅眼皮终于开始合上了,发出温顺的呼吸声。 林闲的手慢慢离开苏浅浅的被褥,将被褥边往上提了提。 看着苏浅浅睡得甜蜜,林闲本想俯身蜻蜓点水一吻,想了想又放弃了。 日子还长,总该慢慢来。 如此好的女子不多见了,尤其是来到大明后,莫说见到女子,见到大娘都很少。 林闲披着被褥站起来,将旁边的蜡烛吹灭,轻轻推门而出。 屋外还有残雪,头顶有月光,身后有美人,院中的小房子中冒出红色的火光。 天地不同色,人处天地中。 林闲走向小房子中,好像走入一个不属于这方世界的世界。 第69章 密谋掌控林府 小房子好像砖窑一样温暖,到了凌晨还是能感到阵阵暖意。 林闲倚着门框,睡得很暖和。 尽管是坐着睡,却比在林府的柴房睡要舒服很多。 “成了,成了!” 林闲开心雀跃的声音响彻小院。 苏浅浅简单披着一件袍子,从屋内赤足跑出来,急着分享林闲的开心。 林闲将苏浅浅抱起来转了两圈:“生丝,成了!” 小房子内的帆白生丝,成簇暴起,整个小房子像是堆了一屋子雪。 很美! 苏浅浅也为林闲感到开心:“成了就好。” 林闲看着怀中的苏浅浅,不知不觉抱起了她,此时的苏浅浅未穿鞋子,赤着双足。 “我抱你回去。” 苏浅浅目光柔和,眼中已经没了太多抗拒,只是轻轻点下巴:“嗯。” 重新回到房中,林闲将苏浅浅抱回床上:“我要走了,家里等着这些蚕丝救急。” 林闲将怀中的银子全拿出来:“你家中的木炭没了,拿这些银子去买些过冬。” 苏浅浅眼中有些失落,明明才相识几天,却好似分不开一样:“那个,林闲。” 苏浅浅第一次叫林闲的名字。 林闲抬头看苏浅浅:“怎了?放心,我还会回来的。” 苏浅浅鼓起勇气,主动问道:“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?” 林闲眼珠转了转:“我家是布商,早年沦落了。最近翻找家底,找到了治丝的法子。” “所以来你这里试试。” 苏浅浅很为林闲开心:“我相信你,你一定能东山再起。” 林闲半开玩笑半当真道:“好哇,等我东山再起,一定娶你过门。” 苏浅浅的脸发热,在她的认知中,林闲哄她睡觉是种很亲昵的行为。 她将自己暗认为是林闲的人。 “嗯。” 林闲的身子有些僵住,看着苏浅浅羞赧的脸颊,从前的日子过很慢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 “以后呀,就别抛头露面了,别做你的大饼了。” 林闲将青色被褥放在一边:“我去了。” 苏浅浅手中握紧手绢,目送林闲离开,没有说话。 林闲将生丝重新塞入麻袋当中,塞入马车当中。 蚕丝变生丝,马车中的空间有些不够用,林闲只能将几袋生丝放在座下。 林闲驾着马车一路长驱,来到林府门口的时候,府门大开,里面的灯笼并没有拿下来。 “林闲,你总算回来了。” 林五眼皮在打架:“林闲,老爷等你一宿了。” 林闲招呼林五:“先把生丝抱进去。” “生丝!”林五眼中放光,林府出了事,府中的家丁都是明白的。 林府彻夜点灯,就是在等林闲的结果。 “林闲回府了!” “林闲回府了!” 林五扯着嗓子大叫,将府中的家丁全都叫出来。 不止是家丁和丫鬟们跑出来,林老爷和林夫人也跑了出来,就算是闭门不出的林小姐也走了出来。 “生丝!” “是生丝!” 林老爷看见生丝的时候,心底笼罩的乌云顿时消失不见:“林闲,你真的缫出丝来了。” 林老爷顾不得脸面,提起袍子,当着众人的面要给林闲跪下来。 林闲赶紧侧开身子,不受林老爷这一跪。 “老爷严重了,我本就是林府的家丁,老爷遇见这样的事,我自然要出手相助。” 林闲多说一句:“老爷,弄出这些生丝,耗费了些银钱,有十两。” “这些银子都是同朋友先借的。” 林老爷回复下心情,视线放在生丝上:“还是生丝好啊!” “林闲,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制丝?” 林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:“老爷,家里长辈留下的不外传法门,哪怕家道沦落了,也不能同外人说。” 林老爷的关注点都在生丝上,斜眼瞥着林闲:“都是自家人,有甚不能说的。” “没想到你还能有拿出十两银子的朋友?” “真是人不可貌相。” 林闲只是讪讪笑着不答话:“老爷,缫丝的用度,老爷会报销吧。” 林老爷揉了揉鼻子:“缫丝真有那么难,能用掉数十两银子?” “这样吧,你拟个清单出来,该是多少银钱就是多少。” 林闲笑而不语,果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做嫁衣裳了。 “老爷说笑了,家传之法不外传。” 林老爷目光灼灼,小眼眯起:“管家,拿五两银子给他,五两已是不少了。” “谁知道你缫丝有没有扣丝,下次缫丝别跑外面去了,就在家里有啥不能弄得!” 林闲重重点头:“老爷说的是,下次就在家中弄。” 林老爷呵呵冷笑两声:“算你识相,下去吧。” 林闲笑盈盈走下去,随着林闲走回后院的还有方孝孺,马周,平安。 林闲的笑脸一直保持到平安关上房门。 房门一关,林闲脸色阴沉。 方孝孺骂骂咧咧:“公子为林府尽心尽力,林富贵此人却见利忘义,此等小人不值得动气。” 马周暗自握拳:“公子若有气,等到天黑,我去暴打他一顿。” 面白如雪的平安抱剑,沉着冷静:“大人如何吩咐,便如何去做。” 林闲闭目养神,他站出来的原因有两点,一是不想改名换姓,二是想在林府站出来。 现在看来,林老爷不堪大用。 林闲睁开眼睛:“我爷爷留下的这些人当中,谁的身份是干净的?” 房中三人面面相觑,方孝孺先行说话道:“王石。” 王石即王弼! 林闲心中明了:“让王石将林府所有生丝买下来。” 方孝孺立马要拱手应下来,马周先一步发生,表情夸张的看着方孝孺:“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银钱?” 方孝孺愣了下神,猛拍自己大腿:“哎呀,老爷这些年一直为了造反大计奔波,身上银钱早就使完了。” 怀中抱剑的平安,先是双眉紧蹙,然后微微撇嘴:“唉。” 林闲沉着望着三人:“过两日茶摊重新开张,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。” “记着,千万不要豁不出脸皮。” 林闲招来几人,聚在桌中密谋起来。 林闲说的东西是三人从来没听过的,常常要林闲解释一番。 就在三人密谋的时候,院外响彻林老爷的声音:“林闲呢,后院的柴也不劈,屋上的瓦也不擦干净。” “真当自己家还是布商了!” 第70章 往北走 “林闲呢!出来。” “林闲,出来。” 平安的房门打开,林闲几人从屋内走出来。 林富贵挺着大肚子,面色发黑的他因为头发和胡须都白了,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怪怪的。 