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在夜里照亮(骨科合集)》 芥蒂(伪骨,拉扯)-1 “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,我走进门,脱下鞋。不知道该把鞋放哪,连地垫都那么干净,只有你爸爸的皮鞋放在上面,一尘不染。 我拿着鞋子光脚走进屋子,想把它放进鞋柜。这时候我才发现,我的鞋有点脏了,柜子里连运动鞋,都像新的一样。 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,你家的阿姨才姗姗来迟。她和我问好,把我的凉鞋接了过去。我妈刚刚打完电话,从我身后走过来,和阿姨交代了点什么,但是我不记得了。只是我那天本来已经闻习惯了她的香水味,突然气味又变得很明显。 没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,有人帮忙放行李箱,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整理。我走到窗边,第一次看见那么长的海岸线,一整片全透的玻璃都装不下。 然后我才注意到你,你对我不感兴趣,在沙发上玩你的平板电脑。我妈妈站在沙发后,很亲切地和我说话,要我叫你楚广弟弟。这时你打了招呼,说你叫钟楚广。 后来我学了八字,你五行缺木,这名字大概是看了八字先生起的。 我水平不高,但是你知道吗,五行缺木的男人优柔寡断,不那么聪明。” 长帆撂下这句话就开始喝水,等着旁边的人接话。夏天的雨很沉重,气压把她手上的塑料瓶挤得更软了。屋子里仅有一个小风扇,薄薄的汗液把T恤和皮肤粘在一起,她感觉胸部有些冰凉,脑袋却热得要命。 她也躺下来,靠在这个便宜弟弟背后,她早把他的衬衫扯掉了。可是明明才工作没几个月,这家伙却像所有时刻在意个人形象的精英上班族一样,穿上了替换用的商务打底背心。 看起来很透,但她摸不出是羊毛还是丝绸,可能是混织的。 她又把他戴着的那块玉转到背后来,在手上摩挲,他还是没有说话。她希望钟楚广不是死了,于是恶劣地扯了两下绳子,但对方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肩膀。 “十二点了,你要在我这里过夜吗?”,她问。 现在说这个明显已经晚了,不过以亲人的关心来说,他最好还是在这个雨夜打车回去,而不是和她一起窝在这个十平米出头的小公寓。 “当然算过八字啊,难道是我自己起的吗?我爸很信这些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他语气很平稳,也没管她说自己坏话。 反应缓慢,过了这么久才说话,可见不算太聪明。哪怕声音听起来还算机灵也没用。长帆在内心暗暗攻击着他。 “嗯,有次你爸爸他亏钱了还是什么,一天之内拜了好多次神,半夜里关公像着火了——”,她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往事。 “烟雾报警器也没把他吵醒,或者说走水了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大事,发现了就行。大楼管理员来的时候,还是我们和妈妈一起去说抱歉。” 她很久没和对方这样聊天了,虽然他一向叫起妈妈很自然,但现在听起来还是怪怪的。 她没有这么好的心态,在她十四岁的时候,爷爷奶奶都去世了,父亲这边没有其他亲戚愿意照顾她,她只能去找妈妈。小的时候,她知道妈妈离开了,不久嫁给一个马来西亚人。后来,妈妈和新的丈夫一起搬家到日本,很偶尔回来看她。 妈妈这个词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对她都很远,妈妈所在的地名有时让她陌生得害怕;妈妈这个人也和她很不一样,妈妈总是关心最需要被关心,关心起来最有意义的人,而不是长帆。 她也没有爸爸了,当着面的时候,她叫钟楚广的父亲钟伯伯,两人私下里说话,她也较为礼貌地称呼他为“你爸爸”。即使她跟着改了姓,全名变成了钟长帆。 要说的话,长帆其实也会希望对方越少想起自己越好,和偶尔走动的亲戚一样客客气气最好。 但就在今天,她有一种恶作剧的想法,也许自己会故意露出马脚,故意让局面变得很难看,让每个人都不好过。钟楚广的父亲会发现,会暴跳如雷,把钟楚广抓过去训导,最后再把自己抓过去批斗。她想起那个人每次吃饭前都要仔细整理自己的西装袖子,总让人联想起电影里要动手前的黑帮。 钟楚广是他唯一的儿子,如果一切都被发现了,妈妈也会被认清是坏女人一个。长帆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罪恶感,但她没有,反而幻想着妈妈会觉得自己干得不错。她太像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孩,妈妈也许不需要这样的女儿。 长帆一个人生活很久,十八岁以后她离开那个家,上完大学又回到学校,继续读起没什么用的文科学位,钻研符号学。她说研究了八字不是假的,她排了钟楚广的八字也不是假的,反正知道他的出生时间,拿来用用也没事。 今天在公寓楼下,她看见钟楚广,看见雨水从他的公文包的一角滴下。她想起自己还用他的八字和自己排过合盘,结果记不清了,反正只是随便看看。 就算不是继姐弟,她也不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好结局。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家庭,两人过去很要好,他什么都说。他的亲生母亲大概也很富裕,或者有些权力。钟楚广父母离婚的时候签过一份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应的协议,要求他父亲不能生育其他继承人,或者说其他男孩。 说这些事情会还让他有点伤心,长帆还得安慰他,表现出自己和他的心情那样相似,简单地诉说自己也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。青少年总是为着这样的事情快速接近,她一开始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意外得好骗又好相处。 她在长年的孤独中早已无数次安慰了自己一遍又一遍,无非是把那些话再说给别人听。有些人可能永远会固执地摇头,表示根本不一样,你还是完全不懂。但她的这位弟弟并不在意那么多细节,他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。 他看起来那么需要一个家庭,那么想和她做真正的姐弟。一开始似乎只是自来熟,他喜欢说两个人是多么相像。那时候彼此之间差不多高,两个人面对面站着,对照着身形。他用手去贴长帆的手掌,指节却比她长。而她已经是青春期的女孩,会感到这样多少有点问题,即使不喜欢这样也只能配合他的行动。 总之,长帆不是最有问题的那个人,她只是顺势而为。在这个雨天也一样,钟楚广走过来,简单寒暄后第一句就是突兀地和她说:“其实那时候你没有和我说过分手,对你来说是不是不重要。” 她很难觉得当年的自己做得有问题,只是面前的这个人还在纠结,虽然也不算坏事。 “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,何况之后,再见面,不都是全家一起吗,也不可能聊这种话题。” 她生硬地讲着,咸味的雨水流进了她嘴里,天气也太差了,撑伞也挡不住。钟楚广是在德国还是哪上的大学?是习惯了在这种天气和人在室外聊天吗? “是啊五年了。” 他站在长帆面前,伞向后倾斜着,举得很高,手腕几乎和她的视线平齐,表盘上指针指向七点。 “你有什么事快说。”她知道自己如果还有理智,有必要赶快回家,然后锁住门隔绝这一切,和之前一样过一种简单但不错的生活。她看着母亲再婚带来的这个弟弟,想到自己的妈妈爱着他的父亲——至少她表现出来是那样。所以自己爱他的模样,爱他的身体,爱他能带来的东西,也是符合逻辑的。 这样荒唐的,自我说服的想法不断浮现着。 “妈妈要我带东西给你,但主要的是。”他稍微别过脸,“很多事我一直没有想清楚。” 他说他车子里有干毛巾,替换的卫衣,也许应该先找个地方聊一聊,顺便吃晚饭。 她在脑子确认了一遍,刚买的便当保质期在明天。也许应该和他一起去,省一餐饭钱,现在是月底,这个人算是她弟弟。她试图说服自己有足够正当的理由,即使真正的原因是她正在被一些坏念头诱惑,被自己邪恶的侧面蛊惑。 就像五六年前,她和钟楚广在一起,在他的房间的时候,她总希望妈妈突然回到家,突然推开门,妈妈的目光会罕见地落在她的脸和身体上。 她选择上车,坐在驾驶座后面,最安全的的位置。她用毛巾擦脸和头发,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会留住他,之后也能留住他一段时间,起码到她不需要了为止。 芥蒂(伪骨,拉扯)-2 “SoKou——君”,高中男生互相叫名字的语调有时候很滑稽,即使是不怎么熟悉的人之间也一样。钟楚广不是很喜欢面前这家伙,也不理解为什么他在同学里很有人气。虽然内心很讨厌,但他总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想和自己亲近的样子,他也有些难以直接地拒绝。 “你们姐弟的名字的发音还比较不错。有些中国人的名字,日文读起来很奇怪欸,你们的就还好,你的汉字写作楚广对吧,念作SoKou,日语里同音的名字还有孝行。你知道吧,就是孝顺父母的意思,超,搞笑的……” 这个人啰啰嗦嗦持续着无聊又不尊重人的发言,钟楚广隐隐约约开始察觉到,对方可能是在欺负自己,日本人之间绝对不会这样讲话。小时候,他经常需要判断不熟悉的大人对自己有没有恶意,最有效的方法就是,考虑这个成年人会不会对其他成年人说类似的话。 十岁的时候,爷爷开始病得很重,家里人也渐渐变多了起来,生活在大家庭难免这样,被迫学会一些生存技巧,他感到忧郁。母亲给他打了电话,把他当作成年人一样叮嘱了许多事情,要他照顾好自己。他很高兴,母亲信赖着自己,他能处理好。 但他处理不好,毕竟根本没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。除了孤独和偶尔的高烧,他从来不会被疏忽照料。静静地参加完老人的葬礼,父亲又把他带到了异国他乡。 身为孩子太无聊了,根本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主动选择的。 他不喜欢在日本,但是父亲的生意在这里,以前的家也回不去了。 新妈妈是个圆滑的人,很容易相处,他没什么意见。后来她把自己的女儿也带了过来,他需要叫她姐姐,也可以接受,他能很友好。周末的时候他一向一个人去音乐厅,父亲却说你要不要带上姐姐,一个人也无聊。 那段时间其实没有什么好演出,他原本不打算去,随意定的演出也确实不怎么样。回去的路上他几乎一直侧身看着窗外,右手在车门内饰板上敲击着虚拟的琴键, “今天的管弦乐很好听。”,新来的姐姐说话了,似乎是在回应父亲的问题。 “钢琴怎么样。”,父亲又问他。 “不知道。不清楚。钢琴家太年轻了,还弹不了这种曲子。”他不想和父亲讨论这个。 “那你呢。”,父亲笑了。 “我听得懂就行。”,他知道父亲不关心音乐。 “你每场都听吗?” ,新来的姐姐好像在和他说话。 “也不是,年票也有场数限额的。看每家剧院有没有好的演出吧。” “今年还有什么好演出吗?”这位姐姐很会聊天。 他尽数列举一番,总之车厢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谈论什么,所以他描述得尽可能细致,语气确定,节奏均匀,达到韵律上的良好体验。他差不多说完的时候,新来的姐姐又说话了。 “你喜欢肖邦?”她问。 “还可以。”他想了想,自己刚刚应该直接没有提到肖邦的名字,但反正大家都知道肖邦。 “你刚刚说的那几首即兴曲,是什么时候的演出。” 他稍微看了她一样,她是真的能对应上吗?这里有人知道? “那就一起去呗。”父亲宽容地做了决定。 从此,他们总是在周末一起行动。一开始是一起看音乐会,她最初确实是一无所知,就算看起来能接住他的想法,很明显她是在慢慢变得更了解。后面两人也会一起做各种事,有也有全家人的活动,也有时候和父亲朋友的小孩一起。 变化确实产生了,他有了姐姐,一个总是和他说话的人。也许不知道许多事情的答案,可她永远不会显露出来,她默默听着,用表情和眼神表现类似的赞同或者轻蔑甚至刻薄,好像他知道的,他感受的,她也自然地拥有着。 “说起来我想要你姐姐联系方式。 在钟楚广走神的时候,那个讨厌的同学又说话了。 “不要,为什么。”他干脆地拒绝了。 “欸,不行吗?”对方表现得很夸张。但这一次他感觉万分厌烦,主动走开了。 钟楚广突然察觉到自己拥有一个姐姐其实也才没几年,也许之后她会被其他人要电话号码,接着慢慢从自己的生活消失,这让他不是很高兴,现在这样的关系或许是不足够的。 他越发频繁的把目光看向姐姐,他知道她不喜欢被用姓称呼,无论关系如何她都会要其他人叫她长帆。在时间重合的体育课上他注意她拿球拍的姿势,跑步的样子。有的时候他发现姐姐也在看自己,微笑地朝他打招呼。 如果不是姐姐的话,就不会熟悉到这种程度,就不会这样的互相了解,他陷入了这种浪漫化的思考中,从而决定自己喜欢她是正当的,并且至少需要坦诚相告,而他没有被拒绝。 在一起的时间超乎想象得多,虽然在家里没有真正的独处,但只要说一起学习便可以一起待着。提前到学校也是个好主意,反而是放学总是有人来接,不过偶尔可以一起去卡拉OK。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,看起来永远都会这样。 即使是长帆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。 长帆感觉自己可以永远控制着他,青春期时没有道理的爱暴露了太多自我,好像以后也会这样下去,他永远会把心掏出来给她看。 但最初她发现自己真的有这种想法的时候,还是吓了一跳。 她做不到把别人的情感当作自己擅于操控人心的勋章,也许真的只是恰好,恰好可以互相理解,恰好互相吸引。 当有同级生找她要“弟弟的联系方式”,她一开始有点高兴,好像是自己融入了群体的证据。但马上,她感到愧疚,感到自己对不起任何人,也包括自己。 他好像是我的啊。这样的想法不是甜蜜的,而是恍然大悟的。这时候,她退缩了,怎么想她都应该离开。 长帆的房间东西很少,书都塞在床底下,因此看起来特别空,大概是因为她希望在这个家里尽可能隐形,就算有一天离开了,大人们也不会觉得缺少了什么,妈妈会知道她是一个不给人负担的好孩子。 只是和钟楚广交往之后,她开始心安理得地把东西堆在他的房间里,反正本来也比较大。那里还有一个大飘窗,窗帘的材质很好摸。 躺在上面的时候,她会看着窗外。高层建筑全都闪烁着用于防止飞机碰撞的红色信号灯,有些楼台里勉强看得到一点绿植,大城市闪亮的夜晚。 确实是在这种时候,在他的房间,一点青少年的边缘性探索,握住他的手指要求他。 她心安理得地不太善良,也不太谨慎,在这里尽情说任何话,最后吻他就好。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他的房间里,和他一样只穿着最后的贴身衣物。