林富贵促狭的视线从几个人身上扫过:“大白天不做事,干嘛呢?” “林闲,把柴劈了。” 噗通! 莫说林老爷没反应过来,就连马周平安几人都没反应过来,林闲突然跪倒在地。 林富贵痴痴望着林闲:“你这是?” 林闲脑袋贴地:“老爷,是小的对不住你。先前林管家几人同我说话,小的才知道自己有多错。” 林闲抬起头,皱纹一上一下,嘴巴抿起,嘴角生成褶子:“什么缫丝之法不外传,这不应该是小的能说出来的话。” “小的生是林府的人死是林府的鬼,应当把小人的一切都奉献给林府。” 林富贵眼中放光,赞赏的看着平安几人:“唉,毕竟是你家的不外传之法,老爷都明白。” 林老爷来到林闲面前,将林闲搀扶起来:“都是一家人,不说两家话,你且说说如何缫丝的。” 林闲眼中泛着泪光,嘴巴撇着,委屈极了:“多谢老爷谅解,老爷对小人着实是太好了。” 说来就来。 方孝孺和马周会心一笑,习惯了。 怀中抱剑的平安,轻叹一声:“浪子回头金不换,林闲你年纪尚小,能明白老爷对你的爱护,甚好。” 林富贵眼角笑开花:“林闲,你说说看,这缫丝应该注意什么?” 林闲认真回答林富贵的疑问:“老爷,缫丝必须有缫丝房,所以小的急着驾车去友人家中。” “只因她家有缫丝房,缫丝房若可建成,缫丝就成了一半。” 林富贵肥胖的手搭在林闲肩上:“你且说说看,缫丝房如何建?” 林闲神态恭敬:“我为老爷画图,老爷只管拿了图纸去工部申请。” 林富贵心满意足的点头:“行,你且画吧!” “林管家,给林闲多取几两银子,让他还了友人的账。在我林家做事,没道理自掏腰包的。” 平安拱手道:“知道了。” 北风呼啸,万里雪封。 一队穿着奇装异服的骑兵缓缓前进,最前面的人身上披着褐色狼毛披挂,里面穿着金黄莽袍。 男子一身英武气质,双目远视,望着面前位于风雪中的城池。 队伍停下来,有一名胡人骑马上前:“宁王,已到了燕王境地。” 朱权扯起嘴角,看着城墙上的猎猎军旗:“不愧是我哥哥的城,守卫森严,城墙的兵比我那破城多出一倍。” “去喊话,就说宁王带着皇上圣旨前来。” “是。”胡人随从刚要骑马去喊话,风雪中闭着的城门开了。 城门当中,百名甲士整齐划一的跑出,甲士后面跟着一辆车辇。 此车辇竟是两头驴拉着的,且车辇上裹着的布也是青布。 车辇来到宁王面前,车夫掀开里面的帘子,跳出一位高大中年男子。 “十七弟,你终于来了,为兄等你好久。” 高大中年男子长着一对剑眉,胡须聚成一束,谈笑间却满脸市俗气:“哎呀十七弟,上次边塞一别,有三年了吧,为兄想煞你了。” 朱权不为所动,用鼻孔朝朱棣:“四哥,你的消息倒是灵通,我到哪了你都明白。” “也对,金陵那边发生什么你都了如指掌,何况是我的行踪。” 朱棣嘻嘻搓着手,从驴车上跳下来,来到朱权的马前,主动为朱权牵马:“十七弟说的哪里话?你来看望四哥,四哥高兴还来不及呢!” “知晓你爱青梅酒,府中已经煮好。” 朱棣又看向朱权身后跟着的骑兵,啧啧咋舌:“呦,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朵颜三卫吧,果然个个勇猛,怪不得十七弟能够荡清塞北。” 朱权忽然扯起嘴角,猛烈的拉动马鞭。 嘶鸣! 朱权身下骏马发出嘶鸣声,猛地抬起前蹄。 朱棣连忙去躲,一个失足,摔倒在地,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才爬起来。 两个翻滚过后,朱棣袍子上沾了雪,脑袋扎好的发输也乱了,仍是呵呵笑着:“十七弟的马儿好野。” 朱权笑得很冷:“马儿烈,伤到了四哥,回去定好好教训这畜生。” 朱棣嘿嘿憨笑,眼睛快要笑没了,双手拢袖,活像村头说闲话的老头:“十七弟说笑了,外面风紧,还是入府说话吧。” 朱权突然收敛笑容:“燕王朱棣接旨。” 朱权从怀中拿出金黄圣旨来。 刷! 朱棣以及周围的一众甲士,统统下跪,面向朱权。 朱权将圣旨打开,振振有词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,皇四子燕王朱棣,心怀不轨,与宫中太监宫女来往密切,今所有收过燕王好处的太监宫女全部入狱。” “念燕王多年镇守边塞有功,可免死罪,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,由宁王朱权替咱踹你两脚。” 圣旨念完,朱权从马上跳下来:“四哥,接旨吧。” 燕王朱棣的身子开始发颤,捶胸顿足:“冤枉,实属冤枉啊十七弟,四哥我属实不是那样想的。” “咱们这些兄弟都在外面,不能好好照看他老人家。我给那些太监宫女好处,是为了咱爹啊!” “咱爹怎么能那样想我。” 朱权眼神促狭:“四哥,皇上说了,让我踹你两脚。” 燕王朱棣哀叹一声:“罢了罢了,既然咱爹那样想我,我也认了。” 朱棣转过身背对着朱权,竟是将腰束解开,漏出雪白屁股对准朱权。 大雪天气,朱棣撅腚对着朱权:“十七弟,你尽管踹吧!” 朱权脸上的笑容消失:“你这是做什么?要外人看朱家的笑话嘛!” “还不把裤子提上?” 燕王已是满脸泪花:“十七弟,是我让爹生气了,都是我该得的。真不知道哪个糟心的,竟然编排我心怀不轨。” 宁王朱权顿时有些心软,本想重重踹朱棣两脚,重脚变轻脚。 踹完之后,朱权撇嘴提醒:“还不快把裤子提上。” 朱棣哭哭戚戚的提上裤子:“十七弟,踹也踹了,咱爹的旨意目的达到,你远道而来,四哥该好好招待你。” “到四哥府上去吧。” 朱权踹外朱棣后,总觉得心中怪怪的,哪里敢入燕王府:“不了,封地事多,就此别过四哥。” 朱权重新上马,带着朵颜三卫远遁。 朱棣摇手相送,一直到朱权的队伍消失在天际尽头,朱棣才收手,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峻起来。 朱棣重新回到驴车上,整个人的状态同刚才完全不一样。 驴车这种还有一人,此人身穿黑衣,光头蹭亮,手上攥着一株三十六乌黑楨檀珠的佛珠。 朱棣言语冷漠:“想来皇上已经决意立我那位侄子为皇储,所以将我在宫中的那些人全部清除。” 黑衣和尚并未睁眼:“殿下莫要动气,长子长孙合乎情理,殿下要怪就怪这个四。” 朱棣锤了下马车板,目光坚定:“若是大哥坐那个位置,我可以不争,可传给他凭什么不争。” 黑衣和尚攥动佛珠,乌黑的楨檀珠不知道被攥了多少年,已经油光发亮: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今日宁王踹殿下,终究心中有愧。” “来日殿下求宁王,今日之事便是人情。” 朱棣回想朱权的朵颜三卫,眼馋至极:“可惜了,那么好的骑兵。” “呵呵。”黑衣和尚呵笑出声:“殿下要先舍,而后才得。” “舍了脸面,来日挣了脸面。舍了皇位,来日挣了皇位。” 朱棣握紧拳头,盯着面前的黑衣和尚:“真就没有一点机会?蓝玉他们不是被放了,或许我那位老爹还在权衡。” 黑衣和尚笑着摇头:“终究是四,燕王的机会在乎八。” “想要成为八便只有一条路能走。” 朱棣哀叹连连:“罢了罢了,让他先坐着,隔日再来取。” 黑衣和尚这才满意的点头:“殿下能有此心,大善。” 朱棣的心情是复杂,如此复杂的他只会在黑衣和尚面前显现,仅此一人:“你说,我们最后会成功吗?” “我真的能坐上那个位置。” 黑衣和尚终于睁开双眼,他的眼珠如手上的楨檀佛珠一般乌黑:“殿下要先想,想的多了便快了。” 朱棣也笑了:“你呀你,真是想不通。当初怎么就信了你的邪,要去争这个位置。” 北风呼啸,狂风屡次掀开驴车的车帘,路上几乎没有行人。 驴车当中并没有火炉,其实此时的驴车就如此时的燕王府。 府中同样是一片冰冷,可冰冷只存在表面,火在他们心中。 就像是万里雪层,藏在雪层下的无数种子,只等那一声雷鸣,亿万颗种子顶开地面,搅他个天翻地覆。 第71章 开始搞钱 林府如火如荼的动土,工部那边的批文下来,允许院内动土。 不过,缫丝房建成之后会有工部的人前来验收,查看是否超出院子,是否高出限定高度。 林闲完全变成了自由人,林老爷看林闲越来越顺眼,甚至给林闲弄来一张草绳床。 这一日,到了天水桥茶摊重新开张的日子。 林闲,马周,平安三人换下家丁的衣服,早早来到天水桥边。 此次开张与上次不同,林闲全程参与。 一张方桌,林闲坐在正北位,王弼坐在左手边,朴萍萍坐在右手边。 “今日之事就按我说的做,还有哪里不懂,尽管提出来。” 朴萍萍条件反射的站起来,只是才站到一半,又想到陛下的交待,便又坐回去:“杂家都明白了。” 朴萍萍说话清澈透亮,令人心中发毛。 林闲看到朴萍萍后,又不由自主的去看平安,两人都很白,却有不同之处。 平安是脸白脖子黑,朴萍萍则是时全身发白,皮肤如女子般细腻。 林闲转身看马周和平安:“你二人要做的事都晓得了?” 马周挠挠后脑,有些难为情:“算是晓得了。” 平安将剑放下,来到一个三脚架旁边,三脚架上贴着白色宣纸,旁边摆着笔墨纸砚。 如今宣纸上空白一片。 “开始吧。” 几人拿起竹竿,四个竹竿,四挂鞭炮。 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响,青白烟雾向着四处弥漫,过往的行人,旁边的邻里都向着林闲这边看过来。 鞭炮声过后,地上落下一阵红色炮皮。 林闲选了一个方桌落座,周围有了行人驻足。 “茶摊终于又开张了,上次听到一半有人闹事,这几日总搞得心痒痒的,总算能听下半回了。” “可不是,不过这家茶摊掌柜挺有本事的,自从上次被那张姓泼皮闹过之后,有几日没见过那泼皮了。” “我也听说了,都说这家掌柜的兵马司有人,那对兄弟正吃喝着,被人直接抗走了。” 林闲的耳朵竖起,看似不经意,实则一直注意周围人说话。 谣言从不空穴来风,其中有假也有真,自己的爷爷毕竟是胡惟庸,也算横行一时。 老爷子那天被打的不轻,肯定心中有气,找人教训了那对泼皮。 如此倒也省事,起码茶摊稳住了。 啪! 朴萍萍醒木一拍,尖锐透亮的声音好似扔入平静湖泊的石子,荡漾开来。 “书接上回,乔峰一入聚贤庄,望着众位旧相识,一时间感慨不已,愿和众人喝下断交酒。” 同一段话,不同的人说出来,会有不同的感觉。 朴萍萍口中说出来,他的音色很容易就把人们引入聚贤庄那个场景当中。 周围聚着的人越来越多,逐渐形成人墙。 天水桥的石头栅栏上爬满了人,好像冬天的枝头,压垮一树枝的麻雀。 尽管周围人群拥挤,现场却尤为安静,只有朴萍萍一人在说话,其余人都在洗耳恭听。 坐在台上的朴萍萍望着一对对乌黑的眼睛,心中逐渐激昂起来。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,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的嘴动。 林闲环顾一圈听呆了的人群,拿出几两碎银给马周:“时候到了。” 马周拿着碎银子向着三脚架旁边的平安走去,气沉丹田,仰头大叫:“林闲打赏白银二两!” 马周说完这句话后,将林闲给的银子扔入旁边的木箱当中。 平安手持毛笔,单手扶袖,在纸板上跃然写下几个大字:“林闲打赏白银二两。” 台上的朴萍萍向着林闲的方向拱手:“感谢林公子!” 林闲笑着点点头,看向王弼,王弼心领神会,从袖口中掏出半吊铜钱交与马周。 马周继续刚才的动作,来到平安身边大叫:“前街的王石王官人打赏铜钱两百文!” 平安继续挥动毛笔,在纸上写上王石的名字。 平安特地按照林闲的吩咐,将他们的名字写的很大,争取让周围的人都能看清。 周围是非常安静的,马周的两句突兀喊叫其实很扫兴,也很醒耳。 有不少人看见朴萍萍左手边有个三脚架,三脚架上贴着宣纸,宣纸上写着打赏的人名和钱财。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,尤其是人多的时候,现在人就挺多。 宣纸上的打赏人名令一些人蠢蠢欲动。 “打赏?啥意思?” “估计是就是赏钱,觉得说的好,赏几个钱。” “拿多少能让他喊一嗓子,我倒是还有个十几文,人家会不会觉得少,不给写。” 马周听到了那些议论的声音,将熟背的台词大声说出来:“诸位,无论打赏多少,都是对朴掌柜的心意。” “断然不会因为大家打赏的少,而不去记下诸位的名字。” 马周如此说过,有几个人冲下来,塞给马周银钱,顺便告诉马周自己的名字。 “李村李老五打赏五文钱!” “十八子坊刘文汉掌柜打赏五两银子!” “庙街冯玉山打赏一百文!” 各种人名和打赏的银钱被喊出来,并记在纸上,其中有较大金额出现的时候,在场的人都会呜呼一片。 看客当中一百人就有一百户,每家每户的家庭背景和财力都不通。 马周不停的在人群中跑来跑去,接了银钱就扔到木箱。 刚开始的时候,银钱掉入木箱会发出咚咚的声音,到了后来,声音直接变得沉闷起来,扔进去都没有回声。 林闲淡定的喝茶,听着马周此起彼伏的喊叫人名。 其实国人遵循儒家温礼恭俭让,骨子里却都想露把脸,打赏便是如此火起来的。 “欲听后事如何,请听下回分解。” 朴萍萍这次的故事已经讲完,却没有下台,将刚刚的三脚架拿上台来。 朴萍萍看着宣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,白皙的脸竟是有些潮红:“杂家感谢诸位的美意,诸位打赏的金额都会被摘抄起来,记录在打赏栏上。” “啪,啪。” 朴萍萍拍动手掌,一个宽数丈的打赏栏被抬上来,上面空白一片,并未记下任何人名。 “滴水之恩,自当涌泉相报,诸位打赏无论多少,都会被记录下来,永不会忘记。” “并且,打赏栏会每日更新,今日打赏十文,明日打赏二十文,打赏栏上便会更新到三十文。” “并且我们会根据打赏的金额,排出榜一,榜二,榜三……。” 一二三? 从古至今,多数人对于排名都很感兴趣,尤其是古人。 人活一世不就是以别人做标准,作比较嘛! 比别人过得好就是好,比别人打赏的多就是好! “我再加五十文!”