灯是关着的,几乎看不清彼此。两个人钻进被子里,听到不明的脚步声才慌慌张张穿上衣服。最后什么事都没有,他拥抱她。 这感觉很好。 妈妈,我也很厉害的,你知道吗,这个人那样喜欢我。当母亲温柔地在餐桌上和钟楚广聊天,询问他提到的学校的事情时。她忍不住会蹦出这样的念头,随即又不安地把它消去。这么想,会让她也被包括在这个幸福家庭的泡沫里。 这样很不好。她当然知道,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继姐弟的那种关系是十足的丑事,纯粹的相爱那种话她自己都不相信。妈妈就算因此离开了这个家,大概也不会愿意再见她。 即使这样的结局却给她一种隐秘的欢乐,至少那时候她做不出来。 还是分手吧。她反复多次地考虑。 “高中毕业我就会离开这里,我不想用你爸爸的钱读书。”她只是告诉他这件事,没有说别的,但表情和后续的解释明显表达了真正的意思。 “我们可以一起出去住。”他回避着。 冷处理很多次,气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。 比如最后,在高中最后的暑假里,她和他讨厌的熟人进行谁也忍受不了的糟糕约会,她中途溜走后钟楚广却出现在她附近,两人不声不响地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罐装果汁。 这时候长帆确实感到了寂寞,她有一种无法继续下去的实感了。 “你想要那个吗?”她先说话了。 “哪个?” “那个,一直,没有做的。” 长帆感觉这些话好像不是自己的嘴在说,但好像又是自己想过的话。 “没必要的,如果你不喜欢的话。说真的我——”他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一样,“——那种事情我也想过的啊,很难不去想的。我还想了很多蠢话要求你,但是我,说不出来,不想你让更讨厌我。” “也没有讨厌你,但是你想了什么话?” 长帆看他一眼,他低着头,易拉罐就快要被捏成一个饼状。 “我会很好的,我会很听话的。你也不是不喜欢我。如果不是和你就不行。”钟楚广确实是破罐子破摔了。 长帆走过去,把他扔到地上的易拉罐捡起来。“去哪里?”她这么说。 芥蒂(伪骨,拉扯)-3 晚上八点,烤肉吃到一半。长帆看着店长给自己切牛舌,熟练地放上烤盘,转动位置,再盛给自己。灯光有些昏黄,店长的手常年接触高温,手上的皮肤比手臂苍老许多,是某种不太健康的深褐色。 上次来这种高级烤肉店,是妈妈带她去相亲,她没有推辞,也许只是想知道母亲会怎么介绍自己。 “我不想要总是照顾其他人的感受。”快离开的时候,她和母亲在洗手间小声争执了起来。 “难道你会觉得这很难吗?”母亲笑容和蔼,眯着眼地打量着她。 “我觉得没必要。我不是非要过那种生活。”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项链,稳稳挂在她脖子上。 “工作了不也过这种生活,就算你做学术也要过这种生活。如果你觉得没必要,那只是你还没做到那个境界。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非你不可的地方,那你总得是考虑周围的环境,考虑其他人的感受的。”母亲整理起头发,仍然保持着笑容。 妈妈,你在你的环境里你也许是对的,但我可以把那个环境打破掉。 她看着钟楚广,如果妈妈嫁给了别人,如果相亲对象是他,他会对自己感兴趣吗? 不会,她知道不会。面前的小少爷不会想要了解那种立场下的她,也不会信赖她所说的任何好听的话,他不会是一个自己可以操控的弟弟。 她能想象出那样一个富家子弟。不满的时候虽然会克制住,但拒绝的时候也非常直接,对未来会有更好的选择毫不怀疑。就算会恨二十岁的这种人,但他们到了三十岁四十岁,人们又会从某方面认同起他们的魅力和能力。 很幸运,情况不是那样。她轻而易举地解读了他的眼神,知道了他最起码在今天,无比地需要她,她熟悉这种感觉。 她住的地方很小,却买了一张大床。整个屋子看起来更加拥挤。淋浴间也是那么狭窄,她把钟楚广抵在浴室墙上,深深埋进他肩头。 “我好孤独。”她像一个插入了曲谱的八音盒,机械地播报出这几个音节。“你会操我操得很狠的对吗?”她抚摸着他的脸,她的漂亮发条玩偶。她从里到外拆解过的模型,她重新组装过的一个成年男人。他太着急所以没有摘掉自己昂贵的手表,莲蓬头落下的水珠让他的半身看起来像充满性暗示的时尚画报。 “你勃起了多久了?”她故意不去碰那里,“痛吗?” “想让你更痛,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一次。”他总是能诉苦,长帆很羡慕他,什么都可以讲出来。 她的身体很柔软,又很有韧性。面前的成年男人想要像婴儿一样占有她的乳房,想要环抱她然后把她捆在自己体内。但都没有用,她假意地爱恋地叹息着,今天她不会筋疲力尽。她只是先让愚蠢的男孩高兴高兴,然后再寻求自己想要的性。 在浴室里一次,跪在床上从背后一次。然后她说不要了,对方抱住她还想吻她,她用脸颊碰触。 “我们聊聊天吧,你只想和我做爱吗。” 长帆和他一起躺下,讲话,直到夜里昏昏欲睡 醒来的时候快九点了,没人听见闹钟,有点荒唐。 “你今天要上班吗?”她边换衣服边问。 “不去了。” 钟楚广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。 “那回家吧。”她伸展开手臂,一幅高兴的样子。 “哪里?”对方没有反应过来。 “爸爸妈妈住的地方。我们去你的房间继续做爱。” “你疯了。”他沉默了一下,倒是笑着说的。 “不行就不要再来见我。” 长帆也笑着补充。 家里没有人,只有新来的阿姨在。她有点腼腆,说话的口音和以前的阿姨很不一样。她知道长帆是谁,家里有她的照片。长帆有些后悔,但她已经来这里了。 阿姨端上切好的水果,她专心吃水果,蜜瓜西瓜葡萄。钟楚广没有吃,他问她问题,为什么不回中国。 “就算没有很喜欢这里,但是这里有亲人。”她实话实说。 “你呢,你为什么要回来,还有很多职业选择吧。”她也问。 “和你一样。” 钟楚广稍微动了一下果盘。 “我想和你一起生活。”阿姨还在旁边,他似乎没有说中文。长帆只感觉这句话的意思流入了耳中,她恍惚了一下。 “好啊,那没有阿姨谁做饭呢,屋子里不会有烘干机,楼层里没有自带健身房,你觉得你能过这种生活多久。”她陈述。 “你觉得最坏的结局是什么。最坏的结局大概是,我是一个懦弱的人,我最后承受不了了,我们还是分开了。”他似乎想逐步说服她。 “对我来说,最坏的结局不是这样写的,最坏的结局是。我本来是某人的女儿,某人的姐姐,我本来是我自己。最后我失去了所有社会身份,只能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,也再也不敢和任何人建立关系,要知道那些八卦的声音永远不会从我耳朵里消失。” “当然,这也可能是第二坏的结局,最坏的结局是,我们还在一起,我持续在你身边,甚至结婚了,光明正大。但只要一转身,我会感到人们会在议论我,用各个细节印证自己的想法。我依然和你用一样的姓,但这次是把整个人出卖给你。” “有没有你喜欢的结局。” “有啊。”她双手托着下巴,如同获得了幸福的大发现一样微笑着,“也许很简单的。” “我想一直一直做你的姐姐,如果被发现了,我想做故事唯一的坏女人主角。我引诱了你,操控了你。既然你的父母不能失去你,那就看他们能不能捂死这样的丑闻,恨我却拿我没办法。我要你承诺的是,我永远会是你的姐姐,不是恋人,不是妻子或者情妇,我维系着我们和,爸爸妈妈的家。” 钟楚广似乎领悟到了这个想法的精髓,他也止不住地笑了。 “她们不会后悔没有做一个普通的好母亲的,也没必要后悔,她们总能让自己过得很好。”他去牵长帆放在桌上的手。 “我也知道的啊,这种想法,我也有的。”他说得好像他真的理解一样,明明很可能只是取巧的话语,但长帆还是在这时候流泪了,阿姨紧张地走过来问怎么了。 芥蒂(伪骨,拉扯)-完 房间的陈设没变太多,虽然他自己的东西很多被收起来了,以前她放在这的一些摆设、几本无聊的大部头、零散的奇怪贴纸,倒是都还在原处。 “那时候你觉得自己喜欢我吗?”他刚刚去安排阿姨出门买点东西,现在进来反锁住了门。 “那时候,其实我根本没有思考过类似的事,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自己能照顾你,然后就能保护好我自己。” “很长一段时间,我没有余力去想我是不是喜欢你,我只想在家里好过一点,在我这里也没有拒绝你这种选项,你也想得到的。” “但是到最后,还有到现在,很难说没有感情吧。很难说除了你我还有更了解的人,还能对其他的爱有信心吧。”她坐在床尾,那种快要维持不下去的预感又一次袭来。明明如果一个人独自活下去是最正确的,那现在不应该害怕才对。 “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。”他轻声说。 “你真的是很好的姐姐,我不希望任何人指责你。” 她站起身把他抱住,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就好了,或者自己能恶劣地彻底一点就好了。像自己这样不上不下的家伙优柔寡断,做事太不聪明。 “我不会再躲着你了。因为我,几乎没有家人了。”长帆真心地承认了自己的孤独。 “但是,最好还是不要这样下去。”她捂住鼻子,又捂住眼睛,“我很贪心,我想一直在你身边。我希望我们是姐弟,十年,二十年过去,我们还会互相说话,而不是持续等待着审判,审判结束只能分开。” 他不说话,脱掉自己的上衣,又脱掉她的,轻松地托住她的身体把她抱回床上。 “姐姐是不可以湿成这种样子鼓励我做点什么,还口是心非地说要结束的。”他几乎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扯干净,贴近身体在她耳边说话。 “每次春节,回那边的老家。我都在想如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会怎样,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姐姐会怎样。但不是也好,不是的话至少我可以等。 ” “你觉得我不能独立生活。是,我有像可怜虫一样窝在宿舍想着你手淫,你完全不会想我吧。” “你明明就应该很喜欢和我做爱才对。第一次去酒店那天你记得我们待了多久吗,你记得你根本不想要我走吗?为什么这几年能装出一副这么厉害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,为什么每次聚餐走得那么急,有任何人会开心吗?” “在桌子底下我碰你的手你不躲开,我牵住你的手你不拒绝,好像全是我强迫你,但你明明就不愿意分开。你完全没必要这么胆小,为什么那种时候你脑子里恶劣的想法全都失效了。我好想见你,如果你要我出来我绝对会去的。” “每一次我觉得,差不多到此为止吧,这样下去没意思。我都觉得我不想输,你其实也在等我。难道我只能嘴上反抗我爸而已,难道我做什么都要顾虑五花八门的亲戚怎么想。你知道那个车辆的破学位按时毕业的要求有多恶心吗,本来就是被逼的,如果不是你,我大一就想辍学走人了。” 他埋在她胸口要哭的样子,眼眶很热。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又立起身来扶住她的腰腹,不断让两个人连得更紧密。长帆有种要晕眩的感觉,因为做爱的方式,因为对方在做爱时说话的方式。 她知道钟楚广有多在意节奏感,节奏的魔力。 敲键的轻重、动态的调和、段落的连接——那些术语是这样说吗,两个人上次在音乐厅谈论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?明明谈不上爱上古典乐,为什么还是会点开播放列表里他过去推荐的组曲从吃饭听到入睡?在很多纠葛之外她其实也普通地想念他。 “别说离开我,不要说。”他持续抚弄着她脆弱的阴蒂,让她完全在共同的高潮中说不出别的话,“我一个人一点也不可能幸福。” “如果我博士毕业的时候你还愿意来看我,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吧,我们不分开吧。” 长帆认真检查着他床上自己的头发,现在还是不要被发现比较好。 “你要去哪里?你就这么喜欢互相折磨吗?”对方不太买账。 “还没完全想好,但应该不想去太难毕业的地方。如果还是毕不了业,你就在我退学的时候来看我吧!”她看起来完全在开玩笑。 “不喜欢受苦的人原来是你啊。” 钟楚广看起来放松了一些。 “我受过的苦也不算很少吧,反正比你苦多了。” 她毫无夸张地做出受不了的表情。 钟楚广突然转开了视线,他好像听到门外有什么声音,走过去半开了门。 “不会有事的。”他的口型好像在这样说。过来的是他爸爸,钟楚广的反应平常。 “在聊点以前的事情,还有之后的打算。”他如此说,笑容自然,心情大概真的很不错。 每一天,晚安(双子骨)-1 在邮箱里选定联系人,出来一大堆她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的邮件,从开始到结束五十多封,那段日子里每天都写。 “晚上好, 今天发生的其它事情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告诉了你我喜欢你。希望你好好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,今晚不要想别的。当时和现在,我都是很认真说出来的。知道你没有那种意思,可是起码花点时间惊讶一下吧,不然很伤人的。” …… “晚上好,今天我骑车上学,遇见几只鸭子准备下水,它们从台阶走下去,很讲规矩。我想起小时候,家里买了只白色有斑点的鸭子,捆了翅膀,石头串着绳子牵住它的脚,它就这么被放在地上。我们都觉得鸭子应该在水里,所以一齐把它带到天台,让它在没人用的水缸里游了一会儿。你记得吗,那是我们第一次认真观察鸟类游泳。如果你不记得这回事了,也许你愿意再看一回。下次一起去吧,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动物。” …… “晚上好,我从没有考虑过,失去你我的生活会变好。我很爱你,我非常爱你,我很高兴有你存在。我是个怪人,每当有人和我说,女孩子一般不是这样的,我都觉得对方认知能力有限,因为我明显先是个怪人,就和你一样,我们不太正常。如果是独自一人活在这世界上,我无法想象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接受自己,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活着。” …… “晚上好,你那天问我有没有想过去死,我确实还没有主动想过这个问题,不过别忘记,我们都很早就在思考死亡了。低年级的时候我们都不喜欢走台阶,为了减少下台阶的次数,我们总从一个平台直接跳到下一个。后来我考虑到,我们中有一个要是这样摔死了,另一个肯定要挨骂到生不如死。你也同意了这个说法,之后我们就不那样做了。” …… “晚上好,虽然我听说,从科学上讲,顺产双胞胎里先出生的,其实是更后形成的受精卵。不过,最重要的是,第一个走进这个世界,被验证存活的婴儿是我,所以我确实是你姐姐。