方才打赏五文钱那位顿觉丢不起这个人,如何也不能去做最后一名。 还有些觉得四不吉利的人,也加钱打赏:“我加五百文,我喜欢十六。” “加钱!” “我也加,我加三百文,先把名字写上,我马上回家拿钱。” “兄弟,我加五两银子,榜十二那位兄长,请你不要再加了,你是拼不过我的。” 朴萍萍看着先前在外围听书的客人,此刻纷纷挤到打赏栏前,拿钱要改名次,一时迷惘不已。 虞王殿下说出打赏之法的时候,坦白的说,他是十分费解的。 现在看到此法大放异彩,又想不通为什么。 平白无故的拿银子给别人,仅仅是记名,也买不到什么东西。打赏个几文钱就算了,竟然还有人打赏十两银子。 “这些人是疯了吧!” 马周也傻了,他被数不清拿铜钱的手团团围住,脑袋嗡嗡作响。 “记上,南村常河打赏五十文。” “天水桥阎潘潘打赏一两银子。” “兵马司后田长青打赏三百文钱,记好了,先前已经打赏五十文,一共三百五十文。” 各种拿着银钱的手硬往马周怀里塞。 平安手速极快,最开始写名字的时候,他尽量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写的工整,写的清晰。 写到后来,平安写名的速度跟不上别人打赏的速度,便着急了,开始连笔草书,一个字丢下三四笔算很正常的事。 林闲松了一口气,打赏的法子刺激了人心中的攀比之心,是可行的。 “就是不晓得今日能拿到多少银钱。” 林闲的目光放在钱箱上,钱箱已经快溢出来,单单是十两以上的打赏,林闲听到不下十次。 若是钱箱装满银钱,少说有几百两吧? 紫禁城,奉天殿。 朱元璋正头皮发麻的批阅奏折,这场大雪不止席卷金陵,北面很多城都有受灾,单是濮州一地,都毁坏民居百户,更不用说别的地方。 “唉,国库贫瘠,各地都有灾情,钱从何来?” 朱元璋已经算是个节俭的皇帝,闲着没事时,自己还会种种菜,自给自足。 可无论怎么省,银钱总是不够,国库永远空虚。 朱元璋将批红的笔放在一旁,出声问道:“今日的梨园录可有送来。” 不见其人却闻其声,有太监搭话道:“陛下已经不许刘大人奉上梨园录。” 朱元璋挥挥手:“罢了,咱有咱的事,他有他的事。” 朱元璋摇头苦笑:“想大孙作甚,万事开头难,大孙再能耐,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。” “想要造反何其艰难,一个破茶摊,一个破猪圈,何年何月能搞够造反需要的钱财。” 朱元璋造过反,知道其中有多难,大孙毕竟只是位十六岁的少年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就算聪慧又如何。 第72章 前往猪圈 天水桥。 林闲抱着钱箱来到桥下,平安,王弼几人围成人墙。 哗啦啦。 林闲把钱箱倒立,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全倒出来。 一丈以内落满了铜钱。 “都别傻站着,铜钱串起来,碎银称好去换整银。” 林闲拿出早就编好的藤绳,让开位置:“都来,都来。” 王弼几人纷纷蹲下,铜钱方孔对准麻绳,一枚接一枚。 林闲见几人穿铜钱的笨拙样子,呵呵直笑:“你们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?如此穿钱,要穿到猴年马月?” 林闲从地上抓起一把铜钱,手摊开,手掌灵活的往中间收拢,眼睛直直放在铜钱上,嘴中振振有词。 铜钱在林闲手心聚在一起,越聚越紧,刚好一百文。 林闲将这一百文钱码好,全部插入顺入麻绳中。 一圈人全看傻了,他们费了很大劲,才将铜钱顺入藤绳中,林闲只是抖了抖手,一百文全部入绳。 王弼由衷感叹:“公子真的是厉害。” 林闲重新抓起同钱示范:“看好了,从中指第一条纹到百岁纹,铜钱立起来刚好一百文。” 林闲再次抖动手掌,掌心多余的铜钱纷纷滚落,只留一百文在手上。 王弼学着林闲,抓起一把铜钱,铜钱在手掌抖动,没抖几下,莫说一百文,掌心连五文钱都没留住。 王弼大汗,只能继续用笨法子,一枚一枚数,数好再穿绳。 平安张开修长的手指,依照林闲的法子,随着手掌的小幅度抖动,铜钱从手指到手掌尾,罗列成一条直线,然后让铜钱紧紧挨着,在手掌上立起来。 平安默默数了下,不多不少,刚好百文钱。 熟能生巧,有了第一次的成功,平安后面穿钱的速度越来越快。 穿好的钱码在一边,一吊摞一吊。 这次的在线打赏能够红火,一半原因是出其不意,激起了人与人之间的攀比之心。 下次再想将钱箱装满,可就不容易了。 不过,打赏的银钱也不会跌落太多,古人对于榜上有名还是比较看重的。 打赏榜上的名次实时更新,好似一根绳,拉住了看客,总归榜单上有你的名字,是被人踩在脚下,还是踩别人在脚下,一目了然。 到了下半日,所有的碎银整理完毕将近三百两,里面的铜钱有四十吊,总共是三百四十两。 三百四十两这个数字乍一听不觉得有什么,这么说吧,林闲的养父一年能有四两银子。 想要赚够三百四十两,林闲的养父要干九十年。 茶摊小半日就卖了这么多银钱! 王弼见到满地铜钱的时候,心里已经有了预估,可听到具体数目是三百四十两,目瞪口呆了好一阵。 今日开张,茶水没卖几壶,钱都是看客打赏的。 也就是说,这些银子完全像白捡的。 林闲将银钱全部推给王弼:“三百两去买丝,全买。” 王弼是知道生丝价格的,五百文一斤,三百两能买六千斤生丝了:“公子,要那么多生丝作甚?” 林闲在小院缫丝,缫丝并不多,在林老爷的仓库还有很多蚕丝未缫。 “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。多余的银子去找些画师,将天龙八部画起来。” “对了,有认识会做雕刻的热,雕刻些石雕摆在旁边,要故事里的形象更立体些。” 王弼竖起耳朵,虞王殿下说的话,他还是似懂非懂。 管他呢,照做就行了。 林闲交待完,认真盯着王弼:“要快,我们的时间不多。” 王弼言语恭敬:“公子放心,属下一定完全按照公子的意思做。” 林闲看见王弼眼中迷茫无比,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:“罢了,其余的事徐徐图进,眼下还是先忙林府的事。” 林闲本想依靠林老爷家中家丁掩护,现在发现林老爷不是那位可用之人。 与其这样,不如换上自己的人。 “行了,先这样吧。” “千万记着,立下契约,把银子全给他,权当定金,但契约上要写下期限,七日不交五倍赔偿。” 王弼重重点头:“公子放心,我会去的。” 林闲不忘拍拍王弼的肩膀:“你们几人中,我最放心的就是你。” 我们几人中! 王弼不由得心跳加快几分,老眼通红,重重点头:“老夫一定办好公子交待的事。” 此次出府?,除了茶摊开张,还有一个地方要去, 林闲的根基有两处,一处是王弼这的茶摊,另一处是蓝玉常升三人负责的养猪场。 