我经历过世界上没有你,不知道会不会有你的那几分钟,现在想来,那样的感觉怎么都不会好,我不愿意又变成那样。” 全都写在十年前,夏天还没到的日子,用原始的邮箱软件发的,没有用信的格式写,也没有被直接回复过。最后一封信发送的第二天早上,对方回了一句话,说他应该不想死了,于是叶意一没再发了,没有理由了。 那时候她弟弟叶云数在上少年班,第四年,她也一直跟着父母,在同一个城市上学,她上的是寻常的中学,反正比老家的学校像样,初中的社团货真价实存在着,高中还有心理室。她十六岁,高一读了半年,就意识到叶云数不久要大学毕业了,大概率会离开,去更远的地方。 这种事也理所当然,或者说是注定的,只要叶云数想继续努力下去。 可是他好像不想了。 那天她突然痛经,决定不上晚自习,半下午便请假,收拾东西回了家。进了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,鬼使神差地先拧开了叶云数的房门把手,就看见他坐在窗台上,恰巧回头看到她。 七楼,掉下去肯定半死不活。他说他想好了,不用多说。 几秒钟的思考,她做出反应。 “可是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。” 叶意一说。 他考虑了一下,扶住窗户,要她先说。 “我以后应该做什么呢,你知道,我快高二了,如果回老家要分科,这里也要选科目。” 看擅长什么吧。他很简洁,但视线已经定在了屋内。 “嗯,可是还有更以后的事情,和现在的成绩无关。其实我觉得自己脑子很好使,没什么不能做的。” 总有特别喜欢的方向吧。叶云数提醒她。 “如果你死掉了,就没有了。” 叶意一的声音开始颤抖,“你记得小学要跳课间操吗,我们都跳得很差,肢体不协调。你跳得最差,给我垫底,所以我不怕被人笑,所以我很喜欢跳课间操。” 沉默,谁都不说话,直到他撑着墙缘,回到房间里。 “我喜欢你,我不能没有你。”她没有上前,也没有讨论他刚刚准备做什么,“我一直很喜欢你,我们都长得像妈妈,我见过的男生里,你的脸我最喜欢。你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,连我都喜欢你,以后会有更多人喜欢你。” “你这样说话,很奇怪。”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。叶意一此时感觉四肢不那么僵硬了,她快步走到他身后,把窗户锁死,窗帘拉上。 “世界上所有的规矩,你都要问无数个为什么,现在却说我奇怪了。”两人背着身,她开口说道,“不存在那种,因为我们是双胞胎,我为你自豪的心情,你做到的事情是你的,和我没有关系。我喜欢你,因为你讲话总是激怒别人,把我讨厌的人也气得够呛。我喜欢你,因为你不吃的东西和我一样,世界上没有多少人吃豌豆不吃豌豆皮。就算我刚刚认识你,我也会喜欢上你。” “你听懂了吗?”她问。 “听懂了。”他左手握紧右手手腕,“我没有想过这些,我们很熟悉,我们是亲人。” “那你好好想一想。”她朝后退,并没有走掉。她放下书包,在他房间做作业。 那之后许多天,只要在家,叶云数几乎都在屋里闭门不出,谁也不理,叫他吃饭他说在食堂吃过了。他基本不看邮箱之外的通讯软件,叶意一每天放学都发邮件给他,直到确定他不会再自杀了。 没有多少额外的尴尬,因为他很快决定出国读博,之前就联系了导师,现在确定了全奖。送别的时候他依旧和谁也不多话,对她只点了点头。此后每一两年他会回来一次,起码能确认存活。 她很少刻意关注叶云数做的工作,要知道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她大学毕业后换了几份工作,不算顺利,不算愉快,她去看精神科,辗转几个科室,医生最终给她诊断,她弟弟在二十年前就拿到的诊断,不值得奇怪。 薄薄一张纸,她反复折迭诊断书又展开,迭好放进包里。决定辞职不干,干不下去了,多少攒了点钱,回乡下老家待几个月。父母前几年翻新了祖辈的老宅,通了水电和网络,门口有果树,后院可以种菜。她很容易要到了居住权,虽然父母并不信赖她的确诊报告。母亲问了几次她是不是和医生描述了叶云数的情况,也许医生搞混了。 “现在不叫阿斯伯格综合征了,这是歧视用语——广泛性自闭症谱系障碍。”她纠正很多次,筋疲力尽,看来真的是遗传。父母还有工作,房子就她一个人住,她感到整理很困难,只清理了一小部分。后院是有菜圃,她把种子撒得太密,苗长出来的时候全挤在一起,重新栽种之后又死了一些。 没人和她说话,走出门邻居老太在晒太阳,她们想问她的事情已经问了好多遍,叶意一的回答总是重复的,不如自己聊天。 只有父母打电话给她,说叶云数要回国了,回国住一段时间。 “他说他联系你了,看完我们也打算去老家待。” 每个软件上的新消息都确认了,没有。犹豫了一会儿,叶意一登陆上过去会用的那个邮箱,系统消息,广告邮件,密密麻麻。点进唯一的联系人,几十封邮件,最上面是他新发的。搞什么嘛,又不是没有别的联系方式,她很不满。 模板格式,书面语气,内容和从父母哪里得到的各种信息一致。往下翻,只有她以前写的信,和一封对此最简短的回复。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她心里涌起,不是好事。父母认为他忙了这么久,没有停过,想要休息很正常,从小姐弟关系就好,现在互相照顾一下。但这肯定不对劲。 他到的那天,叶意一在门口接他。他只有手提行李,说不用她拿。他吃过了东西,她正好一个人把蒸好的奶黄包都装进肚子。两人坐在餐桌对面,一问一答。 叶云数的眉眼和她很相像,会让人误以为这样的人沉静又柔软,初次见面时容易心生好感。因为超敏,只能穿棉麻材质的衣服,不可能去百货店的卖场买。他挑选的时候总是很苛刻, 即使是简单宽松的款式,也已经比绝大多数的男人打扮得认真许多。 他问叶意一之前在做什么。她说自己上一份工作类似销售,不过沾点技术,销售一些精密元件。她觉得有点好笑,形容每天对接就像在背稿。认真听问题,接着填上合适的答案,如果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就选一个最接近的解释。要不是背得太好,升了职,意料之外的情况越来越多,真的还好。 “你会种菜吗?”她不打算问他的情况,“我种的菜都死了。” 他说可以试下,土壤情况不一定一样。是的,他在那边有房子,房子前也有院子,他工作有些年了,自己买的。父母去看他回来,说他打理得很好。她有印象。 你一个人吗?他问。这个问题模糊得不像是他问的,叶意一还有一口奶黄包没咽下,甜得发腻。她说不知道,请过几天再问。叶云数看起来很困惑,让她不得不解释。 “你是不想一个人才回来的吧。”她不怀疑自己的判断,“如果你不想一个人,那我也一样。如果你有别的考虑,那就再说。” “我也拿到了诊断书,孤独症确诊。明显的社交规则、社会规则,理解困难,还有一大堆其它的障碍。” “很多女孩不能在儿童时期确诊,因为她们更懂得表演。”她继续描述,“特别是如果,她们有个症状非常典型的兄弟,相较之下,她们无比正常。” 社会规范。他只回应了一个词,毕竟一切事实早已心照不宣。 “我不在乎哦,你在乎吗?”她抱住自己的双臂,抱紧自己。 不关心。他看着桌面,盘子上放着的蒸笼空空,里头什么都没有。 “那我们都不是,一个人。” 叶意一用力扬起嘴角,试着标准微笑,“永远不会孤单。” 每一天,晚安(双子骨)-2 空置的客房满是灰尘,她也没有提前通风。叶意一看着他戴好口罩,穿上防尘罩衫,把手套整理服帖,一个人进去收拾。 他不是那种喜欢受照顾的类型,叶意一记得他读大学的时候,小区里其他陪读的家长,很多会包办孩子的起居。他那些看起来独立,一个人生活的同学,不少人家境较为优越,无须担心生活上的问题。她家普普通通,幸运的是父母能找到新工作,并觉得这边环境对她有好处,搬家顺理成章。 没人喜欢父母进自己的房间,但叶云数的理由充分,行动也能说服人。他在意迭衣服时形成的折角,每一本书放置的方法都有讲究,一条条细则繁杂无比,很难和其他人说清,只能自己做。大家都相信他有一套逻辑,于是不加以干扰。 叶意一也有自己的整理规则,起码她本人能察觉到。勉强说得上齐整,一般水准,母亲有时候进来看看,认为可以更好,忍不住动手帮她收捡。这只能说是标准被拉得太高,完全不是她的问题。她找不到东西崩溃大叫,母亲会说她得自己记好,下次又乐此不疲地帮她收整。父亲也和弟弟差不多一个情况,全家只有她们母女互相斗争,批判对方的收纳方法不科学。 她不由得考虑,叶云数是否愿意接受她的规则,愿意睡在她的房间,反正是主卧,双人床。刚刚的对话是否提供了这种可能。 某一个夏日的午觉之后,两人再也没有躺在一张床上。因为他慢慢变了,前青春期的激素变化让他不再有那种性别模糊的感觉。多漂亮的小孩,突然间变成了大人。叶云数比她更早抵达了成人的世界,她曾经想象的那种世界大概是,需要时常走进某个办公室,向年长的人提问或者给建议,都被认真地对待。似乎还不错。 现在她也知道了,没什么好的。进入社会后,你掌握了什么,只有自己还会真心夸奖自己,因为这些只是你被招聘的理由,被视作可靠成年人的证据,你应该做到。其它所有没学会,但被要求的事情,都得赶快领悟,弥补成人前不足够的努力。 大量详细,具体的回忆纠缠住了她,她生活中的诸类失败,经受的一次次批评捆绑住了她。因为还不能妥当地理解自己为什么做错了,她不感到痛苦,只是被这些无穷无尽的诘问定在了原地。 忘掉这些,忘掉。她逐渐回到真实世界,叶云数在客厅里拖地,在厨房里擦灶台,一步步程序严密。为什么要这样,她做得不好吗?叶意一走过去打断他。他停住了,说自己只是想帮忙。 她靠近,乡间的花草树木会让整片地域的空气都有淡淡的醛类香味,叶云数用的柔软剂没有气味,那他自己有气味吗,还是两人太过相似,她辨别不出来。 他有气味,人类彼此贴得很近的时候,嗅觉再基础,大脑也会有所感受。她不知道如何形容,身体却先行动了,她搂住他,吻他,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吻哪里,只是感受他。 “你讨厌吗?”她不放手,只是询问。 “不太习惯。” 叶云数几乎一动不动,身体偏偏要微微朝她倾斜。 “那就别让别人抱你。”她完全沉浸在其中,“你更习惯不了。” 她也穿着麻料的衬衫,衣料并不彻底隔绝皮肤和空气。近乎直接地传达着他给她的触感,多么亲密。 “去洗手。”她忽地睁开眼睛,让这个毫无表示的家伙动作起来。他神色如常,听话地去洗手。她也打开旁边的水龙头,平时她没有这么多步骤,还好跟上他的方法很容易。她一般也不用擦手巾,厨房用纸已经很奢侈,只是恰好备了一条,难得自己用下,又递给他。 他用完,挂回原处,停在那里。好像渴望得到下一步的指令,却不知该在何处寻找答案。 “为什么这么笨。”她笑了,找回了习惯的一种气氛。她和他手牵手,安静地十指相扣。 “如果你停在这里,我会永远觉得你笨的。”她确实不是在说当下的事情,她在说他又想重复的尝试,怎么会看不出来呢,这么简单的一个人,她像了解自己一样轻易看穿他,“如果你觉得,停在这里就够了,在最年轻的时候停下来就够了,因为以后再也做不好了。” “你是不是想,不管现在他们怎么说,等你不在了,活着的人会惋惜你,说你原本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达成。终于会再有声音说,你是天才,会说你自毁的欲望是世界的错——” “无论有没有别人用叹息夸奖你,我不会,永远不会。你的命不只是你的,也是我的。” “你感受的痛苦就比我的多吗,你面对这个世界哪里比我更敏锐了?我不稀罕你现在能留下的任何东西,我会永远说,你又笨又软弱!因为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,不相信自己要是活下去能做到更多!” 面对她失控的情绪,他的手有握紧一些,神情没有多大变化,能发现的只是他收紧了牙关,喉结稍稍移动。 “你会关心吗?你会关心我怎么评价你吗?还是我不重要。”她不放过他。 “你需要我做什么。”他在乎,他确实在乎,她一直知道的,这小子在这点上是个假装诚实的骗子,他渴望她不比她渴望他更少。还有,就算撇除其中混杂的情欲,他也在意她的看法,她知道自己很重要。 “活下去,不管怎样活下去,你就是个废物也给我活下去,最起码让自己还能站在这里,别把自己搞得太难看,别让我都不想要你。”她捧住他的脸,迫使他看着自己,“你可以做到吗?还是说你带着一种半吊子的心情来到这里,因为你没办法成功地接受其他人,死之前只能想到我,来最后安慰一下你——” “不是这样的。” 叶云数终于回抱了她,在她耳边紧张地说话。她完全贴住他,全部在他怀里。她知道他们肯定要做爱了,终于要做爱了,她的内裤彻底湿了,不如陷进他怀里,一步步逼近,再把他摁紧在床上,让他解决这一问题。她太湿了,他这种废物新手束手无策。就算只是用手指探进去,抚摸她的阴道入口敏感的软肉,也仓皇地滑了出来。 能做前戏的机会还有很多,现在先让他接受事实,叶意一主动往后靠,总之先想办法让他插进来。只是她也不怎么样,她脸红了,还在流水。她抚摸着自己的阴蒂,很硬,难以控制地颤抖,和她身体的各处细节一同暴露在他面前,这个提前去做了输精管结扎术的疯子不会不想干他姐姐。他无法拒绝。 只需要一个准确的角度,通过摸索明白她阴道的位置,硬成那样的东西想要侵入再容易不过,刚刚插入的那几下非常酸涩,让她的身体只能紧咬着,死死缠住他的腰腹。这让他抽插离开的动作变得更加难舍从而甜蜜。 她的想法得到了印证,插入的快感来自于高潮前的忍耐,无法控制的期待,来自肉体之外的幻想。就算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没关系,她想自己掌握了大部分细节,此时身体碰撞的声音,空气中体液混杂的香气,她全身的肌肉收紧的幅度。 大脑就像容纳生命中所有的痛苦一样,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欢愉。也许叶云数真的要去死也没关系了,她永远掌握了他的一切,全部都不会再忘记。 他还是不要去死,这家伙明明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她再创造这样的记忆,凭什么为了他自己的一点自尊去死。 再快一点。她催促他召唤他,如果不够大胆是不会更快乐的。性不是那种加入了,就会轻易达成梦想的简单交易。才刚刚入门呢,她挑衅,又像是安慰。他用吻禁止她说下去。 反正结局是他输了,他懊恼的样子和她所能感受到的热意涌动几乎同时到来。不过欲望是不知放弃的征服者,占据着他的大脑,独断地命令侵入的行动需要继续下去。可怜的阳具晕头转向,尚没有学会如何讨巧,只能用蛮力妄想着推进版图。 她抱紧自己的双生兄弟,他又一次高潮了。“你还没有到。”他就像怀有歉意,近乎哭泣,“你收紧的幅度不是因为肌肉痉挛。” “你总不能想着一开始就——” “那你会离开吗?你会离开吗?如果我只能给到这个程度怎么办,更用力会有用吗,更粗暴,更温柔,更熟练,哪一种会好,我已经很满足但是你还没有。”他有尝试着抚弄阴蒂,那处早因过度充血有些肿痛,她推开他的手。 “没关系,没关系。不一定需要那种明确的结果。而是现在,你的快感就是我的,我的快感就是你的,一切边缘被模糊了感受被放大了。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还想要我,无数次想要我,就算我不要你了,身体的、非身体的,你会做所有事情说服我,让我们再这样在一起。” 