大明的劁猪技术还未完全普及,这让林闲看见了商机。 从王弼的口中,林闲得知道常升几人在城西租了个片地,弄了猪圈。 林闲三人直接在天水桥坐船,前往城西。 金陵城中行走,坐船是最方面的,省时又省力,按人头收费,一个人十文钱,若是带的东西重要多算一个人头。 今日阳光不错,金陵河上凝的薄冰已经陆续融化,水下还有一些冰渣。 行船时能听见船头撞破冰渣的簌簌声。 林闲坐在船坞中,里面有火炉,火炉上温了一壶黄酒,船坞中还贴着一张纸。 宣纸上写有八个字,只此一杯,面斥不雅。 林闲嘿嘿苦笑,并未动弹,他不喜欢喝酒,也就上次和朱元璋喝了点。 后世的他,经常游走在生意场上,免不了迎来送往,参加的酒桌多了些,其实自身酒量不错。 这个时候的蒸馏技术还未完全流行,大部分酒水是果子酒,很少有粮食酒,本身度数不高,很没有酒滋味。 尤其是黄酒,喝起来和料酒一个滋味。 船夫划船的速度很快,尽管船坞里贴了只此一杯面斥不雅,毕竟正值寒冬,喝点酒身上暖和。 船坞中的纸条对待文人可以达到约束的作用,对待那些不讲究的大老粗,根本没用。 他也在金陵河做了不少日子船夫,碰到的啥人都有,甚至有人将一壶酒喝干,倒在船上一醉不起的。 船夫心里直犯嘀咕,但愿这些人是讲究人,没将他的酒喝干。 林闲手拢袖,尽量不让自己动弹,船坞里并不暖和,总有阴风不知从哪钻来。 马周和平安皆是半边身子在外面,里面空间小,他们都怕挤着林闲。 林闲看在眼中,并未说什么,主仆有别,不可远也不可太近。 第73章 冷不丁的变脸 城东村。 前前后后约莫有百亩稻田,金陵河水经过纵横交错的狭窄水渠,为梯形稻田提供养分。 林闲走在前头,马周和平安跟在身后。 林闲放慢了脚步,身后的马周和平安立马放慢脚步,身子始终在林闲身后。 林闲见附近有官差,脸色凝重了许多:“这附近为何会有官差?” 马周搭话道:“附近是凉国公蓝玉的田地,前后有八百倾。” “蓝玉啊!”林闲声音大了几分,蓝玉案涉及一万五千余人,被悉数砍头。 身为主犯的蓝玉更是遭了大刑,皮都没了。 林闲看着周边肥沃的水田,眼馋极了:“不知道这些好田,最后花落谁家。” 马周抓耳挠腮,不知道林闲话里什么意思:“此处是凉国公的封地,自然是属于凉国公。” 林闲眼珠流转:“举个例子,若是凉国公蓝玉犯了死罪,封地没收会拿出来重新卖吗?” 马周思量片刻:“会收到户部,由户部处理。” 林闲眼中惋惜,这么一大块好地,不是自己的着实可惜。 大明这个时候其实很开放,与佛郎机人,西方各地土著都有来往,若是中上土豆,番薯,来年一定能大丰收。 马周察言观色,试着说话道:“公子为何如此表情?” 林闲忽然发笑,眼神深味的盯着马周:“这片土地很快就会成了无主之地,凉国公蓝玉很快也会完蛋。” “啊!” 马周只啊了半声,上次啊了整声,结果发现是林闲早有图谋,险些将皇上真实身份暴露出来。 马周啊了半声后没了动静,仿佛没啊一样。 林闲倒是愣了下,和两人继续往前走,走了好一阵又立住身子,叉腰疑惑道:“你二人怎么不问为什么?” 马周扭头看平安。 怀中抱剑的平安发觉两人都在看自己,缩了缩眼神:“方才走了神,公子说了什么?” 林闲呵呵苦笑,不再吊两人的胃口:“当今皇上很快就会来拿蓝玉,蓝玉大案涉及一万五千余人,这片好地方很快会成无主之地。” 马周身上汗毛竖起,虞王殿下如此说是想暗示什么。 莫非是猜到了凉国公就是王蓝? 平安倒是动静不大,他对林闲的身份定义是世外高人,所以上面才会如此重视林闲:“公子擅长推演之道?” 林闲思量半晌才顿了顿:“算是吧,再有几年,当今皇上就要归西,现在陛下还活着,会加紧处理淮西一脉。” “算是提前为皇太孙扫清障碍。” 马周面如白纸,虞王殿下绝对是知道了什么,这是在暗示自己,处理蓝玉? 虞王殿下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,想着自己荣登大位之后,淮西一脉是最大的阻碍! 不然,如何解释虞王殿下忽然聊起凉国公,又说这片地会成为无主之地。 虞王殿下是在暗示什么? 平安倒是反应不大,面色平静的顺着林闲的话往下说:“依情理说是该如此,陛下年老,是该立下皇储之位。” “至于淮西一脉。” 平安话说一半,意思已明,淮西一脉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元老,这批人根深蒂固,势力可见一斑。 如果当今陛下真的百年归去,新上任的皇上不见得压得住这批人。 “嗯?”马周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,暗自朝平安竖起大拇指。 林闲高看平安一眼:“这些事跟咱们没关系,咱们好好搞钱,等到时机。” 三人说着话就到了猪圈。 此猪圈并不大,圈墙是用泥土糊起来的,里面躺着几个小猪仔,正在生无可恋的晒太阳。 林闲着重去看这些小猪仔的尾巴根,仍有血迹,却又空空如也,了无踪影。 林闲不由得拍手惊叹:“真是好手艺。” 林闲小时候见过劁猪,那些人劁的拖泥带水,大多数时候劁的并不干净。 “虞……公子来了。” 正准备出门解小手的傅友德,双手放在腰间束带,蝴蝶结麻绳已经解开一半。 腰间传来几声轰隆,像是板凳倒了,人摔落的声音。 蓝玉和常升紧随其后,跪在门口:“公子。” 除了常升三人,还有一人面色白净,手中拿着一把凛白剃刀,剃刀反射寒光。 林闲不晓得为什么,看到此人的剃刀,竟感觉某个地方乍冷。 “以后不用下跪,免得外人看到起疑,拱手就行。” “起来吧。” 有了林闲的首肯,几人陆续站起来,挤成一团,恭敬极了。 林闲开口的第一句话是:“这个地方不好,你们要尽快搬走。” 常升本想开口接话,两只有力的手捏在他的腰间,一只是蓝玉的,另一只是傅大友的。 蓝玉拱手低头,说话时,不敢仰望林闲:“公子,此处地极美,土地肥沃。” “找遍了金陵城,再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地方。” 林闲望着远处劳作的农夫:“这里挨着凉国公蓝玉的属地,再有不久,蓝玉就会被灭门。” “你们挨着他的属地,总归不好解释,还是尽早划清界限,莫要落人口舌。” 蓝玉情不自禁的歪脑袋:“啊这?公子,蓝玉等人已经从锦衣卫的诏狱放出来,此事已经过去。” 林闲的语气十分坚定: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,蓝玉案会再现,再找一处地方就是。” “缺银子就跟我爷爷要,尽快搬。” 蓝玉本想多句嘴,同样有一只手掐在他的腰间,傅友德的声音在蓝玉身后响起:“是,公子,老朽几人今日便搬。” 蓝玉反应过来,上次没有及时回林闲的话,导致不能待在茶水摊那边,不能再犯同样的事。 蓝玉立刻跪在地上:“公子放心,今天就挪,绝不跟蓝玉有丁点关系。” 林闲点头:“行了,起来吧,一起进屋,我同你们说以后的路该怎么走。” 