她喘息,试图说服他,说服他不要追逐高潮,就像她不会怪罪他逃避。一旦察觉到他自顾自承担的折磨如此之大,她愈发因为得到而欣喜。 两人一起躺在床上。 “八岁的时候,有一次你被男生们追着跑,有五个人跟在你后面,你一直大喘气,完全甩不掉。我问旁边的人你们在做什么,有人说是在玩游戏,老鹰抓小鸡。” 叶云数忽地开口。 “我不记得这回事了。” “那时候人们总告诉我,游戏有自己的规则,应该单独考虑是否合理。所以我无法判断,我卡在那里,直到想起老鹰根本不会一起狩猎,才追过去看你怎么样了。 你跑不动了,蹲在地上过呼吸。去医院看医生说没事,你一次次描述地更认真,医生说没事。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哭了。 我经常想起这件事,我很抱歉,我应该早点帮你的,我很笨,对不起。” “不要这样说。” “对不起。我总是后知后觉。”他罕见地连续道歉。 她屏住呼吸。 “你有一次来我大学食堂吃饭,你记得吗,你坐在我对面。我没注意附近有几桌人是我的同班同学。 第二天他们问我你是谁,是不是我姐姐,他们说你好漂亮。我不确定有几个人围在我身边,几个人这样说了。总之他们旁若无人,开始讨论你,那种感觉很奇怪,我很少见地意识到语言不只是声音,还可以传达每个人具体的态度。即使没有特别过分的词汇出现,我仍然知道他们在说非常糟糕的东西。 他们可能判定我根本听不懂,根本不会有反应。 可是我知道那种态度是错误的,我不想承认我可能和他们一样。我去找辅导员,他说很惊讶我能主动和他说话,却并不帮我解决问题,他说那都是玩笑话。我们从办公室吵到走廊上,我发现如果用中文,他只会和我说那是开玩笑。所以我们开始用英语吵架,我问他那难道不是性骚扰吗?他说你姐姐知道吗,她本人不知道的话,就没有人受到伤害,所以不是。 我只确定有一个人声音最大,于是走到他座位旁边,要他向你道歉,他假装没听见。我只好继续用英文质问他,他才像是做口语练习一样回应我,他还是拒绝道歉,他说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伤害了。 所以就算你和我说,就算你一次次和我说——我也没法回应你,我花了很久很久才能说服自己,我对你的想法和他们的不一样,又肯定不只是最简单的那样。 也许还是一样的,本质上没有区别,只是我不想承认。” 他讲完了。 “你的时间总是流动得很慢,很慢。”他的自白没有安慰到她,她感觉眼泪流下,液体逐渐失温,好像冻在脸上,“你觉得这些事情都还很近,对不对。” “你也是啊,叶意一,我们的时间流速都很慢。我不是十六岁了,我已经完全了解了那时候的我自己,我当时很过分,很自私。” “那这次就不要走。”她又一次牵住他的手,涌起希望一般牵住他的手。 每一天,晚安(双子骨)-3 天空雾蒙蒙,两个人一起收衣服收被子,昨天晚上晾出去的,现在有些还没干,也只能先收到室内。 她想起那时候还是孩子,两个人总穿成一样,甚至还有一样的裙子。现在,他完全是个男人了。 还是不知满足的那种。 已经劝过他不要心急,已经告诉他那不是最重要的,可很显然,叶云数的性格不可能被改变,他绝对地反感失败,同时对语言是否羞耻毫无自觉。对她的身体事无巨细的探究欲,让他有什么新发现都要讲出来,迫使她听取他对她每一处的测绘。 “润滑够了,但是你现在很难稳住身体,我没法持续刺激那里,现在还不能让你G点高潮。” “如果是用阴茎从侧面插入的话,你受到的刺激很少,一般来说那里也没有足够的神经。但很特殊,如果是碰到后壁的话,你的子宫颈就像要沉下来一样,轻轻擦碰到你也不会痛,我需要知道是它们怎么排列的。” “如果再往里的话,坐骨神经能感受到的外部刺激很少,让我找一下A点吧,也许它在那里。稍微收一下膝盖,向里收——可以,放松,别走掉,需要再往前一点,如果都进去了就可以固定住,别动,现在可以了是吗,是这样是吗——” 他通过反复练习掌握了磋磨她穴口的技巧,试过各式各样的体位哪一种能让她含入地更多。 没人会说,这时候不该贪多,就算被挑逗阴蒂已经让人抵达边缘,尝到阴道错落分布的细部感觉,只会带来双重的狂热。她正完全陷入其中。 子宫颈过于神秘,不可侵犯,如果插入物没有恰到好处的形状,需要通过共同磨合出的技巧避开它,抵达之后隐蔽着的密藏,对她来说所能获取的最癫狂的,重重来袭的快感。 “你潮吹了。”他用手托着她的下体,液体滑落在上面,又滴到床单上,“是水哦,没什么气味。” 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朝她笑了,把手展示给她看,一边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体。 “别说话。” 她倒在床上,只想关注自己身内的余韵。 “去洗澡。” 她把他赶走。 “你不喜欢事后服务。” “快走。”这是真的,她用被子蒙住头,试图屏蔽内部感觉之外的所有一切。 她一个人呆了很久,又开始希望他能回来,她会说自己也一样,一做感兴趣的事就没有限度。她走出房门,看见他在备菜。她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,说还想要。她看见叶云数停住手上的刀,看见他脱下身上的围裙,觉得他残酷温柔的地方都属于自己,一切都属于自己。 在傍晚,叶意一用电视放电影,叶云数很难进入剧情,还想夺走她的注意力。他把她抱在身上,左手中指在她阴道的边缘缓慢地进出,只配合着手掌揉捏她下身的节奏,偶尔调弄一下。右手轻柔地在她乳腺周围打转,这块区域的腺体过于神圣,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掌握了正确的手法,这样的迟疑让她用喘息渴求着更深刻的抚慰,不可避免地遗漏着屏幕中的话语。 他没有关注情节的转折,光影的变化却能传达出一些信息,这让他吻她的时机总是和故事的关键处重合,她也无法看下去了,完全不能。孤独症时常将人导向不同的两端,无性恋和性成瘾都是常见的,而两人再次在相同的地方相遇了。 她一直想要这个人,每一次性唤起后她始终罪孽地想到他,她想到他可能不爱她,血缘却难堪地将双生子捆绑在一起。他反复声明自己的迟钝,只让她的疑问滋长。也许他只是反应过来,自己也需要性,需要一个女人的爱,而不是同描述的一样,他也一直与她相似地甜蜜或痛苦着。 只有做爱能让她忘掉这些,她想紧紧搭在他身体上纠缠着他,专注于皮肤相接带来的五感刺激,让属于他的一切占满思维。 叶云数几天前把苗圃里的土重新铲了一遍,并浇透了水。他对耕种没有特别的兴趣,仅仅是对这种按照准确的规章,辅以恰当的推理就能完成的工作不反感。 种的都是些短季的蔬菜,他说有些简单的细节她需要知道,因为自己或许不能一直照料下去,年假休完之后需要倒时差办公。她笑笑,听到他的计划让她安心。 苗圃四周有土墙围着,映着阳光暖融融的,他问她想不想在这里做。她吃了一惊, 叶云数说他只是问问,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做她需要的任何事,如果她会真心感到快乐。 是的,他察觉到了,她好希望他能跪下来,在这个地方给她口交,想让他亲吻她的大腿,以赞美自然的态度崇拜她的身体。可他不该直接询问她——你要不要——她只能回答说他坏得透顶。她无法责怪,因为她确实享受着,欲望着。 还是孩子的时候,叶云数总是被训导的那个人。做或不做某件事的理由在大家看来无比明显,但他必须要一步步确认每个环节是为了什么,为什么那么多没有说过的事情被视作理所当然。她在他身后一言不发,看着大人无奈地和他解释已经说烂了的套话,两个人都学不会举一反三,只因开口争辩的不是她,没人发现她的异常。等到再长大,众人面前沉默寡言的人变成了所谓的天才弟弟,开朗爱说话的是宽容他的姐姐,总知道叶云数在想什么。没人会考虑,两个人面临的困惑和痛苦几乎一模一样。 和遗传性的障碍没有必然联系,她的亲弟弟恰好有够聪明,让人给他的异常找到合理的解释。人们说,这就是——阿斯伯格——学者综合征。这样的定义在成年后变成了烙铁刻下的红字,人们都会知道,他是个不够健全的成年人,这种人不应该被额外地宽容。 她如此一次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真实世界,这一回她应对的并没有更好。努力掩饰,努力理解那些必然的因果,最终她还是溃逃了。叶意一知道他对自己很重要,因为他是她看到自己的唯一路径,她通过他的行动排除错误答案,过去现在,他几乎都是她的作弊码。 为什么要回来呢,在他的世界里,她真的是唯一的吗,还是姐姐之外的女孩太残酷,没有人接纳他爱他,他只能逃回安全的家庭,是否只是这样呢? 不可能吧,不至于吧。她觉得自己看他看得很清楚,最起码她能在自己身上感到那种可笑的,没有一点用的外貌优待,让人们花上许多额外时间才能知道她在社交上多么笨拙,他们又会因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恼羞成怒。 在城市,在人群中,她感到恐慌,每个夜晚,窗外亮着的灯光会发现她这只怪物,警告她她已经被发现了。她总是假装自己也有恋人,没有别的方法既能让她推进工作,又让男人们停止调侃她,追猎她。她实在是太认不清自己,才会选择必定要和人打交道的行业,以为这会是一种训练或者治疗。她羡慕弟弟,羡慕他能把痴迷的事情变成事业,而她只能慌张地原地打转。 她突然发现一个可能的答案,这一次,想死的人根本不是他。她也根本不需要问他——你是否爱我——因为现在就是他的回答,他或许永远不会直接说他爱着自己,比起言语他擅长行动,他确实在试着为她做到一切。 他是个像样的成年人了,在遥远的地方有稳定的生活,但他回到这里,就依然是她的男孩,他愿意,哪怕是为了她扮演出她需要的温情,也一样是为了她。 每一天,晚安(双子骨)-完 孩子们的暑假来了,村子里来了许多跑来跑去的小小身影,就连夜晚也多了些声音。叶云数到这里有些日子了,他在亲戚里颇有名气,有个堂叔非要带着自家小孩来见他。叶意一知道那个孩子,她永远在说话,不明白同龄人为什么躲开她。她走进大人堆插话,做冗长的即兴科普,判断不了开始停止的时机。 叶云数说他不见,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成功的通用模板,可能会带来误导,而且就算有一个相似的,能概括大体症状的名称,每个人依然千差万别,他不是专业人士,无法提供任何可靠的知见。 她为他干脆的拒绝松了口气,孩子有可能具备着超出常人的觉知,也许会看穿一些不能言之于众的事实,她不想因此伤害任何人。 “我要她给我写邮件,或者发消息,我没法面对面和她谈话,她应该也不喜欢和我谈话。”他不是完全不关心。 已经是夜晚,他才刚刚睡醒不久,大概过会儿就得开始吃早饭,准备等下的视频会议。 她换好睡衣,准备上床睡觉。原本她想象不了和其他人睡一张床,但和叶云数在一起,她的失眠会好很多,缓慢地被解决,像是孩子一样自愈。 屋子里一片黑暗,她用手抚过他的五官。 她的触碰停下之后,他抱了过来,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。她不晓得这会持续多久,过于温暖,以至于为他必然的离开而痛苦,就算他还会回来,也一样痛苦。 “你会在这里待多久,我们会一起住多久?”她不想让他发现她强烈的患得患失,于是稍稍转换了问题的本质。 “我今天不上班。”他知道她想问的所有事,提醒她现在那边是假日,他又继续补充道,“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,怕你撑不下去。以前我从没想过这种可能,我以为你比我坚强。” “如果你想在这里,我们就在这里,如果你想去新的地方,我们也去。”他又说。 从没想过她弟弟能说这么常见的动听话,叶意一的震惊大过感动。 “我经常看你写给我的那些邮件。”他说。 叶意一有些慌乱,不愿回忆,多少感到羞耻。 “你不准背任何一句话。”她快速预判。 “我来之前也看了,我觉得很幸福,很幸福。幸福到我在路上才意识到,那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,我们也再没有提起,也许你没有那种想法了。我很害怕。” “是你从来都没有回复过。” 叶意一感觉他推卸责任。 “我很差劲。”他承认,“我最差劲了,我以为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,我以为只有自己很辛苦。我和最常见的那种家伙一样,因为你付出过很多感情,就认定会持续下去,相信你永远是我的。” “为什么去年不说,为什么大前年不说,每次回来我根本看不出你的想法。为什么等到我去看病,等到爸爸妈妈和你说的情况让你觉得不对劲,你才过来找我。”她发泄着,话说开了就不能再掩饰了。 “是我的错。”他不回避,“因为你关心我,你让我知道你爱我,而我也是爱你的,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幸福了。” “为什么一回来想法又变了,立刻和我做爱,因为我看起来精神失常,只想要那个,对吗?”她缩紧在被子里。 “不是的,因为那天见到了你。见到了你,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——” “姐姐好漂亮。” “我好喜欢她。” “我完全能承认以上这一切了,我不害怕承认自己很差劲了。” “我爱你,也许也用那种低级的,男人的眼光爱你,但这在更多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了,因为我以我了解的所有爱的形式爱你。” 她能感到自己的瞳孔被他注视着,她想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双,她能如此长久对视的眼睛。他好像因为她转来的目光有点羞涩,默默地低下了头,又合上她的眼睛,和她说如果困了就先睡吧。 “晚安,叶意一,晚安。”他抵在她耳边悄悄的说,他的声音让她的耳骨麻麻的,睡意袭来,如同此前,他到来之后,每一天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(本篇完,有外传还在写,后续发布。想上一次潜力新书,方便的话麻烦大家投一下珠啦!) 召唤(中世纪真骨)-1 又一次迈进曾属于她父亲的宫廷,往来的皆是些陌生的面孔,无一例外的年轻。这群神情紧张的下级贵族和善战的卫兵,因为协助她的兄弟在战争中取得胜利,在一个月的驻扎后,俨然成为了这座城堡忠实的常客。 原先她在这里从不会害怕,在孩童时她探索过这里的每一个密道甚至狗洞,她在厨房偷过新鲜的酸奶油喂给农家的山羊,还在天台披上鞣制到一半的皮革到处飞跑,每一处都有她和朋友们玩闹过的痕迹。 现在,这种安全感已经消失了,她知道自己躲在哪里都会被发现,就算小时候她才是那个捉迷藏的赢家。 此时没有人将目光投向她,或者出于礼节进行简单的问候,她安静地让长袍的下摆拖过走廊,在面具后打量着这些人朴素的剑柄和家纹。 年轻的领主让所有人相信,他的长姐同他不久前死去的亲生哥哥一样,患上了怪病。即使幸运地从中痊愈,如今也只能以敷面掩盖疾病的痕迹。同时,为着她那最深切的哀痛与悼亡。任何人都不应该用尘世的言语,让她的心灵有所烦恼。 从她此生的幸福来说,许多人都在议论,这绝对是一个恶兆。她失去的容颜可以正当化一场有失风度的联姻,附近有不少公国,王座上的老头一个个命不久矣,年轻的琼可以被送往任何一个地方,也可能被反复交易,让每个地方都踏有她的足迹。 考虑到公爵刚刚篡夺了上级领主的头衔,没有什么比联姻更能稳定动荡的局势,比起不谨慎地交出自己的婚姻,利用同父异母的姐姐,自然是更好的选择,更何况两人大概率不太亲近,他无需为此有什么多余的感伤。 被众人估算着政治价值的这位贵族女性名叫琼。她看向放在议事厅中的锡器,其中有一面小巧的镜子,映出她被妥当梳理的棕发,其实她觉得还是黑发更好,罗马气质的贵族颜色,况且,她以前也习惯了那种颜色。她过去对法国史了解有限,但也知道不是红发就好,这些西方人一直不喜欢红发。看看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这家伙就知道了,甚至他的母亲,都宣称他是被邪灵诅咒的孩子,就连死前都在咒骂他被魔鬼触摸过的灵魂。 是的,最简洁地说明一下情况,她前世是一个爱好历史的东方女孩,对中世纪算是有些兴趣,但能记住的关键细节实在不太多,更别提她以前看的都是译文书,还没学过法语,一个准确的人名都没记住,她刚刚成年不久,就因为死亡被再次投入幼儿的世界,因此完全没有理由被评价为无知。 即使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余年,她能确定的关键历史事件还是有限。她记住的那些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处,就比如现在,她正在自食恶果。琼摘下脸上的面具,扔在地毯上,她的面孔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,只能说比一般的贵族女性看起来更经常被太阳所照耀,由此可见她不习惯安分地呆在室内,家人也对她的管理不甚上心。 她疲惫地坐下,看向面前红发的男人,“艾默里,”她选择吞掉最后那个音节,作为数年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,给他新取的昵称,“欢迎回家。” “我很好奇,你对我有什么计划。”她抢在他回应之前,提出了问题,并附上了一个奇妙的,谈不上顺从的笑容。 公爵大人没有说话,他很冷静,这是应该的。如果他不是这种性格,他是不能在三年多的人质生活中忍受一切的责骂、虐待、羞辱,并且继续在拒绝放走他的新任领主的宫廷里安静的等待,直到他得到了那个完美的时机,在敌人的领地上带走自己所召集的役从和兵士赶回家乡。 他没有回到他出生的城堡,而是在附属的伯爵领壮大了势力,毕竟他的父兄因为流行病的蔓延力不从心,他那一直身体虚弱的孪生兄弟在父亲死后也重病倒下,注定要将继承权拱手让人。 最年少的艾默里克获得了足够的支持,他一次次胜利,取得了新的宣称,他坐回祖辈的位置,作为被父母厌恶的那个孩子,现在是他为家族取得了更高的荣耀。 活着的人只剩下她了,他的报复对象也只剩下她活着,也可能本来就只有她。 真是倒霉透顶,为什么会这样,平平无奇的琼潸然泪下。我们不是好朋友吗?从小除了我还有谁喜欢和你一起玩?我一直也很支持你啊我一直知道你能做到的,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啊! 她考虑自己现在要不要立刻道歉,刚刚那副嚣张的态度没有产生任何效果,对方一句话没说,就只是一直一直,平静地盯着她看。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?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冤枉无比,那天父亲把她叫过去,询问她觉得谁更适合当人质,还是根本就没有必要回应领主的无理要求,她想当然地回答有必要,而且必须是艾默里克。因为她知道他当过人质,这是他前进路途上的必然事件。她兄弟们的母亲询问她有什么理由,虽然她不喜欢险些害自己难产而死的小儿子,但又需要在道德上不受困扰。 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背负了这样责任的琼左顾右盼,她被叫去的是一个密室,奇怪的草药熏香和灯光。难道她的生身母亲有女巫血统,所以他们才来咨询她,这好像没有可能?她试着用扑朔迷离的讲法糊弄过去,形容了一通自己最年幼的兄弟多么适合这个任务。最后父亲真的把他派走时,她的确感到悲伤,但这又是必须的,他会在那里开始自己的征程,而他的孪生兄弟注定早夭。 她走上前拥抱他,和他说伟大之所以成为伟大,是因为时刻为着更高的事物忍耐。她送他的小包里有锋利的匕首,也有她抄写描摹的书册,她再给他戴上自己改良过的护心镜,从亲人和友人的角度来看,她都完全尽到了义务,如果不是他知道了是她给出了建议,艾默里克根本就没有理由冷脸相向。 背叛,那是背叛。显然他这样想,他从来没有回复过任何她传达过去的信息,就算是一直和他关系不谐的哥哥都能收到他的回信。他表明着态度。 她想不起来可怜的琼在历史上的卒年到底是多少,只知道自己从不是历史作家描绘的焦点,大概率无足轻重。既然对方不说话,她决定死也要死个痛快,她提起往事,问他是谁告诉他的,要知道那晚在场的父母以共同的荣耀发誓,绝不会透露她的话语。 对方总算开口了,他甚至带着笑,和她说泄密的是她所保护的那个人,要知道母亲不认为和自己最亲爱的儿子透露秘密有任何问题,而他的哥哥又好心地把事实传达了出来。 早就料到这种破事的琼闭上双眼叹息,虽然和死去的兄弟一直说不上什么话,不存在额外的温情,但在他躺在病床上那几个月里,自己确实多多少少陪伴了他。 现在想来真是闲得没事干,别人从来不拿她的尊严当回事也不关心她的处境,轻轻松松陷她于不义。 “但他对你感到很抱歉,他留了一封信给你,向你道歉。”艾默里克继续说。她没有看对方的表情,只听语气她会觉得这位未来的国王正在不遗余力地嘲讽她。 她在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,睁开眼,研究起地毯上的花纹,他回到家乡的这一个多月,从来没有召见过她,今天想起她这号人也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好事,她不打算花功夫辩解,不如沉默。 “你需要看那封信吗?”她听见艾默里克询问她,语气礼貌高雅。 “如果你打算给的话。”她说得没精打采,反正也没什么意义。 “我不打算给,我烧掉了。写作者的修辞学,学得很差,谁都没有必要去阅读它,这就是不曾在上级宫廷待过的下场。”她能感觉到艾默里克话语间的傲慢,了解到他的智识和冷漠都已成倍地增长。 “但是,他给你留了个礼物。”他继续说,琼抬起眼,看到公爵正在把玩着一个链状物体,“是母亲给他的,他留给了你。母亲因为太过悲痛,遗物整理得不全,也没有把它收回。” 随便了。她心想,人死了空空不带去,她半点也不关心,她上辈子遗留下来的只有知识,虽然学艺不精,这辈子也干得不行,但总归这一生也还是挺有意义。 “说起来,你和他睡过吗?他不是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给你,却偏偏给了你母亲的传家宝。” 她感觉眼皮一跳,嘴巴却张不开了。 “如果他没有死,现在他最起码能继续持有这个城堡,同时在新婚之夜把这串项链戴在他妻子的脖颈上。不过现在他死了,婚约也自动取消了,他却把母亲交给他的项链留给了你。” 这只是一种羞辱,琼安抚着自己,她知道艾默里克变化很大,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人,两人完全不是朋友了。毕竟他遭遇的一切也是实在的,变得残忍也是应当的,互相理解不再有可能。 “你和他睡过吗?” 他又问了一遍,语气没有不耐烦,但追问答案的意图变得更加明确。 琼慢慢抬起头,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些什么,她还是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,难道他担心自己的兄弟有什么遗腹子?但如果是她生的,那肯定也没用啊。 她突然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诡异的情绪变化,这是她所熟悉的东西,这个人是她从自小相伴长大的兄弟,她多少还是——了解他。她能感觉到,这个答案将会很重要,他很急迫,他不想获得虚伪的回答。 现在她有两种选择:一种是让自己的表情愧疚而悲痛,为自己的背德忏悔;另一种是继续维持着这副茫然的样子,否认她当时有被那种脆弱感蛊惑,从而多少有些行为出格。 “也许我有稍稍地安慰过他。”她语焉不详,可明显算是一种肯定,肯定的回答。她宁愿因为失贞被送进修道院,就算是那样也远比一场残酷的婚姻更有活路。 其实他们兄弟长得很像,除了发色,除了气质,因此他成年后的样貌并不让她陌生或者吃惊。只是他无论是个子还是体格,都比他孱弱的兄弟更为显眼。传闻中他刀剑上的身手,也绝不是贵族青年那种游乐的把戏所可以达到。 这样的人此时站在她面前,他长高了许多,身上的配剑也换了,手套的缝线隐约不可见,手艺人的功夫一定十分高超。 “其实我应该再晚一些杀掉雷格——”他在谈论他头衔的前任持有者,“只是自从他继承了爵位,行为变得越来越荒唐。他打算强奸的侍女是他父亲的私生女,我恰好认识那个可怜的姑娘,因此我阻止他。他用那种酒鬼的愤怒对我嘶吼,他有权利享有自己的姐妹,甚至也有权利享有我的。” “所以我提前于计划结果了他。” 艾默里克似笑非笑,仿佛他不打算继续评判自己家人的风流韵事,也从未埋怨过她。 她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情况,试图开口修正些什么,他却示意她不用说下去,表示自己可以赞赏她的行为,赞赏她对兄弟的关怀无比正当。 “我知道你不会想结婚,我可以允许你寻找一个合适的修道院,或许你也可以试着留在宫廷,这里有许多空缺的职位能成为你的选择。” 如果他不是故意拖慢后半句话的速度,她真的会以为他提供了两种选择。 她说她会留下,她相信公爵也正缺少一个财政上的助手,而她可以效劳。 “那样的话,你大概需要一个新的房间,区别于未婚女性,显示你会以婚姻以外的方式做出奉献。”他提出建议,但琼知道,这已经是他的决定。 这个决定的意图也极为明显,到了夜晚,蜡烛还在燃烧,有人推门进来,琼穿着睡袍坐在床上,就这么看着他。烛火中他的面孔看起来有同样的感伤和自我放弃,和他的哥哥几乎一模一样。不同的只是那个死去的人不会贴着她的脸颊恨恨地问,既然要选择他,为什么不是每一次都选择他。 召唤(中世纪真骨)-2 事实证明,她的直觉还是有些用处,可惜她没有听从它。小时候就处不来的人,长大了就更会给人添麻烦。琼过去很少和艾默里克的哥哥有所交集,他是躲在母亲身后,在书房里被侍臣看护的孩子,他如果提到琼的名字,基本都是因为她和自己没有教养的兄弟又做了什么恶作剧,惹人心烦。 但在他死前那一年,疾病让他高贵的面容愈发美丽而纤细,他的品德似乎也随之滋长,永远坚强地把病痛收敛在自己体内,没有人会被传染被伤害。他祈求的语调像天使的号角,让人们聚集在他身边,留下哀苦的泪水。他有时候却只叫她留下,纤长的睫毛遮掩着他剔透的眼睛,渴盼着她的一点垂怜。 她总算懂了,懂得不能再懂了,她又一次被当作道具。只是她想不到,为什么她自己从没有发现过艾默里克喜欢她。他也许在贴面礼的时候吻她,但这也合乎礼仪。也许他有听从她的教唆,去一起偷骑父亲的那几匹爱马,但那也是他乐意,再说两个人挨批比一个人挨批划算得多。 不管怎样,她现在知道了,艾默里克喜欢她,他爱她。他脱下她的衣服吻她,抚摸她,不能承受失去一样用力拥抱她。无论他的表情是否失望或者愤怒,他还是克制着手臂肌肉,轻轻挽起她的头发。他隔着睡裙摩擦她的阴部,直到润湿她。她感觉到那东西从她的腹股沟慢慢滑下,摩擦她的身体,在她的大腿内侧进出,又稍稍陷入她的阴户。那玩意有点超出她的想象,异卵双胞胎的发育情况差距也可以很大。她知道他的温柔要结束了,他要完全地得到她。她不想认输不想示弱不想和处女一样失控地挨操,她努力控制全力忍耐尽力不发出声音。当他环绕着她的肩膀试图握住她的后腰让自己入得更深,她只能用力咬他拼命咬他将牙齿印反复留在他皮肤上。 还不如你哥哥会做爱!她在心里咒骂着。起码他足够细腻,总能在入口找到敏感点耐心地挑弄;起码他的下端没有那么粗,不会在撞击的时候让她感觉自己一次次被撑开——好吧,她被撑开了,她接纳了这一切。她实验起一个自己之前就发现的事,她能把骨盆沉下去一点,让子宫口稍微更接近一点,这不是为了什么不科学的碰触,只是让她自己更好用力。她卖起力气来,强迫他配合,但马上又被他主导了节奏,起码今天他不想把权力共享给她。 他吻她的方式只能说刚好不让她因为缺氧窒息,他轻而易举地握持着她,牢固地限制着她,当她试图调整姿势的时候他盘问她—— “你们当时那样很开心吗?”他问,而她完全能从他的眼神里窥见他心灵最阴暗的角落。 如果是为着安抚他的心灵,她应该说实话,她和他兄弟的性爱更多的是一些手部的前戏,轻快的边缘插入。考虑到他的身体,持续的时间也谈不上那么长,在她有所欢乐后她便弃置他。只是她从心底认为这样的实话不够有趣,她贴近他的胸膛,企图探听他胸部轰鸣的心跳声,告诉他他们都做得不错。 汗水从额头留下,几乎滴到他眼睛里,也许这会是他在短暂的一刻间,用那种失明一般的空洞看着她的理由。 “你在骗我。”他的理智让他笃定地说,“那家伙根本没有给你女人的快乐,只有我能让你知道那是什么。” “我不是,在和他比较什么阳具的大小,”他接着说,“也不是在说他试图引诱你占有你的行为过于低劣不够真诚。我是在和你说我自己的决心,你还没有听过吧。我对于堕落的态度也比他更为深刻,就算你未来还是要又一次背叛我,就算你的行为足以让你堕入地狱,我还是会追逐你。那些骑士和公主,国王和王后的故事我从来都不感兴趣,因为神明祝福他们,而我只想违背神的旨意和你结合。” “为什么。”她几乎喘不上气,性爱的浪潮回响在她身体里,对方的情意完全是一种色情的刑罚。 “你难道不是,最清楚我过着怎样的生活吗?你难道想不到为什么我会有这些想法?难道我不是在做你过去一直做的事,持续地告诉着你,请相信你自己,也请相信我。”他抚摸她的脸,“骗子的谎言说多了也会成真的,我真的非常信赖我自己,现在这一刻起我保证,我永远不会离开你,你也永远无法离开我,你如果爱上其他男人,我会让他们和那家伙一样被死神带走。” 他毫不在意她是否会受孕,似乎认为私生子也无伤大雅。只是他又说最好不要是那样,因为他会想办法娶她。 “你的舅舅们看起来注定是些短命鬼,你的表兄弟们也派不上用场。如果他们都死了,第一继承权会落在一个女孩头上,但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,这些年几乎没有人在社交场合见过她。人们推测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维系一份有价值的婚约,可她的隐身让这份同盟岌岌可危。” 他的话语到此为止,意思已然很明显。他要得到她,要得到她母亲出生长大的那个半岛,以及属于更远的血脉关系的对于领国的宣称。这个选择从政治上来说不是最完美的,可他显然深思熟虑过。 历史好像确实以类似的手法书写了故事,只是她不知道背后的主人公到底是不是她。 召唤(中世纪真骨)-3 艾默里克确实信守承诺,给琼在内阁提供了一个职位。暂时来说算不上显眼,虽说财务很重要,但现在不是众人紧迫关注的方向。