茅屋虽陋,里面却听暖和,屋中有三个火炉,每个火炉上都塞满了烧红的木炭。 林闲大摇大摆的坐下,嘿嘿笑道:“还是屋里暖和,还有酒,真不错呀。” 林闲脸上有了笑容,其余人也松了下来。 蓝玉在草屋中翻找起来,去找碗,傅大友不怕烫的拎起火炉上的青梅酒。 蓝玉傻站在一边,在掐腿。 酒碗很快端到林闲面前,酒水也满上。 “公子,快喝口酒暖和暖和。” “公子,这酒可是特制的。” 林闲脸上笑意浓厚,眼睛快笑没了,其余人都跟着他傻乐。 虞王殿下开心,他们也开心。 这份轻松没有持续多久,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。 “这几坛青梅酒加一起要二两银子,墙角的三戴木炭都是百斤重的,也得一两多银子。” “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银钱?” 再看林闲,脸上哪还有半点笑意。 。,刚才?sd.0 0000144485 +” 第74章 该大胆一点 噗通! 噗通! 草屋中跪倒一片,蓝玉举手道:“公子,租下这地方的时候,就有木炭和酒水。” “我等绝对没有欺骗公子。” 常升跟着跪倒,掐着自己大腿的那只手迟迟没放下。 马周眉头皱成八字,先前殿下聊了蓝玉之事,现在又压榨蓝玉,这其中有什么联系? 林闲淡然端起桌上的青梅酒:“嗨,你们这是做什么,我啊就是随口一说。” “大家坐下,都坐下,天凉地冷,跪在地上作甚?” 林闲起身去扶傅友德,蓝玉几人。 蓝玉,傅友德两人像是裹脚妇人,坐下时屁股也是半沾板凳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林闲如同老虎般令人害怕。 林闲好似没事人一样,继续端碗喝酒,表情风轻云淡:“其实不用只买种猪,买了成猪,劁了之后再养,也是一样。” 林闲看向那位手中拿着剃刀的肤白男子:“手艺真好,劁猪我也见过,劁的那么干净的是第一次见。” 此人本来挺窘迫的,他是知道蓝玉等人身份的,见几人对林闲如此恭敬,心中也就对林闲多了些许害怕。 一位少年郎能让几位国公欣然下跪,足见身份的珍贵。 可当林闲问道劁猪时,此人心态明显平和许多,脸上颇为自信,讲话时候比划着手中剃刀:“公子,劁猪讲究三点,快,准,急。” “无论哪一点不到位,都会出错,不仅平添许多痛苦,还有可能为之殒命。” “老奴几十年来,日日夜夜,早已将此动作练习的滚瓜烂熟。” “快准急?”林闲放下酒碗:“市面上流通的猪肉都是未曾劁过的,不知道阁下平时是怎样练习的?” 蓝玉和傅友德向老太监使眼神,此人名李安,净事房太监,是他二人特地请过来的。 李公公手中始终不离剃刀,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摸光滑的下巴:“老奴平时会拿冬瓜练习,刀刀用力,刀刀不破皮。” “但凡有活计,拿上家伙什,瞅准了只管咔嚓落刀,东西没了,血还没出,全凭手熟尔。” 林闲碗中青梅酒又满了,端碗敬李公公:“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荣幸,能请到先生劁猪?” “这?”李公公手中剃刀不动了,给猪劁比起给人劁少了许多快乐。 蓝玉故意拿木棍捅了下火炉,火炉当中火星四射,蓝玉趁机咳嗽:“咳,咳,李师傅我家公子大方着呢!” 无论反应,还是表情,都突出一个自然。 在宫里能活几十年不死的都是人精,蓝玉一个咳嗽,李公公就明白如何·做了。 李公公眼中闪烁泪花,脸上挂着一种,自己是块金子终于被人发现的神态:“公子慧眼识珠,老奴万死不辞。” 林闲倒是十分诧异,只是雇佣劁猪,这就万死不辞了? 蓝玉豆粒般大的黑眼珠睁大几分,目光放在李公公身上,满脑子都是人才两个字。 李公公柔软的身子微微躬身,脸上的神态恭敬无比:“公子有所不知,老奴打小就没了爹娘,村子里的人都说杂家是混账。” “等到大了些,因为面容与女子相近,嗓子也相近,被周围人厌恶,从来没人肯正眼看老奴。” 李公公潸然泪下,不能自已。 蓝玉看见李公公哭成个泪人,脑袋有些空,他记得李公公是自愿进宫的,进宫之前就把篮子噶了。 宫中的太监大多是高丽那边上奉的,像李公公这种自己噶自己的很少见,宫中的太监都比较尊敬李公公。 这位李公公噶人的手艺也是一绝,别的敬事房太监噶篮子,总会闹出人命。 李公公在净事房待了那么久,一次错也没出过,从没闹出过人命。 被他噶过的那些小公公,每逢三节两寿都会带些礼品看望他。 可以说,李公公在宫中的生活过得相当滋味,远不像他说的那样辛苦。 林闲听了李公公的故事,手搭在李公公肩膀上,语重心长道:“好好干。” 林闲安排几人重新坐下:“前段时间的蓝玉案,后来陛下放了蓝玉,你们知道些什么?” 蓝玉坐的端正,这是林闲第一次主动聊起自己的事:“蓝玉啊,嗯,这件事倒是不清楚。” “公子怎么想起来问蓝玉的事?” 林闲记得蓝玉案是为了给朱允炆扫清障碍,既然蓝玉案被放下了,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。 “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蒋獻是因为谎报所以问斩?” 蓝玉有点怕,不懂林闲为什么今天聊到这些事情:“好像是有这件事。” 林闲坐在方桌正当中,看着外面的八百亩好田,想致富先有地。 这块地是金陵最肥沃的,这个时间的大明其实是比较开明的大明,与外界多有来往,很多蔬菜水果都是这个时间流向大明的。 若是能找到土豆,番薯一类产量高的吃食,造反这一路就好走了。 林闲的心在蠢蠢欲动,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 造反一途想要成功,怎么能不赌! 林闲目光坚定起来:“依我看,陛下不是不想扫清蓝玉,而是有所顾忌,我们只要解决了这个顾忌就能铲除蓝玉。” 蓝玉身上的汗毛骤起,林闲这是什么意思? 马周满头冷汗,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,虞王殿下八成猜出了凉国公的身份。 在敲山震虎! 林闲将几人聚过来,几人几乎脑袋顶着脑袋:“我们现在有两条路走,一时和蓝玉拉上关系,给他排忧解难。” “二是为当今圣上解决障碍。” 傅友德,蓝玉几人不敢搭话,难道虞王殿下猜出了他们的身份,或者对他们不满。 不然,为什么会如此说? 林闲在思量:“当今圣上的心思琢磨不透,我们难有门路。” “陛下铲除蓝玉的心思是有的,蓝玉等人虽然从大牢中放出来,也是惊弓之鸟。” “好像接近蓝玉更符合我们当下处境。” 林闲眼光越来越明:“我要见蓝玉。” 蓝玉目瞪口呆,脑袋一团乱麻,还是接着林闲的话说道:“公子究竟要干嘛!” 