因此她更得认真听取每个人的讲话,仔细记下每一笔潜在的账务,最后留下来呈交给他检查。 她其实不爱干这个,到底有谁爱干这个了?她其实比较愿意去马厩工作,只是她被迫戴着的面具不算很美观,马儿全都躲着她走。 她的兄弟过去这些年来唯一递出的一封手信,仅仅是要求她在他的军队和廷臣到来之前做好准备,不要以真面目示人,也不要随意和人谈话。最开始她以为这是憎恨的延续,现在她发现这应该是来自于好意,作为一个快20岁还未婚的贵族女性,谁眼里她都是一块需要乘早脱手的砝码。 也可能不是好意,也可能只是一种占有,她无言地看着他,艾默里克翻看着账本,做着记录。他抬头看她,琼把视线转向窗外。就在她无聊地点到窗外的池塘第十六只飞过的苍鹭时,他告诉她工作结束了,他要她过来。 琼不想挪动,换一个窗户坐着,景色也不会有什么区别,她不过去。 池塘旁边有个小桥,大概是个侍臣家的孩子站在那钓鱼,颇有耐心,旁边其他人再怎么打闹,那孩子也一动不动。 “你小时候也是那样,但是你还是没钓上过鱼。”她几乎是故意地说。 很显然,她现在又恢复了老样子,半点也不害怕她已经成为公国领主的兄弟,就算他被激怒了又能对她怎样,再说他似乎不会让愤怒在白天出现,他完全知道如何在属于公共生活的场所里披上沉稳的外衣。 他说请她过来,有事要和她说。她不情愿地过去,毫不意外地感觉到,对方开始沿着她的臀部和大腿描摹熟悉的路径。他撩开她的衬裙,用手指督促她进行润滑,还挺舒服的,她感觉不坏,马上就听话地把他的那东西含了进去,让它深深埋入自己体内。 艾默里克贴着琼的额头,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。就算再温柔,他也不会忘记声明自己的主导权,他需要自己控制着节奏的稳定。抽插的时候他刻意贴紧她的阴蒂,再深深向前推进。有时候又故意让她感到空虚,放慢速度完全抽出,这让他能从她的表情中确信她需要他,渴望他,他对她做着绝对正确的事。 第一次过后他确实有注意不弄脏她的身体,琼想起他那个荒唐的计划,说不定会成真,她会顶替那位通过密信基本确认死亡的女亲戚,成为他的妻子。但如果她提前怀孕了,这个微妙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会愈发微小。 她懒得想下去,专注于现在这一刻。她非常擅长女上位,这不会比驯服马匹更困难,虽然能看到她兄弟及时的反馈也非常有意思,但她还是想要骑马。这种事情相辅相成,都意味着对自身体能的把握和控制。 也许他叫她过来本来就是想说这个,也可能他同样联想到了类似的事。完事之后艾默里克告诉她,过几天在某个伯爵领即将有一场狩猎,他需要出门几天。 这意思是不会带上她?她质问。 “你打算永远把我关在这?别说什么要让众人相信我打算断绝所有俗世的逸乐,你也压根没把我送去修道院不是吗?无非都是你找个理由,一句话的事,现在就告诉我,这次狩猎会有我参与!”她压低声音,无不恼怒地对着他发火。 “有人打算在狩猎中刺杀我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。 “那你一样得带我去,你的士兵不一定比我更懂得如何保护你。”她有点心虚,但仍然强词夺理。 “我承认,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决不会比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更显着。但男人更像是消耗品,偶尔出现几个得用的,剩下的在战场上死掉多少都不值得可怜。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,就是因为我能让每个男人都以为他们自己有所价值,心甘情愿地去送死。”四处无人,独裁的家伙说出了他的真心话。 “我只知道至少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你,我不能让你送死。”他继续陈述。 修辞学,修辞学,贵族之间传情达意的把戏,看来他学得很好。琼一点也不想感动。 “我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利他的优点让你这么看重。”她撇撇嘴。 “我好像没有在谈论美德。我是说你绝对的理智,适当的冷漠。这都属于统治者必要的品质。”他揶揄道。 琼盯着他的脸,不确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。没错,这家伙从小就习惯不留情地揭穿别人,谈不上是受人喜欢的小孩。但当他站在上位者的立场时,反而吸引人追随。但她不确定自己和艾默里克到底算是在怎样的权力关系之中,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,多少地控制住他。 她琢磨着这个人到底是把她当作长姐,血脉中不可回避的一部分,自己需要听从她的意见,还是把她当作不听话的情人,需要用严厉的规范和轻浮的奖赏控制。 最直白地说,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弟弟。 她把他压在椅背上,凝神看着他的样貌,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半血缘双胞胎兄弟和自己外貌相像。他身上的凯尔特血统不仅让他拥有着红发,也使他的面孔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忧郁。她认真地看着他,想从他的眼睛里识别出真相。他却转移了视线,朝别处看去。琼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。 爱情,无法避免的爱情。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一样东西。爱情让憎恨也变成酸涩的痛苦,期待着有一天能被真正回应,所以他从不直接抱怨。 这不是说他足够宽容,宽容到可以不描述他的恨。他身上的伤疤有些明显是因为高温烫伤,有些是不留情的鞭打痕迹,有些则难以判断,但背后是怎样的故事,谁都可以想象。不过他说,这些无所谓。 “我知道我能熬过去。”他不愿意过多谈论,“如果不专注于对未来的筹谋,我现在估计都不能逃出那里。我习惯只考虑以后的事。” “就像那时候,”他还是逃不开回忆,“睡前我也从不纠结,我永远强迫自己早点入睡,在梦中寻找可能的启示。只有一种情况,会让我无法入眠。” “只有我想到你,难以避免地想到你。”他的声音竟然也因此变得轻柔起来,“我想到我回去之后,你会怎么说,你会不会假惺惺地流泪、道歉,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走过来拥抱我,让我感到伤口再一次流血、疼痛。” “只是我预料错了,这些都没有发生。”他抬起手,看着自己的手面,“我死去的哥哥作了安排,他在我的来路上派人迎接,请求我一定先去收敛他的遗物。你大概觉得很好笑吧,我把自己描述得那么坚强,却在看到那串珍珠项链的时候失控了。” 他的话语停止在此处,因此琼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。其实她能想到一些答案,只是她压根不想代入他的视角共情,以此来评判自己有没有做错。 她在那时完全不觉得,丝毫也不会去考虑,自己日后会为了这种事悲伤,自己会悲伤他的悲伤。因为她尚不知道,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有多漫长,可以有多孤单。世界上能让人类真心了解对方,信赖对方的契机又只是偶发事件,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为此做好准备。 也许有那么一次,她得到了预兆,但她也没有往这种方向联想。那是她三十岁的生日,城堡里为女主人准备着宴席,她却感到一种强烈的召唤,她走下错落的阶梯,来到城堡封存已久的后门,她没有犹豫,打开了它。不远处站着一位女巫,琼几乎能开口叫出她的头衔,喉咙却无法说出声音。 “恭喜你,来到了三十岁。”女巫说话了,“这是非常美好的年纪,你也还可以享受一段时间,只是你不一定每一次都能到达它,或者说,你到达的机会很少。你的这一世对普通人来说不算长,但对你来说,将会是持续最久的一次生命。” 琼不能言语。 “上一次见面,你还是婴儿,即将死去,但我救了你。我和你的母亲有过一个契约,所以我帮了你。” “我探查你的灵魂渴望着什么,我给了你,你需要的东西。它们足够好,足够漫长,你会不断地在一次次转生中追求知识,平庸的知识、苦难的知识、王公贵族的知识、劳作者的知识、无法忘记的知识。你会一次次拥有青春,但又很快失去,要知道世上能够久留的事情很少很少。” “你不必有负担,请单纯地,享受它们。再漫长的事情都会有限度,请在结束之前享受它们。你会发现自己很难干预历史,即使你以为自己做到了。因为当你拥有了太多,你会假设自己才是主人,但其实,历史属于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类,最丰富的可能性,永远属于命运的奴隶。” 一种深切的迷茫定住了她,琼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发现自己又能说话,她结结巴巴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,所以说她原本就是降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孩,在未来的生活反而只是转生的记忆。 “是的,为了预先磨练你的灵魂,不然它会无法控制地从肉体中飞逝。”女巫微笑着,但不是对着她,只是表达着对自己手法的满足,“不过之后,你会正常地在时间线上行走,只是就和上一次一样,大部分的感情和回想会流失,只有你热爱的知识,永远属于你。” “大部分的…”,她喃喃道。 “是的,多少还是会留下一点,但我不保证很多,也无法告诉你具体的标准,这种事情因人而异。”说完这句话,女巫就像完成了义务一样,转身消失。 琼试图往前追寻,却找不到任何踪迹,她此生也再未见过女巫本人。 就算是在千年之后。 召唤(中世纪真骨)-完 人活得越久,就会越喜欢偷懒,如果需要工作,琼老是去当历史学教授,只要学科不被撤销,工作总是稳定的。 有一天同事们聊起名字,一开始话题比较复杂——种族、词源、意义。最后又落到每个人具体的名字上,不少人其实没那么喜欢自己的名字。 “我记得你是独生女。”有人对她说,“所以你的父母只有这么一次起名字的机会。” 无聊的话。她想。但还是多余地辩解,这算是她自己起的名字。 “为什么,这个名字很简单啊,大部分人会喜欢改成复杂一点的吧。哦,对了,你这是不是音译的名字,汉字里是不是又有不一样的意思?” 也算是较为常见的字。她不多解释。还算不错,寓意美好。 名字对她来说,更多地像一种记号。不,就是一种记号。 所以这样简单的就很好,她喜欢简单。 这是她自己起的名字,她说她永远会叫这个名字,如果是拉丁语系,发音会是如此,如果没有对应的音节,那意思会是精巧的玉石,如果可以写成汉字,那是琼,是琼。在艾默里克死前,她反复在他手上描写这个字。找到我,找到我。她在他床前哭泣,四周的卫兵谨慎地让开路,让新任的国王走上前来,决定如何处置这个不知为何在几周内取得了他父亲信任的异国农女。 琼站起身来,大骂他一通,指责他支持的法案和政令,说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让母亲失望。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近中年的国王非常错愕,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应该阻止她离开。等他回过神来,琼早就从密道中遁走了。 她离开了,再也不回到城堡,她不想感受痛苦。她不想知道自己可以有多痛苦,但她已经知道了。艾默里克一次都没有回来过,原本也没有人能保证转生是普遍的,是会发生的。孤独,真正的孤独,不能再被理解,孤独。 她不书写他的故事,有太多人写过,有太多人窥见真实。她也不书写自己的故事,因为最好没有人知道真相。她只书写平凡者的历史,她同样了解,甚至更深刻。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,即使转生让她丧失了孕育灵魂的能力,不再有孩子,她也不是没有拥有过新的亲人,不是没有试着重新恋爱过,但残留下来的感情那么少,那么少,为什么。 兄弟、玩伴、朋友、情人、丈夫、她孩子的父亲、携手的共同统治者。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。不会再有人在行将就木,双眼失明的时候,只从一句话的语气就辨认出了说会回来的她,即使她说的是——“你怎么看起来这副样子。”她在他死后才意识到,如果还有回家的路,迷茫、痛苦、纠结,都可以不管,因为至少还有归路。她生着闷气,气他凭什么比她先学会这种事,又凭什么让她无望地等待,等待一个不可能被复现的家。 “如果你爱上别人——”她想起他的话。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爱上过别人,但那些爱都消逝了。就像她现在想不起来,自己为什么会同情艾默里克的哥哥,为什么对他产生了多余的怜爱。那样的事情好像很轻很轻,随风而去。 她也几乎不算真正当过孩子,最开始的两世过后,她不再能享受童年,也自然地比生育她的父母更加成熟,她像是在旁观亲情的伟大,欣慰地看到自己寄居的小小身体被良好地对待。 她也不那么关心自己最开始的后代,祖辈的余荫让那些家伙现在也过得不错。有些时候她试着接近,会发现有些女孩确实像她,从内里就像,像她和他。 男孩不是,男孩很少让她觉得满意。艾默里克说得没错,消耗品,一堆堆一个样子。不是没有几个出挑的,可又容易过于极端,做出了成绩也让她难以赞赏。 “你会想要的,会的。因为你聪明,勇敢,有着擅长奔跑和骑马的身体,最具有观察力的眼睛,不会有人比我们的孩子更优秀。如果死神要为了惩罚我带走你的生命,那我只会选择和你一起离开。” 她想起他为了说服她讲的话,完全是在骗人,自大的花言巧语,不能相信。 孤独,无尽的孤独,不能和任何人讲述的,她自己的历史。谁也不会理解的一种失去,最亲密的朋友,唯一的情人,让她依然爱着的人。 在展览季要结束的时候,琼终于鼓起勇气回到法国,走进卢浮宫参观特展。之前有人捐献了极其珍贵的家传文物,她听过消息。 “这顶冠冕是十一世纪左右铸造的……纹饰精美,最顶尖的铸造手法……它提供了一种可能的历史发现,请注意看内侧的这行小字……” 她不需要听旁边旅行团的导游磕磕绊绊的翻译,她早就学会了拉丁文。过去她没有用过这个冠冕,因为她做公爵夫人的时间不那么长,至少没有久到这个精心打磨的礼物制作完毕。 那行小字写的是:致我灵魂的镜像,我自幼共享家园的伴侣,法兰西的琼。 也不是多么好听的话嘛,最后一句还是在吹捧他自己。她还是流下眼泪,双腿发软,几乎跪坐在地。一千年的时间还没有过去,过去了就会结束吗?她感觉得到有人试图扶住她,把她托上担架。 大概是心悸,并不是被什么刺激到了,只是恰好,时间又到了,死亡随机,又无法控制。 生死的边缘,隐约中她却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,分外熟悉。虽然穿着在人群中不算特别,但他的红发不太常见,他那副样子,更不可能和任何人相似。 她没有力气,想起身,想追逐过去,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残酷,对方却同样急切,快步走到了她面前。 “不是还有东西要看吗?”他说,“你还有更多想知道的事吧。”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冰冷,死亡,死亡的气息,不用触碰也能感到,他其实并不在这个人间。 “艾默里克。”她念出他的名字。 “我也死过很多次了啊,为什么第一次来看我。”她不满意。 “我只能引渡人类。”他靠近,却无法握住她的手,“但现在,你身上的祝福或是诅咒,即将消逝,下一次会是最后一次。因此,她对你的控制减弱了,我可以接近。“ “这样很没劲。”她还是要抱怨,“有人叫你死神,你也别真做啊,你想要我等你等多久。” 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但我还能等待,我这边没关系。”他说得,好像受苦的是他一样。好吧,其实真比起来,说不定确实是他,不刻意伤感的时候,她还算一直都过得很开心,很丰富,很有意思。 “没事,继续吧,下一次也会很有趣。前面还有很多东西。”也许他在安慰,也许他在嫉妒。 “不许给我指令。”她闹起脾气,“你知道该听话的是你,你比我小,比我经历得少,比我知道的少。你不许说这么多,你——” “你快点吻我。”她说。 “要来不及了,我又要走了。”她感觉到了。 灵魂逐渐脱离出肉体,她再次被他所触碰,他抱住她,吻她,而她也像自己多次设想的那样把他拥在怀里。 “你是最好的。”琼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离去,本能地,像是在撇清责任一样补充说道,“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。如果我有其他人,只能说那些家伙有那么点像你。” “从来都是这样,我想我也早就爱着你。”她最后说出这句话,却听不到他的回答。 没关系,还会见面的,下次见面再问他吧,如果他忘记了就批评,如果他还记得也批评,责怪他说得太慢了。 (本篇完,含外传,后续发布。) 卧倒的杏树(乡土骨)-1 高粱的穗是满满的,陈要琦怀念家里种高粱的时候,穗米很容易就把背篓填得实实的。妈妈和她说,神仙觉得凡人不爱惜粮食,就命令植物不要结得太满,不然人类不晓得珍惜,但是高粱很固执,谁的话也不听,自顾自地长得很好。 父亲去世后,家里还是种了几年高粱,只是后来妈妈身体也不大好了,虽然还能下地干活,但经不起太阳晒了。她和弟弟长大了,都能做点活计补贴家里,妈妈便不种地了,就管着家里的杏园,日子也还可以。 此时她正路过一片高粱地,看见了她童年时的朋友小金,小金后来也没有念书,但她有去镇上打工,具体做什么她不知道。两人很久没有讲话了,她想叫住小金,但是有个男人从高粱地里走出来,他勾勾手,小金就跟着进去了。小金笑着牵住他,就这么跟进去了。 陈要琦背上装着要洗的衣服,还是往河边赶路,最近涨水了,水又退了,一堆男孩聚在河边的泥水坑里。一个两个光着身子,远远看见她就大叫,有女的来了,一下子全跑了。她本来也不打算往他们那边凑,继续往上游走,上游的水干净多了。她放下背篓蹲在地上,先是擦了擦汗。水里却凑出一个小孩,只露出脑袋。“你眼睛好大啊。”那小孩说。 “你眼睛也大。小孩眼睛才大呢。”她朝孩子笑笑,心里想着这是谁家的孩子,不像见过的。 “我们村没有你这样眼睛大的,你眼睛又黑,就更大了。”小孩继续说,声音听不出男女。 “我妈她,就是这样的。”她扶了下篓子,想着要不要再往前找块地,这孩子大概是邻村来的,那儿水少,于是来这练闭气,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。 “我也想要大眼睛,别人老远就看见我了。”这小孩喜欢说话。 “那你上课打瞌睡可被老师看见了。”她笑笑。 “我好孩子,不打瞌睡。”那小孩讲到这,似是不想说了,又沉回水里,往下游走了,远远地她看见河里冒出几个泡泡,是小孩又抬头了。 是个会水的,不需要担心。她又拎起篓子走了。 陈要琦今年十八了。她个子在村里不太高,看起来也不像有力气的,但大家都晓得她是个做事的。有人来探过她妈口风,她妈说不急,姑娘自己还没什么想法,再说,以后她说不定不想在这呆了呢。 她不太清楚为什么妈妈这样说,她倒也没有很想离开,她喜欢在村子里,喜欢河边的柳树,喜欢家里种的大杏。城里的树苗都没有这样的生气。 洗衣服的时候她就想想这种事,想想平常听到的谈话,别人都说了什么,怎么说,为什么说。想一通下来,每个人她都熟悉了,很亲切。 她晓得怎么洗衣服省力又快,弄好了就往回走,快走到家门口,邻居的老头叫住了她。 “琦啊,你弟回来了。”他说着谁都知道的话。 “是。”她停下来看看他,老头不会自个儿补衣裳,也有阵子没找她帮忙。 “你弟和你长得真不像。”老头没话找话的时候,总说这句,好像如此就可以聊起来。 “是我不像我阿爹。”她说,“我个子小,谁都不像。” “你个子也不小,长得实在。我是说,你弟长得不像村里的。” “您长得也不像村里的嘞,村里上年纪的哪有谁比您精神。”她不太在意地糊弄过去,把篓子抱到身前,说自己先走了。 陈要琦其实记不起来自己父亲长什么样,小时候她很少抬头看他,嫌脖子疼。父亲干完活回家都夜了,大家不一起吃饭,上了炕又背对着大伙,靠着墙。 她和父亲也还是亲的,他自己话不多,但家人说什么都会听,还给她扎小辫子。她想起他也没什么可沉重,脚步轻快,走回了家。 她弟在门口择豆角,抬起头看她一眼,就站起来给她搭把手。他是个有眼力的,在村里木工那做了不到一年学徒,就被镇上的漆匠挑走了,现在在城里做工。他师傅是个好脾气的,照理说他现在还不能独立上手做成品,但也给点边角料让他弄。不过他拿回家那些东西,家里用不了,漆器的小碟子不晓得可以放什么,还容易藏灰。 只是漂亮是真漂亮,她弟以前上学的时候画画就好看,家里没彩笔,但同学愿意借给他,让他在自己本子上画,因为他画得好看。 把弟弟送去木匠那的时候,母亲也问她,要不要也学门手艺,不是非得守着家里。她说自己没那么喜欢。 是真没那么喜欢,她喜欢点实在的,要论美不美,看着树儿结果草儿抽穗也挺好。叫她去厂里织地毯,她可不愿意。 陈要琦抖抖衣服,挂好晾着,没要她弟帮忙,反正没洗他的。他却站在旁边不走,好像有什么话想说。 “你伤心吗?”他问,不用说清楚是什么,大家都明白。 “伤心是城里人的词。”她讲,“我不说我伤心,但我知道。家里的小狗也不说伤心,但它也知道伤心。伤心的时候动起来也伤心,静下来也伤心,不用专门说出来。” 她弟弟没接话,陈要琦抬头打量着他,陈舜原个子很高,在村里也排在前头,明明年纪还这么小。妈妈说是这样的,说她自己还有几个年长很多的兄弟,以前都是做挑夫的,腿长走得快。会走路有力气,就能扛起一个家。陈要琦个子普通,大概是随了奶奶。 “你很伤心。”她总结着他的表情,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妈妈死了之后,小黑狗也知道发生了什么,垂着耳朵尾巴也低了,她不知道怎么办,只能摸摸它的头。 她不想摸弟弟的头,怪麻烦的,只捏了捏他的手。 他的手指也很长,个子高的人就是这样。尽管常年要做精细的手工活,还好他左右手都能使,不会有什么特别夸张的老茧,漂亮的手。 “今年的杏子帮忙收完,你就回去吧,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做了。”她拍拍他的肩,觉得自己要也是个大个子就好了。 “那你呢?”他又问,不是很情愿的样子。陈要琦很少照镜子,河里的水也不静,瞧不清楚。她也能想到自己的眼睛和弟弟的大概是不像,他眼眶更深,明明是棕颜色的双眼,看人的时候,神情却更专注。 “我就呆在这,眼下也没什么好去处。我留在这有事做,左邻右舍也都是相熟的,都知道我有个兄弟在城里,人家不敢怎么样。要是去镇上,反倒没这么好。”她也是考虑过的,一时没什么好办法。 陈舜原想了一会儿,还是点了点头。 他样子完全是个成年人,但两人都清楚,现在他还不算个能抗事的,还得熬几年。这样的标准很模糊,她也琢磨不透。要说能卖力气,早些年他在木匠那做活,是什么都干的,人家那会儿就拿他当男人使;要说能挣钱,漆器厂那边给得也不算少,反正比在家里干农活强。就像她说的,旁人都知道她有个弟弟,帮得上忙的那种。即使现在是这样,也不会拿她当孤女看。 还是年纪太小了,她只能这样想,她感到不只是这样,却弄不清楚到底还有什么。 “过两年,我攒了些钱,我们去南方吧。”陈舜原突然提议。 “去南方做什么。”她蹲下身,让跑过来的小狗舔自己的手。 “我还不知道,但那边应该有挺多能做的,之前有南方的商人来收货,和我说我画画也不错,到那边画行画也是种出路。” “行画?”她问了问,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,“南方应该不缺能画画的,你要是过去做这个,也不一定好。” “我也能干别的,反正不至于饿死。到了那边,你肯定也有更多能做的。” “为什么说这些,妈妈不在了,这里就无所谓了是吗?”她其实不想这样说话,多没意思,可是没办法,她也会伤心的。 “不是这样,只是,在这边,你也知道的。”他平日不是个嘴笨的,此刻却犹疑了。 陈要琦明白他大概是想说什么,能说的可多了,这里的天啊地啊,看久了谁都会厌。 “再说吧。”她也搞不清楚,不想讨论这个。 “城里人我不知道,我们乡下的,我们这种真正乡下的,弟弟倒比哥哥强点。”早两年,小金还会找她聊天,有这样和她说。 “我看差不多吧。” 陈要琦没有哥哥,但想不到什么差。 “你没哥哥不懂,我家那点钱全用来给哥哥娶媳妇了,要是我和他亲倒也还好,多个嫂子也多个知心的。可是我哥和我就不大亲,我嫂子眼里也一样没我。”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,她想这样说,却觉得不是安慰的话,因此讲不出口。 “家里得有个男人啊。”最近总有人这样过来和她说,她总先往后退几步。“你弟弟倒也算半个。”说这话的基本是些结了婚的,三十来岁的懒汉,平日再闲也不和她搭话,这时候偏偏要凑上来讲两句。 到底什么是半个,她很疑惑,要论起力气,这些人不像是能做活的,或许会比她更懂打架,但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她兄弟强。 她又想起小金,小时候,总是小金朝她招招手,有什么新奇的叫她过来看。今天和小金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谁呢,她从没见过。 陈要琦准备进门,却又回头看了眼她弟弟,他很高,模样也显眼,隔壁老头老说他不像村里的,可能是这么回事,光看样子,说他是个搞艺术的,别人也会信。是因为这个让他不像个男人吗,可这又有什么关系。她还是说不上来为什么,怪疑惑的。 管这个也没用,她跟陈舜原讲前些日子下了大雨,家里的墙大概是不太牢固了,要他想办法整点苒泥去糊墙。她弟弟这会儿显出点孩子气的样子,唉声叹气起来,可也还是照做了。 不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的。她这样对自己说。 卧倒的杏树(乡土骨)-2 村子这些天热闹了许多,有几个早几年去了南方的一起回来探亲,说是探亲,其实意图很明显,当光棍当久了,想回老家找个。 陈要琦也快要二十一岁了,不缺问的,她一概糊弄过去,有次遇到个实在不好糊弄的,旁边路过的阿婆都听烦了,试图帮着她说话。 “哎呀,别问了,琦要和她弟去省城的。”老阿婆这样讲。 后来传着传着,大家也认为真是这样,没人烦她了。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大可能,陈舜原自己都不准备长久地留在那,只是为着那份过得去的新工作,而且她原本不想扯上弟弟的事,是她自己本人不感兴趣。 她很喜欢种水果,成日里琢磨这个,现在也不只种杏了,她干活勤快,又雇些孩子干零工,果园虽然小,但销路还算有。 日子不错,但一天天下来,她也可以想到,在这,恐怕是不能待一辈子的。 果子是会欠收的,是会卖不出去的,这几年运气好,老天帮她而已。 也许收完这季果子就结束了,之前就有人问她卖不卖,也许真的该卖了。 这种时候,家里有个在外头的人就有好处,能把事情讲出些门道来,让买家不好压价。 她弟弟又碰巧是个伶俐的。 这次他刚好回来,和他说了自己想卖果树的事情,他便说自己也会盯着看看。下次有人来问的时候,他先是在旁边坐着不吭声,后来也加进来讲话,态度倒也不算很好,但不知怎么的,人家就是觉得这果园非买不可,不仅是几棵树的事了。陈要琦其实有点不好意思,觉得卖价虚高了,但她弟已经和对方订好了交接的计划,她只能同意了。 “你为什么不画画了?”她忍不住问他,“你现在就是算在做生意吧。” “啊,不算啊,帮着卖东西而已。而且我也没不画画,我有在美院旁听的。”陈舜原一脸无辜的样子。 她依然不是很高兴,话变得有些带刺,陈舜原知道她性格,也顺着她话开解。陈要琦却越听越气,不喜欢他这套虚与委蛇的言谈风格,有些恨恨地道出了心声,说他变了,变得不像是她弟弟。 “那也许。”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才不再盯着屋子的梁架屏息,“那也许我确实不是你弟弟。” 她张张嘴,不可思议的看着他,完全想不到能说什么。 眼前的人歪着头,对着她笑,又迅速转开目光。 “不是经常有人说我们不像吗?” 即使他好像想把事情化解成一个玩笑,陈要琦还是完全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,她难以置信。 “可是,我们是姐弟,我们拥有一个妈妈,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,唯一的记忆,就是妈妈拿着米汤,拿着米汤喂你。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,这不是因为她对事实没有信心,她无比确信陈舜原是她的亲弟弟,这只是因为她没有考虑过他竟然会这样想。 这是不是在说,他宁可相信那些作怪的老头,也不相信她和妈妈。 她泪水盈满眼眶,却又不愿意流下来,她努力含回去。 陈舜原有点慌了,他没看过姐姐这副样子,他试图安慰她,试图道歉,可陈要琦就是不回应。 如果他这样想了,那他也确实就不是我弟弟了。她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几乎浮现成文字,她像是在看露天电影一样,左右看着屏幕,不晓得为什么字幕停在这了。就好像一场噩梦,其他人都走光了,就她一人留在原地,不明白为什么不继续演了。 “如果不是,如果真的不是的话,你会怎么样。”她也试着摆出一个微笑,和他的那种微笑一样,骗人的笑,仿佛希望他能看穿她,看穿她说的是假话,但是没有,他没有。无论他有没有识别出来她极其生涩的演技,他还是绝对自愿地,选择相信她的谎言。 “如果不是的话,你应该和我在一起。”