林闲目光澄清:“土地,我决定猪圈不搬了,拿下前后八百亩好田。” 第75章 很是般配 林闲来了又走了。 屋中的木炭被抗走一袋,桌上留下一封拜帖。 蓝玉,王弼,常升都坐着,手中拿着剃刀的李公公在一旁站着,忙给几位国公倒酒。 “蓝国公,杂家咋看不明白,这前后八百亩不是你的吗?”李安刚才很迷糊。 他虽在敬事处,对宫里宫外多有了解,蓝国公连皇上都敢顶撞,这世上还有他害怕的人! 蓝玉拿着拜帖端量:“李公公,这里没你的事了,你去外面随处转转。” 李公公把玩着剃刀走出门,眼睛四处扫视,去看有没有能劁的地方。 常升关上门,添了些木炭,炉火更旺:“舅舅,虞王殿下要见你怎么办啊?” 傅友德同样面漏难色:“陛下说虞王殿下正密谋造反,以虞王殿下的聪明才智,真有可能凭借八百亩土地做出点什么。” 蓝玉肤色本就黑,眼下面色凝重,更显得脸黑:“不,这八百亩田要落在虞王手上。” 傅友德和常升同时看向蓝玉,不知道蓝玉何意。 常升心里的焦急全写在脸上:“舅舅,上位都险些穿帮,若舅舅应下此事,惹出乱子来,上位定会生气。” 傅友德也不赞同蓝玉找人与林闲相见:“老朽虽然才和虞王殿下才见几面,但虞王殿下的心性已窥一二,真要弄假怕是会出纰漏。” 蓝玉的眼珠好似黑夜中的珍珠:“虞王做大有什么不好?” 蓝玉的话刚出口,常升腹中好似点了火炉,之前喝过的酒水变得热腾起来。 自家外甥做大是没什么不好。 蓝玉小黑眼珠如炬,目光逐渐深邃:“虞王殿下虽然是嫡长子,可比起宫中那位庶子没什么优势。” “一没封赏,二没封地,就算现在得到上位的关注,也有失宠那天。” 蓝玉的话给二人敲响一记警钟:“上位虽然说,不要多加帮助,但我们都是虞王殿下的长辈,哪能放任不管。” 傅友德用灰色抹布抓起火炉上温的酒水:“蓝玉说的有理,起码让虞王殿下站在同一高度。” “虞王殿下得到的已经很少,我们给的多些又如何。” 常升重重的点头:“就依舅舅所言。” 蓝玉脸色坚毅:“拿纸笔来,就虞王殿下书信往来,虞王殿下不会发现的。” “就用我的八百亩好田地去帮虞王。” …… 林府。 后院在按照林闲的设计图动土,地面挖空一块,用来放置缫丝需要的木炭。 工部有差人在林府后院守着,防止缫丝房不合规格。 金陵城中多有人借着动土,拓展自家占地。 像当年李善长扩建家中,扩建前还有几家邻居;扩建后,整条街就剩一个李府。 洪武皇帝对于住宅规格抓的很紧,一丝一毫不得逾越。 “林闲,你回来了。” 后院站着一位捏着白手绢的丫鬟,丫鬟身上穿的衣服偏红,是布行里最便宜的染色布。 染色布也有高低之分,布商制造廉价布,会重复使用染缸,不多放染料。 这些布比粗布好看些,也仅仅是好看些。 回到林府,林闲与平安的身份置换,先侧身让平安进府:“林管家,您请。” 平安啧啧点头,抱着膀子先回院,不忘记称赞林闲两句:“你做的很好,等会找账房要赏银。” 丫鬟向着平安作揖:“管家,老爷让我等候林闲。” 平安轻点下巴,丹凤眼微眯:“去吧。” 丫鬟带着林闲赶往前院,路上走得并不快:“林闲,你家以前真是行商的?” 林闲记得这位丫鬟,是服侍林府小姐的:“只是会些缫丝的手艺。” 丫鬟眼中很是羡慕:“真是厉害,老爷准备了一桌菜,专门在等你。” 林闲从袖中掏出一粒不足一两的碎银:“好姐姐,说说看,老爷何事叫我?” 白的?丫鬟一看林闲出了白的,停下脚步,左右顾盼后说道:“方才府中来了位老人家,听说把丝全买走了。” “老爷挺高兴的,准是好事。” 王弼已经来过了! 林闲嘿嘿笑道:“多谢好姐姐。” 丫鬟平日里都在府中忙活,做的都是粗话,哪里听说这等孟浪话,脸红了几分:“不许瞎说,谁是你的好姐姐。” 来到林府前院,林富贵和林夫人已经落座。 林老爷见林闲来了,连忙起身,三步并作两步,过来拉住林闲:“林闲啊,都是自家人,以后从前门过,走什么后门。” 林闲身子微躬,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房间中的人,除了林夫人还有一位妙龄女子。 妙龄女子身子丰腴,正是林府大小姐林小娥,林闲刚进林府时,正是多看了林小娥一眼,被高管家打了二十板子。 “老爷,主仆有别,我毕竟是林府的家丁。” 林富贵拉着林闲的小手坐下:“瞧你说的,以后都是自家人,过来坐。” 林闲的座位有些奇怪,正好是林小娥身边的位置。 林小娥主动欠身,为林闲拉开椅子:“林大哥,小女先敬你一杯,以前的事多有得罪。” 林富贵一直在注意林闲,发觉林闲偷瞧自家闺女,眼角闪过一丝狡黠:“林闲啊,我听说你之前因为偷看小娥,被打了二十板子。” “今天这个饭局就是为了道歉,小娥也来了,你看个够。” 林闲喝了口酒,脸开始发热,嘴巴微张,从嘴角流出一道滑溜溜口水,直直盯着李小娥。 林闲目不斜视,林大小姐的表情反应尽收眼底,尽管林小娥脸上挂着微笑,林闲还是从她眼中看到厌恶。 林小娥拿起绣着鸳鸯的青色手绢,掩住口鼻,用眼神向林老爷求助:“爹。” “咳咳。”林富贵咳嗽两声,现在这个时候只能由着林闲。 林小娥皱起双眉,忙站起来拿起酒壶,为林闲倒酒:“林大哥,以后相见的机会多着哩。” “小娥再敬你一杯。” 林夫人笑靥如花:“富贵啊,我看小闲和小娥挺般配的。” 林富贵抚须感叹道:“咦,平时倒是没注意,小闲和小娥年纪倒是相仿。听说小闲祖上也是做生意的,我们两家倒也门当户对。” “小闲,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 第76章 卸磨杀驴 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父母同意了,亲事就算成了。 林闲擦掉嘴角的口水,仰脖喝下杯中酒:“不用,家中就我一人,我自己能做主。” “岳丈大人,贤婿这厢有礼了!” 林闲提着袍子站起来,向着林富贵俯身。 拜完林富贵,林闲开始拜林夫人:“岳母大人,有礼了。” 林富贵和林夫人抵着椅子,目瞪口呆看着林闲:“小闲,你!” 林夫人委婉拒绝道:“贤侄,这样的事情哪能经小辈之手,就算你家中父母没在,也要经三姑六婆。” 林闲扯起嘴角,主动抓住林小娥的手:“岳丈大人,岳母大人,不用那么麻烦,繁文缛节耗费钱财,能省则省,不如直接走最后一步。” “啊!”林小娥眉头更皱,手往里缩,用力挣开:“爹!” 林富贵脸色不对起来,连忙拉开两人的手:“贤侄,怎可如此孟浪!” 林闲摊开双手:“岳丈大人,不是你说的,要将林小姐许配给我。” 林母脸色不悦起来,将女儿护在身后,在林富贵腰间猛掐:“都是你出的馊主意,闺女以后可怎么见人。” 林富贵压低了嗓音:“先把缫丝的手艺骗出来再说,你先带小娥回去。” 林母带着林小娥离开,林闲喊了两声岳母大人,对方没有丝毫理会。 “贤侄啊,你有点心急了。”林富贵的手放在林闲肩膀,憨态可掬:“要慢慢来。” 林闲呵呵笑道:“岳丈大人说的对,是我着急了。” 林富贵拉着林闲坐下来:“贤侄,今天有位姓王的掌柜,将生丝全买了。要说这生丝,就是比蚕丝好卖。” “我已经和后院的工匠说了,你要的缫丝房很快就能建成。” 林闲拿起筷子,专挑桌上的荤菜吃:“岳丈大人有话就直说,都是一家人,不用拐弯抹角。” 林老爷拿起叠成方块的黑色手绢,擦掉嘴角的油渍:“我与那位王掌柜签了交货契约,半月为期,两千斤丝。” “还请贤侄多多出力,缫丝的事情就拜托贤侄了。” 林闲嘴里塞得都是肉类,嘴巴里塞得满满的,好一会才咽下去:“岳丈大人放心,都是一家人,我都记在心里了。” 林老爷看见林闲大快朵颐,眼中很是厌恶,他对林闲这种穷人骨子里非常讨厌:“贤侄啊,缫丝的法子你写了,但这种东西还是当面看过才好学。” “眼下缫丝房还未做好,能不能先借用你那位好友的缫丝房。老夫也跟着去缫丝。” 林闲脸上阴晴不定,摇了摇头:“岳丈啊,我那位好友也惦记着缫丝的法子,这件事可不好做。” 林老爷一听还有人注意缫丝的法子,不再提此事:“这样啊,老夫多催催工匠,不去你那位好友那,就在自个家中摆弄。” 林富贵对于缫丝一事非常看重。 林闲吃的已经差不多,手却不停,继续往嘴中送菜,这是他的习惯,就算吃饱了,还要不停的吃。 林老爷见缫丝的事短时间不可成,便不再多说。 林闲酒足饭饱,看着桌上没动筷的菜:“老爷,这些菜能不能带回去?” 林老爷笑得太多,脸上已经显了疲态:“贤侄真是节俭,你要拿就拿回去。” 林闲站起来,将半盘半盘的菜叠在一起,弄了两个满盘,将酒盅夹在腋下,嘴里叼着一根鸡腿,唔唔囔囔:“鱼……章大人,唔唔走了。” 林老爷面带微笑,冲着林闲摆手:“贤侄,去吧。” 林闲满载而归。 林闲前脚刚走,林富贵的脸色立马不对,变得阴沉许多:“小人得志。” “来人呐!” 之前引林闲来的丫鬟低头走进来:“老爷。” 林富贵冷声吩咐:“将这些碗筷全都扔了。” 丫鬟眼中闪过疑惑:“老爷,这些都是新买的。” 林富贵眼睛挤成一条线:“狗用过的东西还能用吗?” 丫鬟不再接话,聋拉着脑袋开始收拾。 林闲手上端着菜,从前院往后院走,走到中院的时候,听见摔东西的声音。 啪! 有花瓶掉落在地,摔得粉碎的声音传出来。 “娘,爹是怎么想的?那样一个下等东西,要将我许配给他。” “娘,你为我做主啊,那个人好恶心,他摸我了。” 林夫人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:“小娥,小点声,你爹现在用的上林闲。” “你也知道,家中遭了事,如果不是林闲缫出丝来,金陵城是待不住了。” 林小娥嘟嘴埋怨:“娘,就算不在金陵城,人家也不想被那种下等人摸手。” 林夫人用最温柔的语气慢慢说来:“傻孩子,咱林家用的着他。等到你爹学会缫丝,那个孬货还能活?” 林小娥这才反应过来:“娘,你说的都是真的?” 林夫人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:“小点声,现在还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。咱们林家现在能用得着他,等到用不着的时候……。” 林夫人说着说着就带着林小娥回了房间。 林闲见没了动静,便端着碗碟,夹着酒壶往后院去。 “林闲,你真是走大运了,老爷对你真好。” “啧啧,还有半拉烧鸡。” 几个家丁围住林闲,好似叽叽喳喳的燕子:“哈哈,烧鸡啊!” 林闲唔唔囔囔:“还不接着。” 家丁们忙把碗碗碟碟接过去。 工部的官差走过来,盯着林闲:“施工处不得饮酒。” 林闲见到工部的官差,忙把手在身上搓了搓,朝着官差拱手:“大人,怎么称呼?” 官差昂着头:“工部员外郎曹空。” 林闲忙拉着曹空坐在一旁:“曹大人,天气冷,喝点酒水暖和暖和。” 做家丁的都是体贴人,有拉凳子的,有搬木桩的,有为曹空锤肩的。 曹空面部肌肉有些抽抽,催促道:“嘛呢,嘛呢,几碗酒水就能打发了。” 林闲端起酒杯和曹空碰杯:“曹大人,小人三生有幸能碰见曹大人。我观曹大人是个贵人相,来碰个杯。” 曹空漫不经心的端起酒:“一杯啊,就喝一杯。” 第77章 大结局 “喝完这杯,不喝了。” “欸,你这小子,咋又倒上了。” 员外郎曹空很瘦,尖嘴猴腮,嘴边的胡须也不美观,是对很陡峭的八字胡:“好酒,好酒。” 林闲见曹空喝大了,面红耳赤,嘴里开始说不清话,招呼着马周:“快将大人扶进去。” 林五林六等人也搭把手,很是听林闲的话。 在后院的角落里,有一位满脸油腻的糙汉子注视着这一幕。 老胡的视线一直放在林闲身上,林闲和其他的家丁不一样。 “老胡,我是被冤枉的,是林闲,一切都是林闲。” 老胡想到去兵马司看望高管家时,高管家说的话。 “那小子精明的很,他本身就叫林闲,是挑着林府来的。” “老胡,我俩是同乡,你一定要替我伸冤啊!” 林闲!如果高管家的猜测是真的,林闲此人真的很可怕。 高管家和林婆子都是他推走的。 老胡不准备打草惊蛇,他看得出来,新进府的两个家丁,包括那位管家都心向林闲。 老胡悄摸摸坐的近些,侧耳听林闲在安排什么。 林闲将工匠的员外郎曹空扶入方孝孺住的屋子,本来是先放在平安的屋子,被平安轰了出来。 临走时,林闲看到平安又是洒水又是喷粉,在屋中忙活了好一会。 曹空被布置在方孝孺的屋子,他现在是林府的账房先生。 林闲把干活的一众家丁聚在一起:“缫丝房留好床位,以后就是大家住的地方。” 家丁们皆是一脸吃惊,他们无法理解这句话。 林闲并不点透:“按自己家建,建的好些。” 林府将成为林闲造反大计的秘密基地。 三两个家丁站出来:“俺家漏雨不挡风,真按照俺家的样子建吗?” “俺家的门柱子住了一窝木虫,去哪找几根糟木头。?” 林闲迟疑的看着几人:“家的温暖,不是家的外表,懂吗?” “不要把这个房当成缫丝房,你们以后会住进来。” 老胡侧耳偷听,听到林闲已经成为家丁们的头目,这些人都围着林闲转。 还说什么缫丝房不是用来缫丝的,是用来住的。 林闲又想做什么? “林闲。”老胡直接推门而入:“林闲,你大胆。” 屋子里的家丁共同望向老胡,目光多有不善。 老胡直接瞪回去:“你们都搞什么,大白天没活干了?” 林闲嘿嘿笑道:“老胡,大伙都饿了,你去伙房整点饭吃。” 老胡肩膀搭着白色抹布,抓起抹布擦了下油腻的脸:“林闲,我刚才都听见了。你们背着老爷,把缫丝房建成住宅,我要去老爷那边告你。” 林闲冲着老胡冷笑:“哦?你准备告我什么?这里谁能为你作证?” 林五手指呈钳,卡住下巴:“老胡,林闲刚才什么也没说,你是不是听错了?” 其余家丁把门守住,堵住老胡后退的路。 马周站在林闲身前,虎视眈眈盯着老胡:“你想作甚!” 老胡顿时身矮一截:“你们想要干嘛?” 耳边回响起高管家的话,身临其境才知道林闲有多可怕,短短几日,林闲在林府的地位飞速上升。 现在竟然被众星拱月,成了这些家丁中的领头人。 老胡深吸一大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