他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,“妈妈已经不在了,没有人,没有别人。我们应该离开这里,然后,在一起。” “这中间有什么关联。”她还想挣扎,也许她早就察觉到过这一切,无论多么难以置信。 “没有别人可以照顾你了啊。”他甚至是笃定地说,“我本来就应该照顾你和妈妈,无论情况到底是怎样。也没有其他人会和我一样,真心地考虑你到底想要什么。” “我们不是非得做姐弟。”他还在继续说,“我完全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。” 我需要人照顾?她听到这话的第一瞬间是困惑的,她渐渐把视线抬起,却又慌张地避开了。陈舜原看着她的目光是她不熟悉的,她却又知晓的。当她自己,在看着年历上的漂亮女郎的时候,有时大概也情不自禁地露出这样的眼神,她的眼神也会跟随着她们脸庞的弧线游走,想知道她们和自己长得有什么不一样,接着憧憬地观察她们细部的美。明明是摆在面前的画像,却要像偷窥一样不看整体,只从那最些末的细节开始观察。 只到了最后,她也会不得不对上那女郎的眼神,就像现在,陈舜原看着她,他胸有成竹地看着她,他把她的额发放到耳后,轻触着她的脸,对他的手来说,她面孔的轮廓完全是可记忆的。她应该怎么办,想方设法让他清醒一点吗。没用,她知道没用,有更根本的东西存在,是她几乎不能改变的。她懵懂地让他贴近自己的身体,整个人被他从椅子上抱起来。她可能很紧张,紧张得像她没有见过的那些石膏雕像,她也可能完全不在乎,毕竟雕像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在乎的。 也许自己应该挣扎,好像大家在这时候都会开始挣扎,她眼前浮现出她的朋友小金,几乎能想到她在怎样笑着挣扎。小金前些日子怀孕了,第二次怀孕,她在村里挺着肚子,抱着娃娃走过去,看见陈要琦她久违地扬起一只空闲的手,打了个招呼。 陈要琦没有挣扎,她诡异地感到现在发生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,除去她还在生气,在生气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宁愿自己不是她弟弟,不是她母亲的儿子。这和她的现状存在着关联,她竟没有想得起来。她不挣扎,也不说话,她看着自己的手臂,肤色有明显的分节,大臂的上端白上一些,衣服遮不住的手腕附近黄黑黄黑的。陈舜原不一样,他的脸庞、脖子、肩膀、前胸,都被一种缓慢又均匀的过渡铺满了,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深色。她早就知道的,再确认一遍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,她弟弟长很好的。 她的衬衫被松开了,任由他的双手同时从她腰线上划过,偏执地在她右侧乳房的边缘抚摸。她的思绪已经到了别的地方,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小娃娃,母亲把她浸到水盆里给她洗澡,母亲在水里揉揉她的小胳膊小手。她流露出那种孩子一样的笑,笑着看着弟弟,在这一秒他迟疑了,可就像被她记忆的魔力俘获一样,他陷了进去,以为自己也是孩子,就算和姐妹的身体贴在一起,也没什么特别好奇怪的。 他沉了下来,压在她身体上,一遍遍吻她,一开始她不作反应,慢慢地却被他的执着撬动了,在他吻她身体的时候她看向了他,朝着他的眼睛看。陈舜原注意到了她的回应,再一次吻她的嘴唇,她贴了上去,笨拙地亲吻他,她第一次觉得身上有处使不上劲,她的嘴唇那样没力气,完全被他所控制。她不得不闭上眼睛逃避着,同时感觉到陈舜原的手靠近了她的下衣。 以前听他讲过的,做漆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先在要做的器具上涂颜料,涂很多层,这样定好图案,雕刻阴线的时候就会有微妙的参差。需要拿着笔刀,小心地雕刻,雕刻出人像小巧的五官,风景中纤细的枝桠,亭台楼阁整齐排列的砖瓦。 他真的很会做这种手上的活计,就算她完全不懂那是什么,现在也懂了。她下面有个东西,她自己只隐约知道的,摸到会有感觉。如果被他这样碰,更是完全受不了。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东西?她像个小家长一样疑问,却可以自动地想象出一幅画面,想象她弟弟坐在教室的角落里。附近的学生们热切地讨论着什么,陈舜原不和他们讲话,但他听到了,他都听到了,他是个聪明的好学生。 她完全瘫软在他身上,在注意不到的时候已经坐在他腿上,只能用手扶着他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。他的手指已经滑进去了一半,就这样闯进了她身体。她能想到即将要有别的东西,别的东西,比他手指的骨节更硬,更明确的东西。为什么她会知道这种东西?她慌张地看着他,看着眼前的男人。也许是因为他压着她抱她的时候已经用那东西顶到过她,只是这样而已。明确的东西,明确得让她想要退缩。已经走不掉了,她此时才从刚刚的抽离中回过神来,哭闹着想要挣扎。但现在明显太晚了,太深入了,她自己都不能说自己不情愿,她自己都不真心愿意拒绝。 你不愿意吗?陈舜原问她。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胁迫,只是全都让她非常陌生,她感到一种难以拒绝的魅力,她拿手摸他的脸,摸他的前胸,摸他的手臂。他是一个男人,自己应该把这个男人变成她的。 那就变成她的。他同样得到了这种讯号。前戏已经做得足够充分,他已经可以把龟头探入她身体。他把她抱起来,托着她抱了起来,把她抵在他带回家的屏风上来回地操她。那屏风就靠在墙上,还没展开来用,木质的表面凉凉的。她完全没有可以抗拒他的空间,他往里头顶的时候她只能受着,受不了了也只能受着。她下面贪婪得紧,她以为自己要不行了,却又颤抖起来,可劲地鼓励着他往里塞。 “可是,我是你姐姐,我真是你姐姐。”她总算想起最为关键,需要澄清的这件事,但已经没有用了,最极端的事情已经做了。他说已经没有关系了,不重要了,现在已经是这样了,如果她不想接着挨操可以说停,那他永远停在这再也不会做了,但是她愿意这样吗?不愿意,愿意,她混杂着自己的回答,哪一个都不那么对,哪一个都好像不是在说停。那我们还要做的。陈舜原这样和她说,如果你现在不说停,那一两次也是不够的,那我们还要做的,从现在开始起无数次,你得受着的,这样也行吗?她眼睛有点湿了,黑色的明亮的眼睛湿润着。她整个人和他比起来那么娇小,只有眼睛大得可怜。那你就做吧。她吸吸鼻子,别反悔了就成,你力气别往别处使就成。 卧倒的杏树(乡土骨)-完 把果园卖了之后,家里也不是没活做,陈要琦还是去别人的地里做些帮工,清闲不下来。她弟弟有工作,也不能说常在这边。她晓得他打算还是要多攒些钱,可想到他为什么攒钱,心里又有些迷失,她不知道自己去南方能做什么,有什么非她不可的事能干吗? 她不愿和陈舜原分享这种念头,她毕竟是姐姐。从小到大,照顾家里的植物和动物,很多环节她觉得都是非她不可,旁人没她在乎。去过的人说南方的地更好种,可她在那里也没地啊。 最近村子里又回来个人,和往常不一样,这人是单独回来的,他出去得很早,陈要琦都有点忘了这号人。村里人说他应该是赚到了钱,看起来像是赚到了笔大钱。 这人最近也偶尔上她家来,很有礼貌,也总是事出有因,比如有什么事要请教,或是有个小忙能不能帮,再给她些合理的报酬,几个新下的鸡蛋,聊些没用的天。 她弟弟没有理由喜欢这家伙,可以说非常讨厌。回家也回得更频繁了些,可恨那人还没直接问,谁也不能直接拒绝,他实在烦得要命。 陈要琦也对那人没有很大兴趣,原先可能还不好说,现在看着那人瘦弱了些,讲话也含吞,教人提不起劲。 不过没有兴趣和全然反对差得可大了,陈舜原对这点明显不太满意。他又在一个周五坐晚班车回家,到了就阴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,如同上周末的气还没过一样。 她懒得和小孩子置气,普普通通的问了他些事。陈舜原不至于看不出来,变得更加不高兴,又和她吵了几句,转身就想走。走到一半还是气不过来,反身过来从后头搂住她。这下确实是没办法,她拗不过他,最后还是被他摁到炕上去。陈舜原弄她弄得可狠了,完了事还要拿她说嘴,说别人想不到她是个这么会要的,也给不了这么多。她被讲得有些发臊,但也和他计较不起来,说自己累了得睡了,就真收拾收拾睡了。到了半夜她竟突然醒了,少有的事。窗外也没有鸟儿在叫,是她梦里梦到的,她梦见比镇上更窄的巷子,更干净的地,她骑着车,有鸟儿在叫。 陈舜原也醒了,他这夜睡得很浅,似是有心事。他看见陈要琦脸蛋红红的,不晓得做了什么梦,有些不乐意,把她揽过来要她看着他。陈要琦看见他就笑,脸上的笑意明快。和他说南方也挺好的,自己说不定也想去。 这话说得他很不高兴,不止是很不高兴,他嫉妒得发疯。他只想到自己说了那么久,陈要琦也没点反应,为什么现在就变了。姐姐是不是嫌弃自己畏手畏脚的,嫌弃自己总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,没有合适的引荐人。但就是这样的啊,多少人去南方没赚到钱还被骗了个干净,天天上门来的那家伙也不怎么样,年纪也那么大了,赚到点钱也只能算是正常积累,没什么好炫耀。 他坐起来,掐紧了姐姐的腰,有点想暴力地让她认清现实。但在又一次注视她那纯洁的面孔的时候,不禁后悔地松手。只是做还是要做的,她也很情愿的样子。她环上他的肩吻他的脖子,就这么贴过来,无比确定他能把她照顾得很好。只是这样的态度更加教他不安,他问她想要怎样,她说从后头他最使得上力,这话并不让他开心。 他搂着从她的后腰往前靠,直到把她的胸部托在手里,已经为此着迷过很多次了,他还是忍不住重复这个动作,来完全感触她腰侧到胸廓的弧度。他要她屈起腿,好把上半身抬高一点,让他颇显强硬的吻变得自然起来。 陈要琦已经开始习惯了他的粗暴,他至少有在努力控制。如果有他这样一副身体,她大概会更坏,全面地利用自己已有的东西总是让她很快乐。好在现在这也算是她已有的东西,她妥当地利用着。 她说不清这种事到底哪里快活了,还和他用手摸的那种快活不一样,可能她就是喜欢这种被涨满的感觉,比别的感觉要喜欢得多。他能把她摸得晕晕乎乎的,但那种不受控制的体验总让她不太安全。她不晓得别人是不是这样,人们喜欢的东西都不太一样。 无论自己怎么尽心尽力,对方的声音多么甘甜,陈舜原都会发现,她的心思好像在别处。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到,这不是因为她在想着其他任何人,而是她自己就好像仍在梦中。他莫名想起自己描摹过的插画,精灵抱着双腿,坐在花冠里,闭着眼睛,在夜里静坐。也许它才是花朵本身,它消失后这一页的花朵都会枯萎。他很想更温柔地对待姐姐身体柔软的地方,可是很难。她几乎诱惑他摧毁她,诱惑他做他根本不能完成的事情。要知道她比他瘦弱了这么多,当他在她体内的时候,他却感觉自己的全部都寄居在她里头,而她操控着他身体的主导权。 也许这是他在给自己找借口,因为他不受控制地射精了,以往他会注意。他有些狼狈地想要挽救一下,可没有用,淫靡的液体只要他一抽出来就会漫到被单上。陈要琦说没关系,没事,她说她总是运气很好,她觉得没事那就应该没事。 她吻了他一下,这却让他疑惑,她仿佛依然在一个遥远的梦里,从那出现吻了他一下。 白日到了,陈舜原坐在自家院子外画画,村里人老问他回家这么勤做什么,他说回家画画。城里不是更好画吗?那些人又问,他回答现在画城里的人很多,所以画村里的作品少,物以稀为贵。 “可是也没谁买村里的画啊。”南方回来的讨厌鬼试图给他建议,“还是画城里的风景有销路。” “你买过画吗?” 陈舜原没好气地说,“如果你自己没买过画,就不要假设那些会买画挂在家里的人怎么想。” 那家伙也不是个硬气的,听了他这话也不想和他对上了,悻悻地退回路边去了。 这次他选的画幅很小,因为就画这么一天,周日陈要琦说要和他进城去,问他有没有钱,她要买些东西。他听了,感觉心脏强烈地跳了跳,有种奇怪的预感。 陈要琦其实没去过省城,她以前不太感兴趣,总觉得和县里也差不太多。到了之后多少还是有点局促,说好确实也没那么好,陌生感还会让人惧怕。不过在公交上坐了一会儿,她就习惯了,也对自己有了信心,说到底没什么大不了的,依旧是这片天,依旧是这片地。 两人在商场逛了逛,她很是快乐地牵着他的手,带他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走。他问她要不要买衣服,他有攒布票,她摇摇头,说自己想去看首饰。 首饰店没什么人,毕竟也没人天天上这来。陈要琦说她想看戒指,售货员瞅了她一眼,又瞧了眼她弟弟,拿出些对戒给她挑。陈舜原有些脸红了,不过谁也没看出来,他自己也没说话。 “买吗?”她问,”这个银的就很漂亮,像掐丝的一样。” “这个也太小了,”他压低声音,“如果,你想要,我们以后应该买个更漂亮的,贵得多的,金子做的。” “我看这个就挺好,买太好了遭人惦记。”她不太在意。 结账的时候她说不要包装盒,现在就戴。她弟弟不愿意,觉得没必要这点钱都省,她说没关系。 “主要是,戴着这个,我就可以和别人说我结婚了。”很好玩一样,她晃着手上的戒指给他看。 他其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,只低低头笑了,心里多少还是开心的。 晚上他说要不要出去吃,她偏要他做饭,他只好在宿舍开火弄好带给她。他住的地方没厨房,平时吃得也比较随便,这会儿也只能找同事借些食材,人家哄笑地问他是不是带女人来了,他说是姐姐来看他。他们厂子小,他又有许多画和别的手工,宿舍是不够的,因此在外面租了地方。其实也小,没什么奢侈的,不过他收纳得很好。 陈要琦翻看她弟弟的画,惊叹他确实一年比一年好,也许真是能成的。可惜了是她们家的孩子,不然现在也在上大学了。 晚上歇息了会儿,她到处再看看,和他聊会儿天,不知不觉在他的小床上靠得很亲密。她想今天他大概是不能行了,前两天那样荒唐,他却说还可以。又把她抱到床上亲她,或许是从没在这弄过的缘故,他这下子格外卖力,全部的连带他没有的都想要给她似的。她看着陈舜原的样子也心跳不已,她弟弟轮廓分明的脸庞和深色的肌肤,他手掌抚上她身体时的温度,他那玩意在她身体里捣弄的力度。如果他能跟上她就好了,她一瞬间这么想,她有点太习惯和他不停地做爱,不清楚自己能没有他多久。 白天又到了,虽然只是第一缕阳光,陈舜原醒来,想着要送姐姐去车站,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。他下楼看了看也没见到人,慌乱地回来找,才注意到她留了信给他。他一开始不敢打开,怕是姐姐决定离开他。等到他鼓起勇气打开,发现姐姐确实离开了他,但也离开了所有人。 她写到,自己收拾好了家里的东西,值钱的她都带上了,不过没拿他的,给他留着了,除了银戒指。她说自己打算一个人去南方,她会找个地方先做活看看,会说自己结婚了,她说她经常听村里的已婚妇女讲话,学得可像了,大家会信她。她说不要担心,她不是那种会受骗的,她骗别人还差不多。如果他真的担心,就来找她吧,但她还没确定自己会留在哪里,好几个地方她都想去看看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